“還有,‘並不存在的人’,是什麽意思?”


    譚璿提了兩個問題,全都是關於眼前的他。


    她不關心那個死去的“江彥丞”,這都是其次,她隻問,他是誰。


    而正是這兩個問題,迫使江彥丞又陷入了困頓。


    兩夫妻一個坐在床頭,一個坐在床尾,中間趴睡著小丟。


    譚璿扔了個枕頭給他:“要不……你睡一覺,想好再說?”


    江彥丞彎了彎唇,抱住枕頭,也抱住江太太的一隻腳,放在自己肚子上暖著。他遵守規則,隔著一條腿的距離說話:“說完再睡吧,不然寶寶要生氣了。多瞞著寶寶一天,老公其實也多煎熬一天。”


    譚璿腳底抵著江彥丞的小腹,點點頭:“坦白從寬。”


    江彥丞笑:“寶寶,你知道成玲玲是我阿姨,是咱媽的妹妹,她們同父同母,阿姨長得跟咱媽很像,但還是能看出很多不同。奇怪的是,我跟視頻裏的‘江彥丞’卻長得更像,從照片上來看,五官幾乎一致。基因有時候真不好說,我們拋開這個基因的選擇,來說說前事。”


    譚璿補充道:“你長得比他好看,聲音也比他好聽!”


    江太太賣起乖來,隨時隨地能哄人。


    江彥丞的笑意深了些,捧起她的腳,低頭就吻:“小寶寶別打岔,聽老公繼續說。知道咱媽叫什麽名字嗎?”


    譚璿搖搖頭。


    江彥丞笑著說:“成元媛。”


    “挺好聽的。”譚璿點評。


    江彥丞不置可否地笑。


    隨後,經過江彥丞並不那麽完整的描述,譚璿大致理清了一些信息——


    成家祖籍漢東省,三十多年前,雖然和錦城的譚家不能比,但也算尚可,地方上的一把手。當時江振業也年輕,長得不錯,名校畢業,有野心有抱負,與成元媛在工作的時候相識。因為成元媛的家世,帶給了江振業事業上很大的助力。


    婚後不久,江振業與成元媛共同創辦了江氏集團,第二年初,成元媛懷了孩子,通過某些渠道查出了孩子的性別,知道是男孩,取名為“江彥丞”,跟隨江振業的姓,也暗含了成家的姓。


    當時,成元媛身體抱恙,小成元媛四歲的妹妹成玲玲剛大學畢業,在錦城某機關單位工作,借住在姐姐姐夫家。


    隨後的故事發展很狗血,姐夫和小姨子勾搭在了一起,不僅上了床,還搞大了肚子。大了肚子之後,成玲玲消失了,一年後,她帶著孩子回來,直接跟姐姐攤了牌。


    那個孩子長得跟江彥丞很像,江振業想抵賴都賴不了。在此之前,江振業和成元媛夫婦還曾被評為“最恩愛企業家夫妻”、“最和諧家庭”,江氏集團的發展也蒸蒸日上。


    盡管江振業跪下哀求,成元媛也不肯原諒,這事兒鬧大,一直鬧到了成家家長那兒。


    兩個女兒都被江振業給糟蹋了,不僅勾搭,還一個已婚生子、一個未婚生子,這種醜聞,換成任何一個正常家庭,第一反應都應該是將江振業處理了。


    然而,當時的成家也處於上升期,有從地方調任錦城的希望,需要保持極好的輿論和社會影響。江振業作為成家的女婿,在事業上的努力、上進,不僅不是汙點,還因為他慈善企業家的身份、和成元媛的模範夫妻關係,成了成家仕途上的助力。


    所以,成家出於自身考慮,將此事壓了下去,隔離了成玲玲母子,不讓他們繼續接近江振業夫婦,希望繼續維持原來的關係。


    經曆此事,成元媛與江振業分居,與江彥丞生活在汀蘭莊園,不再過問別事,專心照料、教育江彥丞。


    江彥丞八歲那年,一個身懷絕症的女人找上門來,手裏牽著一個十歲的男孩——至此,成元媛徹底明白,江振業所說的與前女友和平分手都是謊言,她因為愛情的一葉障目,而成了插足他人感情、致使別的女人痛苦一生的根源。


    成元媛與江振業決裂,提出離婚。


    可惜,此時的形勢比七八年前更不容許她亂來,成家已經身居錦城要職,江氏集團更是今非昔比。要離婚,成家不同意,江振業也不同意,更不同意放棄江彥丞的撫養權。


    成家家長甚至幫著江振業威逼——離婚可以,淨身出戶,帶著孩子愛去哪兒去哪兒,就當她是死了!


    “所以……”譚璿問:“後來你們去哪裏了?”


    江彥丞的眼神不知道在盯著哪裏,他嗓音很啞,聲音卻又很平靜:“我們回漢東了。在一個小地方。媽媽得了抑鬱症,越來越嚴重,後來,跳樓自殺了……就在我的麵前……”


    “……”譚璿徹底沒了聲音。


    她喉嚨發澀,說不出一句話,從床上爬過去,輕輕把江彥丞抱住了。


    拍著他的背,像安撫一個受傷的孩子:“對不起,我都不知道,對不起……”


    她聽江彥丞說過他媽媽是因抑鬱症跳樓自殺,卻不知道為什麽,更不知道江彥丞當時在場——


    一個八九歲的孩子,親眼目睹媽媽跳樓自殺,這種心理創傷,多少年能治愈?


    所以,不難解釋,為什麽江彥丞會在生日的第二天早上因噩夢而反複掙紮,他始終擺脫不了噩夢。


    “都過去了……別怕,別怕……”譚璿摸了摸江彥丞的臉,把他的頭抱在了懷裏,此刻她是妻子,也是女人,她帶著天然的母性,希望能讓他別再耿耿於懷。


    江彥丞的手臂也摟緊了她的腰,多少年了,小公主還是一樣,無論是小時候,還是現在,遇見旁人的不幸時,她總是能給出安慰。明明她自己也很孱弱,卻抱著他說,別怕,別怕。


    “小姑娘,老公很愛你。”江彥丞親了親她的胸口。


    譚璿抱著他,往床頭退:“躺下說話?”


    江彥丞雙臂一用力,就把她抱回了床頭,床頭打架床尾和,說的應該就是他們,本來以為今晚沒法抱著江太太睡,現在她主動投懷送抱。


    若能得溫柔鄉,怕什麽英雄塚?


    愛河裏沐浴,永遠永遠甘願。


    “很多人說她錯了,包括成家的人,包括江振業和成玲玲,說她不應該跳樓自殺,還說是她造成了我半生的不幸……”江彥丞彎起唇,冷笑了一聲。


    譚璿蹙眉:“本末倒置!這件事上,每個人都是劊子手,她已經退讓到了極點,退無可退了。她的世界都已經毀了,可以想象她有多絕望,婚姻、愛情、親情,全都背叛了她。”


    不想繼續這個話題,讓江彥丞更難受,譚璿忙道:“我覺得她沒有錯。是賤人太多了。”


    江彥丞摟她緊了點。


    “老公繼續說?”江彥丞今晚這態度是夠坦誠了,兩人共枕,他在談起母親時,全然沒了戾氣。


    譚璿拿手機過來看了看,已經淩晨三點多了,她今晚喝了不少酒,又哭得厲害,精神早就不太好,江彥丞的故事太長,才說到他的童年。


    “後來,那個‘江彥丞’就取代了你,成玲玲就取代了咱媽嗎?”譚璿問,打了個哈欠。


    這個問題的答案已經很明顯了。


    “寶寶困了?”江彥丞湊上去,吻了吻她的唇,多幸運黑暗如他,還能吻到愛人。


    “其實老公前半生一直顛沛,每一年都發生很多事,也去過很多地方,要是細細跟你說,幾天幾夜也說不完。”江彥丞笑,“所以,老公選擇性地和你說。或者你有什麽特別想知道的,老公都回答你。”


    譚璿的手從他睡袍摸進去,卻沒有像平時一樣撩他,而是摸到了他的胸口、肩膀還有後背的某處,柔柔地撫過,問道:“你身上的傷是怎麽來的?其實我一直都有發現,隻是沒問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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