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穿過青石巷,林然然暫住的破屋子就出現在眼前。那半扇破門似乎被暴力對待過,現在直接下崗了,倒在地上。裏頭臥房是敞著門的,謝三沒好往裏頭看。


    但單看這沒了門的破房子,就知道這兒根本不是住人的地方。謝三眉頭皺起,倒是林然然很自在地踩著門進去了,還邀請謝三:“謝三哥,麻煩你幫我把芋頭放在廚房吧。”


    謝三猶豫了下才走進去,卸下芋頭。廚房也是一樣破爛,連柴火都沒有,也不知道這嬌滴滴的少女是怎麽在這兒生活的。


    林然然拿出洗幹淨的鐵桶還給謝三:“上次裝豬肉的,忘了還你。”


    謝三嗯了聲,沒急著走,幫林然然把門扶了起來。可惜楔子都朽爛了,也沒工具,沒法修理。


    林然然笑道:“謝謝。”


    謝三還是那副不跟她對視的別扭樣子,沉聲道:“還是趁早換個地方住,不安全。”


    “哎,我知道。”林然然答應了。


    她也想換個地方啊。看著謝三走了,林然然這才從空間拿出東西,背上挎包,跟弟弟妹妹往大隊長林大富家去了。


    今天難得出太陽,林大富一家人圍坐在院子裏,劉氏和王愛英在編草鞋,虎子在邊上抽陀螺。林大富披著大棉襖靠在竹椅上吸煙卷打盹兒。那煙卷裏卷的是曬幹的玉米葉,純粹是過過幹癮。


    一道嚦嚦少女嗓音響起:“林大叔,大娘。”


    “喲,然然?!”王愛英抬起頭一看,驚得跳了起來,“快進來快進來!你這孩子,咋進城這多天!把我跟你林大富擔心死了!”


    一家子人都圍著林然然看,林大富也站了起來。王愛英把林然然和小秋小景上上下下打量個遍,見她們居然沒有餓著凍著,反而看起來氣色紅潤,特別是兩個小孩子,小臉比進城時都胖了一圈。


    林大富臉色不虞,道:“然然,你這些天在城裏咋過活的?”


    他這語氣有點嗆,問題也怪,林然然疑惑地看他一眼。王愛英趕忙道:“孩子才回來,你這是咋說話的!走,然然,咱們進屋說去。虎子,你帶著小秋小景玩兒,別打架。”


    林然然跟著進了東廂房,一塊坐在床上。這時候太陽透過窗格落進來,屋子裏光線倒是挺好。王愛英打著細問林然然的想法,特地關了門,一回頭,就看見林然然從挎包裏倒了一大堆東西出來。


    “這!咋這麽多東西,你哪兒弄來的?”王愛英眼睛都直了。


    林然然笑吟吟道:“這是您托我捎的,兩塊肥皂,一個不鏽鋼飯盒,還有這,一斤糖。”


    “哎呀媽呀,你弄著糖了?”王愛英抓著那包糖稀罕地看了又看,又拿起不鏽鋼飯盒,“你說這東西真好,這麽光亮!”


    “那是。這可是賣得最好的一種,保溫特別好,還不漏湯。”林然然笑道。


    王愛英更是樂得合不攏嘴了。


    這時,林大富進來了,看到床上的東西也是一愣:“這哪兒來的?”


    王愛英笑道:“快看看,這都是然然給我捎回來的。”


    “這!”林大富臉色登時變了,衝林然然道,“然然,你可得跟我說實話,這些東西你從哪兒弄來的?你知不知道村裏現在都說……”


    “你瞎說啥呢!”王愛英趕緊打斷他的話。


    林然然臉色一冷,道:“他們說啥了?大娘,沒啥不能說的,你讓林大叔說!”


    王愛英攔了林然然又攔不住自己丈夫,林大富幹脆道:“那些難聽的事兒我就不說了。你告訴我,你一個小姑娘家身上沒錢,你在城裏這些天咋過的?”


    林然然冷笑道:“我進城那天大娘塞給我五毛錢,我住了一晚上招待所,第二天就找我媽以前的朋友去了。我那阿姨人好,給了我十塊錢。要不我還真沒辦法給小秋看病呢。”


    “你媽的朋友?哪個朋友?”林大富還問。


    “在縣城醫院上班,怎麽?林大叔要跟我上城裏去問問,開個證明?”林然然直視著林大富的眼睛道。


    林大富被林然然看得居然有瞬間的退縮。這小丫頭咋這麽滲人?


    王愛英趕緊打圓場:“哎,然然,你大叔沒這個意思!”


    “喏。”林然然掏出一包奶粉拍在王愛英手上,“我阿姨就在婦產科上班,聽說我要找奶粉還幫我弄了一袋。”


    “奶粉!”透明塑料包的紅星奶粉,這可是比麥乳精還稀罕!平常人根本買不著,許多生了孩子沒奶水的家庭可愁壞了,托了多少關係開多少證明,才能限量買上那麽一兩袋。


    要不是有婦產科的熟人,哪能弄到奶粉?這下林大富也不得不信了。


    “我說人家然然是好孩子吧!那林王氏嘴實在太缺德了,你這個當大隊長的不好好管管他們,你還在這兒審人家孩子!”王愛英氣得大罵。


    林大富招架不住,漲紅了脖子道:“哎,是這。然然,大叔給你道個歉。”


    人家把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林然然隻好順勢下台階,何況她還有求於人呢:“沒事。他們愛說什麽就說吧,我身正不怕影子斜。大娘,這些東西你收著,我先回去了。”


    “別別別,再陪大娘坐會兒!”王愛英拉著林然然,訕訕了半天才道,“然然,你買的這些東西花了多少票啊?”


    錢她倒是還出得起,但是工業票和糖票可是稀罕東西,她拿不出來!


    林然然道:“大娘,要不是您那五毛錢和糧票,我們姐弟三個還進不了城,更買不著這些東西。飯盒一塊五,糖是一塊二,肥皂五毛錢。扣掉您借我的五毛,給我兩塊七就行。”


    王愛英趕緊把錢數出來給了林然然,又道:“那這袋奶粉?”


    “哦,反正也是別人給我的,您拿著就是了。“林然然笑道。


    “那咋成!”林大富趕緊掐滅了煙,在各個兜裏掏著,“一罐麥乳精是三塊五,紅星奶粉聽說得五塊?”


    “真不用!你們非要給我錢,那我可拿走了!”林然然呼啦站起來。


    王愛英趕緊拉住林然然:“別別,然然,我們這不是怕你吃虧嘛。”


    “我知道大叔大娘對我好,不會讓我吃虧的。”林然然一語雙關道。


    太極打到這裏,又推了回來。林大富把煙卷又叼上了,沉吟不語。林然然也氣定神閑地坐著,屋子裏一時間詭異地沉默起來。


    王愛英打破了沉默,衝林然然道:“然然,你要是有啥委屈,有啥難事兒,你就跟大娘說。大娘做不了主的,還有你林大叔呢!”


    要的就是這句話!林然然露出個怯生生笑容,道:“還真有件事要林大叔幫幫忙。這次小秋進城看了病,人家醫生說她心髒先天性缺損……”


    “啥!咋這嚴重?那可咋辦?”在鄉下人聽來,“心髒病”可是不治之症,更何況還是啥先天缺損,連林大富都皺了眉頭。


    林然然紅了眼圈:“人家大夫說,得好好養著,要吃人參,吃細糧,可我們哪吃得起呢?”


    林大富搓了搓手:“這大叔真的幫不了你。人參,那哪兒是咱們這種貧下中農吃的東西?”


    王愛英也讚同地點點頭。


    林然然道:“大夫也考慮到了這一點,他說要是沒有這些,病人隻好平時多休息,注意保暖。可你們也知道我們現在住在什麽樣的地方。四處透風,屋頂漏雨,這次回家連門都被弄倒了,小秋咋養身體?”


    王愛英跟林大富對視一眼,明白了。林大富剛一皺眉頭,王愛英就直衝他使眼色。


    榆木疙瘩腦袋!林然然帶來的可都是好東西,家裏肥皂斷一星期了,搓衣服用皂角搓不幹淨不說,還費布料。還有這糖,老太太就愛喝個白糖水兒,難道當晚輩的這點都不能滿足老人家?還有那不鏽鋼飯盒,多好的東西啊!


    林大富顯然也知道,他想了半天,道:“村子裏倒是還有幾間房空著。不過我一個人做不了主,得跟村委會和大隊的幹部商量一下,過幾天給你信兒。你現在就先堅持一下,成不成?”


    “那我就等著您的信兒了。”林然然笑著站起來告辭了。


    院子裏劉氏她們都知道林然然送了奶粉和糖來,樂得跟過年似的,對林然然也格外親熱起來。王愛英拉著林然然的手,一直把她送到巷子口:“然然,你可真是幫了我們大忙了。我們老二平時上工就缺個不鏽鋼飯盒,這下可好了……”


    “那要債的賠錢貨在哪兒呢!”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巷子那頭,氣勢洶洶來了一群人。打頭的是個小老太太,正是林然然的奶奶林王氏,她身後跟著一堆娘子軍,依次是林然然的二嬸三嬸,還有二堂姐三堂妹四堂妹。


    “糟了!然然,快跟我回去躲躲。”王愛英趕緊拉著林然然往回走。


    可林然然腳下生根,不動聲色地看著林王氏向自己殺來。


    林王氏一肚子的新仇舊恨,可是醞釀了足足一星期。


    往年每到這時候,林家能分上足足十五斤的豬肉,加上大兒子從城裏捎回來的米麵糧油還有錢。一向勤儉持家的林王氏都會舀出兩瓢白麵,做上兩屜菜多肉少的豬肉餡兒餃子,全家人美美地吃上一頓。剩下的肉擦上鹽醃起來,可以吃到明年。而且肥豬肉熬成的油,能讓他們一直到過年開春,飯桌上都不會斷了油星。


    誰知今年大兒子夫妻倆橫死不說,還丟下三個討債鬼,把他們的肉都分走了一半!那可是足足十斤肉啊!林王氏心疼得跟被摘了心肝一樣,躺在床上哼哼了一整夜。


    第二天在二兒媳的攛掇和三兒媳的點撥下,她氣勢洶洶趕到林然然的住處。哼,昨天是當著全大隊的麵兒,自己又被她幾句鬼話嚇著了。今天她有備而來,進門就把這死丫頭打一頓,搶了肉就走,難道村裏其他人還真能替那死丫頭討公道?


    林王氏氣勢洶洶而去,結果麵對的卻是人去屋空。村裏閑漢二賴子還笑嘻嘻說:“人家三姐弟一早就搭車進城啦,誰讓您老睡過頭了哪。”


    林王氏差點背過氣去,氣得把那扇破爛木門給砸了,還領著兒媳婦進去搜了一遍,可除了一床破被褥和幾個蟲咬的地瓜外,啥都沒搜到。


    這可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林王氏這些日子成天摔盆丟碗,氣直接撒在了一家子討債鬼頭上,家裏的磕磕碰碰頓時多了起來。


    林王氏能穩坐一家之主的位置,靠的不僅是她的撒潑打滾,還有大兒子每個月寄回來的十塊錢和精細糧。現在大兒子死了,他的死換來的物資也剩下不多了。


    林王氏陡然生出了一點危機感,把廚房的總鑰匙看得更死了。林建國的撫恤金裏有五十斤白麵,本來全家人每天還能吃上一鍋白麵疙瘩,現在全改回雜糧麵糊糊了,玉米饃饃也比過去小了三分之一。隻有林武興還能每天吃一碗白麵疙瘩,裏麵埋著一片肉。


    林家人早就被之前的白麵給養叼了嘴,抱怨頓時多了起來。林王氏前兩天才狠狠地罵了二兒媳婦一頓,全家就屬她懶,出得公分少吃得又多,而且她最邋遢,房間裏都進不去腳,林王氏看不上她。


    今天林王氏正在家裏點著糧食,沒了大兒子的補貼,糧食立刻就吃緊了。她正心煩著呢,就聽二兒媳咋咋呼呼地在院子裏嚷嚷:“娘!娘哎!快點出來!”


    “嚷啥嚷!我還沒死呢!”林王氏趕緊把麵缸蓋上,鎖好櫥櫃,把鑰匙掖進兜裏才出來。


    就聽到二兒媳婦兒道:“然然那死丫頭回來了!”


    這一聲不亞於吹響了戰鬥的號角,就算是我們偉大的無產階級戰士麵對腐朽的資本階級,也不見得有比林王氏更大的仇恨。


    看著林王氏衝自己奔來,林然然微微一笑,很脆亮地叫了一聲:“奶!”


    看著站在那兒一動不動,還麵帶冷笑的林然然,林王氏深深地覺得自己受到了挑釁,怒火噴發。


    “你個死丫頭還敢回來!”林王氏衝上去就是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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