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臨安城裏唯一的一間招待所,是座青磚水泥砌成的小樓,進門是座高高的櫃台,一個四十來歲的瘦女人坐在那兒打毛衣。


    林然然把大隊長開的介紹信擺在櫃台上,跟她對了幾句語錄後,她才抬起頭來。


    “就你們三個?你家大人呢?”瘦女人皺眉。


    林然然道:“家裏沒大人,我帶妹妹進城看病,就我們三個。”


    聽到帶妹妹看病,瘦女人下死眼看了小秋一眼,臉色緩和了點:“標間一晚上四毛錢,不包飯。房間有熱水壺和臉盆,要水自己去水房打。102房,二樓左拐第三間,自己找去。”


    這棟小樓建成沒多久,院子裏栽種的梧桐還沒一人高,在冬日裏光禿禿的,像個無精打采的病人。林然然沿著走廊走到盡頭的倒數第二間,打開門進去。


    房間裏空蕩蕩,隻有一張鐵架子床,一張書桌,桌上有個熱水壺,門邊臉盆架子上放著個搪瓷臉盆。這樣的房間當然不能跟後世的酒店相比,但在這年頭卻已經是很難得的配置了。


    現在城裏人口稠密,許多人都是三代同堂擠在一間小屋子裏,床與床之間用張簾子隔開,晚上打個噴嚏放個屁旁邊都能聽見,更別提辦事了。


    因此很多年輕人的新婚夜都會選擇在招待所渡過。在牆上貼幾張紅喜字,桌上擺放同事朋友們送的糕點、罐頭,可以算是這一輩人十分特殊的經曆了。


    這時候房間裏冷浸浸的,那棉被還算幹淨,但是也不保暖。林然然讓小秋小景乖乖呆房間裏,拿起熱水壺下樓去了。


    她走到沒人的地方,從空間裏拿了一小包餅幹出來,這才走到一樓去找那個瘦女人。那包餅幹悄悄塞進瘦女人手裏後,她的臉色頓時從嚴寒的冬天變成春暖花開。


    “放心,你弟弟妹妹我看著,出不了差錯兒!”瘦女人一口答應下來,“我姓孟,叫我孟姐就成。”


    “那就麻煩您了。”林然然笑著道了謝,去水房打了一壺熱水上樓了。


    她從空間裏拿出兩個密封玻璃瓶,灌滿了熱水塞進被窩裏。孟姐熱心地要給讓她們拿一個取暖的炭盆,可林然然不敢用。


    煤氣中毒的事兒在南方的冬天時常發生,何況自己出門後房間裏隻剩下兩孩子,她不敢冒這個險。


    把被窩暖熱後,林然然讓兩個孩子坐在被窩裏,又拿出一點吃的給他們,吩咐小秋道:“姐姐出門辦點事,你要好好看著弟弟。有什麽事就下樓找孟阿姨,知道嗎?”


    “知道了。”小秋乖乖地點頭。小景鬧著要跟林然然一起出去,小秋抓起一個花生剝開塞進他嘴裏,道:“小景不鬧,姐姐很快就回來的。”


    小景鼓著一邊腮幫子嚼啊嚼,立刻不哭了,還衝著林然然擺擺小手說再見,鬧得她哭笑不得。


    第一供銷社是臨安城最大的供銷社,分成多個門市部,有糧油部、副食品部、肉食部等等。現在門口仍然排著好幾條彎彎曲曲的長龍。


    人人都挎著麵口袋,端著盆,伸長脖子等著,鬧哄哄的。


    林然然來到這個時代以後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麽熱鬧的場麵,她站到隊伍的末尾,問前麵的人:“今天怎麽這麽熱鬧啊?”


    “你剛進城?今天放下月糧。”那小媳婦兒剛嫁進城裏,第一次來領糧食,對於林然然這種“新手”不吝賜教。


    每個月二十八號賣下月糧,這天孩子們學也不上了,天不亮就被家裏大人拉去排隊。人人手裏提著麵口袋、糧桶,伸長脖子等供銷社開門。每個月的糧票定額裏隻有百分之三十的細糧,其餘都是粗糧。玉米麵、蕎麥麵、高粱麵,供銷社賣什麽你就得買什麽,這還不是回回都買得到。


    不去皮的粗糧加水熬上大半天,喝下去還刮嗓子,上不出廁所。要是遇到了隻有玉米麵的時節,一碗玉米碴子粥下去非但不頂餓,胃酸還燒得人想吐。


    所以粗糧得搭著細糧吃。可主婦們再怎麽精打細算地搭配,那點細糧也撐不到二十號。所以一到放下月糧的這天,糧油門店的隊伍比肉食品窗口前排得還長。


    小媳婦展示著手裏的布袋子,裏麵放著塊肥肉:“食年節下豬肉更難買了,每人一月才一斤豬肉的量。我這塊肉可是淩晨五點不到就起來排隊了,好容易才搶到一塊。”


    林然然虛心受教,豔羨道:“你們家日子可真紅火。”


    一句話逗得小媳婦兒心花怒放。前麵隊伍移動了,她趕緊拉著林然然往前擠:“快快,別讓人插了隊,快輪到我們了。”


    邊上排隊的大媽們看見這塊豬肉,頓時也跟著七嘴八舌地聊起來:“你運氣真好,我今兒出門晚了點,連五花肉都沒摸著!”


    “就是,這食用油每人每月才一兩,都斷貨兩個月了,隻能指著買肥肉煉油吃。這還沒買著!你說說……”


    “沒油過年還吃啥啊……我花高價弄了點菜籽油,也舍不得吃,就等著過年了。”


    林然然心裏一動。她空間裏有好幾桶植物油,備著做些油炸食品和糕點的。不過這念頭很快被她打消了,食用油在這個時候可是珍貴資源,她要留著自己用。再說了,好幾個戴紅袖章的人在隊伍邊來回巡邏,維持秩序,不時抓出幾個插隊、吵嘴的,她可不敢冒險。


    人群忽然一陣騷動,原來是麵粉又賣完了。白搭了半天的功夫,大家能不上火嗎?好在供銷社掛牌說運來了一噸紅薯,憑粗糧票不限購,沒魚蝦也好,大家夥早就習慣了斷貨,一聽紅薯不想就,立刻又鬧哄哄地湧上去排隊了。


    紅薯這玩意兒高產,價賤,在豐年裏甚至是拿來喂豬的,鄉下更不用說了,單是林然然分出來的時候,李王氏毫不吝嗇地丟給她一口袋紅薯,就知道紅薯這玩意兒多便宜。


    可放在大饑、荒剛過去的現在,地瓜就成了救命糧。雖然人人都吃得一聽地瓜就膩味,可誰家也離不開地瓜。供銷社質量最好的富強粉掛牌價格為兩毛一,次一等的八五粉,掛牌價是一毛八分五,而玉米麵是一毛一分六,蕎麥麵九分。而白薯價格才二分六,還是按粗糧算,買六斤白薯才扣一斤粗糧。


    是以家家戶戶都會囤積大量的紅薯回去,蒸、煮、熬粥,曬幹切片,變著法兒地摻進細糧裏哄飽肚皮。


    不過林然然現在對糧食不感興趣——她的當務之急是弄錢。趁著大家一片混亂,她悄悄離開了現場。


    縣城汽車站背後有一條街,這個地方隱蔽,前後通暢,是個進可攻、退可守的風水寶地。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就形成了一個黑市。


    在這個計劃經濟年代,物資的極度缺乏也造成了物資的分配不均衡,城裏的人手頭有錢,有票,仍然餓得麵黃肌瘦,鄉下的農民守著糧食,卻買不到一個日常都得用的鐵皮暖壺。


    在過去,每月一度的大集上大家可以光明正大的交換物資,可現在風聲收緊,這種交易就被迫轉為地下的了。


    這種交易的方式很有意思。一個夾著公文包,模樣斯文的男人走進黑市,邊上立刻有拿圍巾抱著頭的鄉下婦女竄上去,小聲道:“同誌,要糧不要?”


    男人眼睛一亮,瞟了瞟四周,低聲道:“有細糧沒有?什麽價?”


    這個顯然是熟客了,婦女道:“老價!”


    然後由婦女打頭,率先走進了巷子後頭,男人也裝作閑逛的樣子緊隨其後走了。


    這種鬼鬼祟祟的交易方式,在後世絕對會讓人聯想到某些少兒不宜的內容,誰能想到他們這番眉眼官司,隻是為了一斤細糧呢?


    林然然看得饒有興致,冷不丁有人碰碰她的手臂:“姑娘,要肥皂不要?”


    林然然回過神,一個戴綠圍巾的女人盯著她,偷偷一按自己鼓囊囊的棉襖,小聲重複:“肥皂,不要票。”


    “不了。我不缺肥皂。”林然然笑笑,她從老太太那兒換了幾張肥皂票,不需要買了。


    “那你要換點啥?”綠圍巾不死心道。


    “我不換啥,我帶了東西來賣。”林然然幹脆道。


    “啥?你帶了啥來?”綠圍巾打聽著。林然然長得細皮白肉,又背著個綠挎包,一點不像來賣東西的。


    林然然笑笑,跟綠圍巾一起站在個幹淨牆根下,掏出包裏的鐵飯盒:“扣肉。”


    “你有豬肉?!”綠圍巾的嗓門登時高了,趕緊捂住嘴,壓低嗓音道,“你有豬肉?哪兒弄來的?咋個賣法?”


    林然然把飯盒小心地打開一條縫讓她看,簡短道:“來路肯定正。我自己做的。”


    “香!太香了,這豬肉味兒真是……”綠圍巾聞到一股濃鬱而奇妙的肉香味兒,隻塞了個雜糧饅頭充饑的胃立刻蠕動起來,叫囂著饑餓。


    她忍不住伸出手,衝那油汪汪的三層肉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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