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英這兩天領了個新差事。


    夏家原本開的首飾鋪子,已經關掉了,店麵也退了租。鋪子的生意並不算好,畢竟夏家沒有本錢做大,而自從夏清蓮開始診病起,夏家最大的收入便是夏清蓮的診金和病人的謝禮,鋪子再開著便也無甚大用了。


    吳英自從夏老夫人做主說將梓依嫁給他,便喜上眉梢,梓依他是見過的,眉眼也是極美麗的,身姿綽約,用義母的話來說,是個好生養的。


    吳英覺得到了蘇州,日子可比在濟南好多了。在濟南時,他不過是剛進府的小廝,在門房看門,可到了蘇州,認了杜管家夫婦做義父義母,平日裏也有了人管衣食起臥,再不是孤零零一個人。而且除了杜管家,他就是二管事,雖說現在家裏也沒幾個人,所謂的二管事,名不副實,可“寧為雞首,不為牛後”,現在二姑娘是人人傳誦的“神醫”,將來夏家即便不能和以前夏老爺在世時相比,也必然不會僅僅止於此。而他,年底娶了媳婦,明年再生一個大胖小子,他便也是上有長輩、下有小輩的有福之人了。


    因為有了盼頭,吳英做事越發努力認真。可這次他真不知道所做的事情是為了什麽。


    夏清蓮要他盯著張同知家的小公子,看看他有沒有和她舅舅家的人接觸。


    不過兩天,吳英就打探到了,這張小公子張凡,和林舅舅家的三兒子林歡有些交情,還一起喝了一下午的酒。出門的時候,那張凡已經腳步踉蹌,還拍著林歡的肩,直叫“好兄弟”,說什麽“事成之後必有重謝”之類的話。


    因張凡酒醉興致高昂,說話聲音也比較大,在不遠處的吳英也聽到了些話頭,隻他不知道他們說的是什麽,便一五一十地回報給了夏清蓮。


    夏清蓮和旁聽的夏凝玨都是臉色大變,吳英頓時覺得有些不安。但兩人都沒有說什麽,隻叫吳英退下。


    夏凝玨冷聲道:“姑姑這兩天還是不要出門了,那張凡向來無法無天,說不得會做出些什麽事情來。”


    夏清蓮遲疑地說:“他們說的不一定是和我有關,也許在說別的呢?”話雖這麽說,心中卻是懷疑的,隻還抱著一絲希望,覺得總是親戚,不至於如此絕人後路。


    “最好不是,否則,我們要應對很難。”這萬惡的舊社會,可沒有“110”可以撥打。


    說來也是她們托大了,沒有對所處的環境做出足夠正確的認識,否則,哪怕多買幾個小廝做護院,也能稍稍安全一些,隻夏家家業太小,若真招了護院,怕也沒地方安置他們,畢竟在這古代,男女大防甚為嚴格,一個院子裏住著都是絕不可以的。


    夏凝玨又道:“我把黑木耳牽院子裏麵養吧,若真有人敢闖,也能威懾一下。”


    黑木耳是夏清蓮機緣巧合下得來的一隻藏獒。夏清蓮有一次出診,那戶人家是做皮毛生意的,他家主人有個愛好,那就是“鬥犬”。那次夏清蓮出診,便見這狗被往門外拖,說是鬥犬時受了極重的傷,好不了了,主家見了傷心,便讓拖出去埋了。夏清蓮見了這極少見的藏獒,又見它傷雖重卻不見得立時就死了,偏要被活埋,便開口要了回來。


    夏凝玨見了,喜歡得不得了,她前世所在的國家病毒研究所的警衛部隊裏,也養了這麽一隻藏獒,被大隊長惡劣地取名為“黑木耳”,是全大隊人的寶貝。


    於是夏凝玨便將這原名為“黑將軍”的藏獒改名成了“黑木耳”,一心給它治起了傷。因是鬥犬時受的傷,都是外傷,正是夏凝玨擅長的範疇,修養了幾個月,黑木耳重又變得威風凜凜,原本一聽叫它“黑木耳”就低吠,現在也對這個名字認命了。對於夏凝玨這個“救命恩人”,絕對說一不二的服從。


    隻是夏凝玨一來怕黑木耳的原主人見了生龍活虎的黑木耳,反悔了要把它要回去,二來怕嚇到夏老夫人,便一直將黑木耳養在後門,每天都是親自喂養,而黑木耳除了夏凝玨和夏清蓮喂食,其他人給的食物都是不吃的。


    但現在的情況,安全第一,一個黑木耳守不住前後兩扇門,便隻能讓它呆在院子裏麵,反正他們家宅子小,一家人都住在一個院子裏。


    “嗯,就養在院子裏吧,養了這麽久,梓蘭她們也不是那麽害怕了,母親那邊,這兩天還病著,不會到院子裏來,也是無礙的。”夏清蓮同意了夏凝玨的安排。


    她這兩天漸漸地將舅母家的做派講了給夏老夫人聽,但對於猜測的一些尚未作準的事情便沒有說。


    夏老夫人果不其然氣得病了一場,卻又怪女兒瞞著她,讓她險些鑄成大錯。


    幸好夏清蓮有些準備,夏老夫人雖病了,倒也沒什麽危險,好好休養兩日便好。


    黑木耳被牽到院子裏,梓依等幾個丫鬟看了都有些不敢靠近,隻梓蘭有些興致勃勃,拿肉骨頭引逗它,黑木耳拿眼角瞄了她一眼,完全不理睬。


    “凝姐兒,黑木耳真是傲氣呢,都不理我。”梓蘭嘟著嘴巴道。


    夏凝玨搔搔黑木耳的毛,眉眼彎彎,倒顯出幾分稚氣來。


    梓依看著高大凶狠的黑木耳,臉色發白,微微有些顫抖。


    梓溪察覺了她的恐懼,便拍拍她冰涼的手,安慰道:“不要害怕,黑木耳隻是看起來凶狠,卻是不會咬人的,你不要靠近它就好。”梓溪是夏凝玨的貼身丫鬟,也常常陪著夏凝玨去喂黑木耳,倒是不害怕的,又因常見黑木耳和夏凝玨玩鬧撒嬌,反倒從黑木耳凶惡的外表下看出幾分可愛來。


    梓依強笑了下,終究還是顫抖著回了夏老夫人的房間,不再隨意出來。


    夏清蓮重又過起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日子,每日裏不過和夏凝玨說說話,給老夫人紮紮針。但心裏總是掛著一根弦,有些不安。


    這日午後,兩人悠閑地曬著太陽,夏凝玨逗弄著黑木耳,夏清蓮則持著本書昏昏欲睡。


    突然梓蘭匆匆進了院門,來到夏清蓮的麵前,行禮道:“二姑娘,外麵有人來請姑娘出診,是前些日子姑娘去給他夫人接生的林大人家,說是小公子有些不好了。”


    夏清蓮驚掉了手中的書,皺眉道:“來的是誰?你怎知是林大人家的人?”夏清蓮不得不問清楚,就怕是有人使計誆她出去。


    “來的是林大人家的管家,還有一個嬤嬤,都是那次在林大人家見過的。”梓蘭答道。


    夏清蓮思忖片刻,便叫梓蘭去拿藥箱,她終究不是能漠視人命的人,更何況她原本就對那林家小娃娃存了一份心思,想要使他避免夭折的命運,當下便決定去看上一看。


    夏凝玨並未阻攔,自從決定閉門避禍,夏清蓮便推說抱恙拒絕了一切出診,所以若非那林家幼子真的不好,向來林海也不至於讓人上門求診。


    “梓蘭和梓芳跟姑姑出去,梓溪你去找杜管家,讓杜管家和吳英都隨後悄悄跟上,若姑姑真是進了林府,便打發吳英回來知會一聲,杜管家就在那裏守著,等姑姑出來,倒也不必和姐姐匯合,隻悄悄跟在後麵,不要讓別人發現了。若真有人半路截了姐姐,杜管家立即就去報官。”夏凝玨安排道。


    夏清蓮點點頭,道:“若真的出事,就報到知府衙門去,現任的曲知府和那張同知似是不同派係的,若有機會抓那張同知的小辮,即便不肯斷然撕破臉,也能稍稍震懾那張同知一二。”夏清蓮平日裏來往各府內宅,夫人小姐們的家長裏短裏,也能探得幾分訊息。


    安排妥當,夏清蓮便帶著梓蘭和梓芳出門。


    林海家的管家和嬤嬤都不假,幾人安然地進了林府。


    夏清蓮直接去了內宅,賈敏還在月子中,房間裏密不透風,散發著一股說不出的味道。


    夏清蓮和賈敏見禮過後便悄悄地打量著這個在紅樓中一筆帶過的女子,她的過世,仿佛隻是給了林黛玉一個進賈府的理由。賈敏的容貌溫婉嫵媚,雖生產後有些病態的蒼白,卻是一副西子捧心的病美人模樣,倒能看出林黛玉“病如西子勝三分”的出處來。


    賈敏的臉色看起來有些蒼白,夏清蓮也能理解,畢竟生產當時的情況太危險,賈敏完全是傷了元氣的,便是失了那許多血,也隻能慢慢補回來,現在並沒有輸血的條件。


    夏清蓮打量賈敏的時候,賈敏也在打量著夏清蓮。


    這是賈敏清醒後第一次見到夏清蓮,隻覺眼前的女子眉目如畫,雖非絕色姿容,卻偏有一種從容的氣度,笑容淺淡,卻極溫暖,讓人不由得起了幾分親近之心。


    一個穿著幹淨整齊的婦人抱了孩子進來,賈敏的眼神立時變得關切起來,對夏清蓮道:“姑娘抱恙本不該打擾,可i哥兒這兩日一直腹瀉不止,請了大夫來都說是胎裏帶來的毛病,脾胃太弱,再如此下去,怕是不保……”


    賈敏說著嚶嚶哭泣起來:“沒奈何,隻得厚顏求了夏姑娘,這孩子本就是托了姑娘的福才能來這世間走一遭,若是……我怕是也不能活了……”


    夏清蓮聽得心中唏噓不已,在《紅樓夢》原著中,賈敏似乎就是因為小兒子夭折而傷心過度去了的,隻是,那貌似該在孩子三歲時才發生吧?


    當下也不多話,隻從奶娘懷裏抱過孩子,微一審視,便皺了眉頭。恰在這時,孩子又是一陣腹瀉,夏清蓮也不嫌髒汙,看著奶娘給孩子換過尿布,又仔細地盯了便溺的尿布好一會,一點都不怕髒臭。


    賈敏看著夏清蓮的做派,不禁暗自點頭,心中對於夏清蓮更信了幾分。


    “哥兒吃的是哪位奶娘的奶水?”夏清蓮心中有了計較,知道問題出在奶娘的奶水上,幸好不過是這兩天的事情,因早產兒脾胃較弱,發作得早了,而賈敏夫婦又極心疼兒子,不曾疏忽大意,如今調理起來也不為難,隻要之後不再吃那有問題的奶水,藥也隻需吃上幾幅性極溫和的便可。


    “回姑娘話,哥兒吃的是我和李媽媽的奶水。”之前抱孩子進來的婦人恭敬地回道。


    林海和賈敏對這個來之不易的孩子絕對是視如眼珠子般珍視,一共請了兩個奶娘,一個姓劉一個姓李,就怕孩子吃不飽。可孩子畢竟早產,胃口也小,根本吃不了多少。


    夏清蓮突然伸手抓住了劉姓奶娘的手腕,把起脈來。


    劉媽媽唬了一跳,見了夏清蓮的動作,微一思忖,便知是疑她奶水出了錯,她雖自省沒有害小主子的心思,但又怕自己已經著了別人的道,若真在她身上查出些什麽,她自是無法撇清的,一時間心裏七上八下起來。


    夏清蓮把了一會脈便鬆了手,叫劉媽媽一旁去喂奶水。


    劉媽媽頓時覺得心裏一鬆,知道自己是無礙了,一時間竟有些手軟腳軟,忙定了定神,抱了孩子到一旁去喂奶。


    賈敏心思機敏,且多年來林海也有幾房姬妾,對於這些後宅陰私,自是敏感許多。一見夏清蓮的作為,便知是哪個環節出了差錯。現在又見夏清蓮排除了劉媽媽的嫌疑,那麽問題必然是出在李媽媽的身上。


    也不等夏清蓮開口,賈敏便讓身邊的一個丫鬟去叫了李媽媽進來。


    李媽媽進得門來,行禮畢後,夏清蓮便如法炮製地給她把起脈來。


    隻片刻,夏清蓮便寒了臉:“這位媽媽似是吃了性寒涼的食物,這樣的奶水,孩子吃了,脾胃自是受不了的。”


    夏清蓮極生氣,她自是知道這古代女子妻妾爭鬥的慘烈,但她無法忍受無辜的孩子被這樣悄無聲息地謀害。但她終究隻是外人,除了診斷病因,其他的處置事宜,與她自是無關的。


    賈敏的臉色一時間也變得極狠厲,她自是不可能饒過謀害她子嗣的人,當下命婆子將李媽媽壓下去關起來,因著夏清蓮在場,不好處置,便打算過後再問。這幕後之人,必是得揪出來的,否則,她一日都難以安心。


    夏清蓮見事已畢,略坐了坐,開了幾個食單出來,讓嚴格做了給奶娘吃,又列了些禁忌或相衝的食物,囑咐不得同吃,便打算起身離開。


    臨走,問道:“夫人,不知哥兒可有取名?”


    賈敏笑道:“我家老爺早在孩子未出世便已取好,男女各有,哥兒便叫林墨i。”


    這邊夏清蓮告辭出去,仍是林管家和賈敏的貼身嬤嬤曹嬤嬤相送。


    那邊賈敏便叫人押了李媽媽上來。一通盤問,供出了林海的一個妾室金姨娘,倒也不曾下藥,隻讓李媽媽在吃食上吃些小米綠豆粥、馬齒莧、田螺等性寒的食物,又在單獨照顧林墨i時悄悄掀起被褥使其著涼,不過林墨i的身邊嬤嬤丫鬟一堆,李媽媽單獨照顧的時間不多,便也未能得逞。隻是林墨i是早產兒,脾胃比一般嬰兒還弱,隻吃得兩天有問題的奶水,便腹瀉發作。


    賈敏將此事告知林海,林海大怒,他平日雖不管這些妻妾爭鋒的事情,但一旦想要對他唯一的子嗣動手,他也是決不能饒的。當下便將那金姨娘發賣了出去。


    去了金姨娘,林海還有兩個姨娘在,蔣姨娘、高姨娘,自此後,賈敏對她們更是防備萬分,林海經此一事,對賈敏的做派也一徑默許了。


    蔣姨娘和高姨娘也自覺,林海守孝,也不去她們房裏,她們平日裏也閉門不出,除了給賈敏請安,輕易不到上房來。


    蔣姨娘住在偏陰暗的西院,不過傍晚時分,屋內已是昏暗。


    蔣姨娘坐在床上,臉隱在黑暗中,悠悠歎道:“可惜了……”


    蔣姨娘貼身的丫鬟翠縷端了茶來:“都是那夏姑娘壞了事。”


    蔣姨娘卻微微笑了起來:“不妨事,至少除了一個,而且我們也知道了,吃食和藥物上麵,以後萬不可動手腳了。”


    翠縷便服侍蔣姨娘寬衣歇息邊道:“可是現在夫人防得那樣緊……”


    “無礙的,”蔣姨娘擺了擺手,“來日方長。”


    聲音漸漸低下去:“來日,方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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