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一甲至今還清晰地記得那次去楊重辦公室的情景。


    他那天中午從熱電公司回來,常務副市長楊重下午就讓秘書叫他過去。他剛進楊重的辦公室,楊重不由分說,就責問他為什麽去熱電公司搞什麽督查,影響企業的正常工作。問題是這麽督查是市長宮殿樹仁特意安排的,還告訴他要注意保密。更讓申一甲難堪的是,楊重一怒之下,告訴他這個督查室主任也別幹了。


    孫婧的表情一直很平靜,其間還夾了兩口青菜,咯吱咯吱地嚼著。


    “想不到楊大市長這麽霸道!”孫婧說著,嘻嘻笑了,“一甲,事情明擺著,熱電公司的田長發向楊重參了你一本。”


    “可我這是宮市長安排的,我又不能解釋。”申一甲說。


    “問題就在這裏。”孫婧說,“從這件事可以看出,宮市長和楊市長缺少了一點配合,甚至有可能他們的關係並不融洽。即使這樣,我仍然覺得,楊重對你不應該這麽凶,你可能是忘了,你進接待辦機關,還是楊重簽的字呢,是我和於發和一起去找的他,他知道我是你小姨。”


    “他肯定知道你是我小姨?”申一甲問,“他對我們的關係不會懷疑吧?”


    “他憑什麽懷疑,證據呢?”孫婧問。


    “我怎麽聞到一股醋味呢?”申一甲說。


    “說什麽呢?”孫婧忽然抬高了聲音,眉毛一挑,瞪起了眼睛。


    “我是說這道菜有一股醋味。”申一甲指了指盤裏的多寶魚。孫婧太敏感了,他不敢挑戰孫婧的隱私。萬一孫婧來個翻臉不認人,那他可就在罪受了。


    “這就完了?楊重當時沒說別的?”孫婧問。


    “楊重後來提到了你,他問我孫婧和你是什麽關係。”申一甲說。


    “他真是這麽問的?”孫婧問,“你怎麽回答他的?”


    “他就是這麽問的,我對他說,孫婧是我小姨,表親。”


    孫婧心不在焉的樣子,與申一甲碰了杯子,把杯裏的酒一飲而盡。申一甲取過瓶子,為她把紅酒倒滿。


    “一個常務副市長,不可能這麽沒記性。”孫婧“哼”了一聲,端起杯子,自己喝了一口,然後把杯子摔在桌子上,“看來他是有點不太相信我。他他媽的吃著碗裏的,看著鍋裏的,懷裏抱著,手裏拽著,自己一屁股屎都沒擦幹淨,還操心起別的人閑事了。申一甲,楊重要是再問你,你就說,我是你的情婦,看他說什麽。”


    “氣話,孫書記不要說氣話。”申一甲覺得孫婧的情緒來了,必須馬上幫她壓下去。


    “一甲啊一甲,雖然我幫你進了政府機關,其實我從心裏並不喜歡這種地方,你別看某些領導坐在主席台上人五人六的,背後裏什麽肮髒的事都幹得出來。”


    孫婧從來沒有在申一甲麵前說過這些狠話,他估計她應該是喝了酒的緣故,用不了多長時間,酒清分解的差不多了,她又會回到原來的狀態。


    “好了,不說了。”孫婧的變化比申一甲的想象快多了,“我不該把這些不良情緒傳染給你,你畢竟剛步入仕途。”


    申一甲並沒有想到,孫婧聽了他的話,是這樣的反應。本來指望他有楊重麵前美言幾句呢,看來是沒戲呢,因為這件事,她似乎心裏對楊重也有些底火。


    “孫書記,喝酒。”申一甲端起了杯子。


    “就這一杯了,不能再喝了,今天心情不太好。”孫婧說,“一甲啊,我不知道你在熱電公司說了什麽,但我覺得你去熱電公司本身這件事,做得沒有錯,何況還有大市長在後麵撐腰呢。你要是真覺得過不去,或者封官生真的把你調走,你可以找機會向宮市長說一說。”


    申一甲一拍腦門:“是啊,我怎麽就沒想到這個辦法呢?”


    “我們這些小人物,有時也要利用領導之間的矛盾來保護自己。”孫婧說,“我們不禍害別人,還不能保全自己嗎?中國人都喜歡逆來順受,尤其是這些機關的基層小科長,小科員。”


    申一甲沒想到,孫婧對楊重的態度這麽冷淡,原來他們的關係並沒有他想象得那麽好啊,或者是孫婧在故意演戲呢?那也是說不定的事啊,反正今天他說的事,肯定會讓她心裏不痛快,楊重的形象在她的心裏也會大打折扣。既然孫婧沒有答應幫他找楊重說情,那就裝糊塗吧,反正他也沒說。


    “我已經和姚雲龍分居了。”孫婧說。


    申一甲眨了眨眼睛,沒敢應聲,不是不想說,是不知道說什麽好。孫婧的口氣很鄭重,看來她與姚雲龍的關係要玩完。不知為什麽,聽到這個消息,申一甲心裏暗暗生出一種得意。


    “非得分開嗎?”申一甲說。


    “我已經準備和他離婚了,隻是在等他的態度。”孫婧說,“我不想跟他鬧到法庭去,那樣我也占不了什麽便宜。”


    孫婧與姚雲龍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呢?僅憑一點兒懷疑,幾句傳言,孫婧是不會下這樣的決心的。申一甲忽然想起來了,聽說姚雲龍的父親姚爾壽退居二線了,那就意味著他已經失去了權力的光環,即使孫婧不離婚,她身上的鍍著的那層金光也不複存在了。


    申一甲想談楊重,孫婧不想聽;孫婧想談姚雲龍,申一甲不想聽。好在兩個人的拒絕方式都非常委婉,都沒有讓對方感到不適。


    “今天晚上別走了,住在這裏吧。”申一甲眼裏帶著興奮的光。


    “喝完這一杯我就得走了,回去看看閨女。”孫婧說。


    “那你住哪兒啊。”申一甲問。


    “我這麽有魅力的女人,還能沒有住的地方嗎?”孫婧拿著杯子,輕輕搖晃著。


    申一甲不知道孫婧的意思,到底是不是住在這裏。以她的酒量,兩個人喝兩瓶紅酒,應該不在話下,可是她似乎有了明顯的醉意。他去冰箱裏取了一瓶果汁,用溫水熱了熱,放到孫婧的麵前。


    孫婧看了看腕上的表,申一甲看了看牆上的表,已經是晚上八點半多了。孫婧這個時間看閨女,顯然有點晚了。


    “閨女知道你回來嗎?”申一甲問。


    “不知道,我沒告訴她,要不我就來不了你這裏了。”孫婧說著,碰了一下桌子上申一甲的杯子,幹掉了杯中的酒。


    申一甲不甘心孫婧就這樣走掉,他本來想和孫婧在這個大房子裏共度良宵呢。可是看孫婧的架勢,好像很難留住她。


    “你還沒說你今天晚上住在哪呢。”申一甲說,“這樣吧,我送你去看女兒,然後再接你回來。”


    “算了,我在閨女的學校附近找個賓館。”孫婧說。


    申一甲這才發現,自己剛才誤會了孫婧的意思,他還以為孫婧要回家看閨女呢,依她這麽說,她不是回家,而是要去學校看閨女,她的閨女應該是住在學校裏了。


    “你是領導,我是你的馬弁,一直到你在床上躺下。”申一甲信誓旦旦地說。


    “一會兒再說吧。”孫婧起身在鏡子前照了照,匆匆走向門口。


    申一甲在後麵看著孫婧,她並沒有喝多啊,走路和姿勢根本看不出她剛才喝過了酒。


    孫婧笑吟吟地回過頭看著申一甲:“走吧,小夥子。”


    兩個人乘出租車來到了藍河市最大的寄宿製小學,藍河新星實驗小學。這是一所香港人投資的雙語式寄宿小學,坐落在望月樓賓館西側的山腳下,環境十分優雅,辦學條件優越。


    孫婧下了車,向申一甲擺了擺手,讓他回去。可申一甲根本沒有回去的意思,付了車費下了車。


    “你為什麽要下車呢,這天這麽冷,你總不能在外麵凍著吧。”孫婧說。


    “你趕緊去看閨女吧,不用著急,我在附近找個地方呆一會兒,你出來的時候給我打電話。”申一甲邊說邊往後退。


    “那算了,你跟我進去吧,看著我的帥哥沒著沒落的樣子,我也不忍心啊。”孫婧拉過申一甲的袖子,挽住了他的胳膊。


    申一甲被孫婧的動作嚇著了,看來她還是喝多了,要不怎麽會在大道上挽住他的胳膊呢。他倒不是怕她這雙手,而是她從來沒有大街上這麽幹過。


    “那……那怎麽跟你閨女說啊。”申一甲心裏還是沒底。他和孫婧去見的是一個七八歲的女孩子,她要是看到自己的媽媽挽著一個男人的胳膊,心裏會多別扭啊。


    “你是不是喝多了,我能當著孩子的麵這樣挽著你嗎?”孫婧的話讓點沒讓申一甲笑出聲來。


    “那……好吧。”申一甲跟著孫婧往裏走。


    孫婧偏偏在這裏鬆開了申一甲的胳膊:“我就跟我閨女說,你是我的司機,要接我回春縣的。”


    “你用過這麽帥的司機嗎?”申一甲問。


    “我都用過這麽帥的小夥兒,還會在乎司機帥不帥嗎?”孫婧得意地說。


    申一甲被孫婧噎得一愣一愣的。他終於確認孫婧今天晚上並沒有喝多,隻不過是情緒不太好,而且起伏變化太快。今天晚上能不能帶她回到河濱小區的新房子,現在還是一個求知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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