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一甲看出來了,丁廠長可能是有些心灰意冷,就連說明情況的情趣都沒有。他準備撬開丁廠長的這張嘴,否則這一趟就白來了。


    “丁廠長,我們是第一次見麵,你可能不太了解我,請你相信我,我不是過來休閑的,我肯定要把煉油廠的情況帶回去,直接交給市領導。”申一甲說,“也許就真能起作用。”


    “既然這樣,我就把我知道的情況對你們說一說。”丁廠長說,“不過這項工作我畢竟沒有親自參與,知道的情況有限,僅供你參考吧。”


    丁廠長想了一會兒,慢吞吞地說了起來。他說得很詳細,申一甲很快就理出了頭緒。


    原來,萬方科技當年重組藍河化工時,合同訂金是1000萬,實際隻支付了400萬,就辦理了股權轉讓手續。就連這400萬也是萬方科技借來的,萬方科技控製了上市公司以後,馬上收回了這筆資金,還外附加了200萬手續費。就這樣,萬方科技沒用一分錢,就騙取了藍河化工28%的國有控股權,價值2.1億。


    萬方科技控製上市公司後,為了騙取配股資金與貸款,在一年多時間裏,騙貸6億多元,還在沒有對煉油廠進行任何投入的情況下,抽走了上億元資金,現在工廠資金鏈斷裂,隻好被迫停產。


    “藍河市政府是誰負責這次股權變更?”申一甲問。


    “這都是三年前的事了,市裏當時負責的是市發改委主任薑震東,現在是市政府秘書長。”丁廠長說。


    申一甲的小心髒立刻緊了一下,薑震東很神秘,申一甲來到督查室以後,一直沒有見過這個人,聽說他在省委黨校學習,還沒有回來呢。


    丁廠長說:“可能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沒有人願意到市裏反映這件事。這件事的責任也很難劃分,萬方科技重組藍河化工能夠得逞,首先股市監管部門就有責任。這個事怎麽說呢,最後還得公司的法人代表和董事們負責,可是這個責任,他們也負不起。”


    “我們能去廠區看一看嗎?”申一甲不敢再接著往下問了,很擔心問到自己不願意聽到的名字。


    “這個嘛,有點難度,現在工人的情緒很不穩定,心裏都憋著一股火沒地方發泄呢。”丁廠長顯得很為難,“如果工人知道你們是市政府的,我擔心會有人找你們的麻煩,所以還是不要去了吧。”


    “那好,我們不去了。”申一甲說,“我聽說熱電公司借給煉油廠幾千萬,還有幾個企業也伸出了援手,這些錢你們什麽時候能還上?”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丁廠長說,“現在萬方科技股票價格不斷下跌,市值大幅縮水,真是雪上加霜啊。我們企業現在流動資金匱乏,開工生產吧,能力上不去,設備吃不飽,生產越多就虧損越多。”


    申一甲到達白酒廠的時候,比預定時間四點提前了半個小時。他準備就煉油廠的問題,寫一個督查報告,把情況及時反饋給市長宮樹仁。


    現在煉油廠停產檢修了,但實際上就是因為流動資金問題被迫停產,這個情況市裏有關部門不可能不知道,可為什麽沒有什麽有力的動作呢?如果由著事態繼續發展,煉油廠麵臨的問題可能不單是停產這麽簡單了,萬方科技跌停、警告甚至摘牌都有可能發生。


    白酒廠是藍河的利稅大戶,廠長白義清會計出身,是企業界有名的鐵算盤。


    廠辦主任領著申一甲和朱豔來到了廠長室,白義清正捧著一個大算盤算賬呢。


    “哎呀,你們怎麽來這麽早啊。”白義清滿麵笑容地從桌前站起來,“酒我早就安排了,怎麽也得五點鍾啊。”


    申一甲上前握住白義清的手:“白廠長,我們可不是來喝酒的,我是帶著任務來的。”


    白義清的另一隻手在申一甲的麵前點了幾下:“我知道你不是來喝酒的,但到了白酒廠,我怎麽也得請你們喝兩杯吧,咱們家酒有的是,隻要你能喝,管夠,哈哈……”


    申一甲見白義清沒有讓座的意思,便夾著包在屋裏轉了轉,還真別說,白廠長的辦公室很簡陋,隻是辦公桌上放著大中小三個算盤,顯得與眾不同。


    白義清對辦公室主任說:“李主任啊,你去把久香叫來,這主陪不太主動,說四點就四點露麵,沒看到督查室的領導都到了?”


    白義清正說著,一個身材苗條、麵龐清秀的女子從門外閃進來,看樣子也就三十出頭。


    “我靠王廠長,你怎麽沒下去接一下客人啊?這事兒幹的,不知道哪個衙門口大啊?”白義清的臉上仍然帶著笑容。


    “白廠長,我們不用接,這不上來了嘛。”申一甲連續解釋。


    “這是我們主管常務的副廠長王久香。”白義清說。”


    王久香緊緊握住申一甲的手:“王久香的王,王久香的久,王久香的香,久香一定是酒友,酒友未必識久香,久香陪你來喝酒,保你把我當朋友。”


    屋裏的幾個人都笑了起來,王久香的話雖然酸了那麽一點兒,聲音尖了那麽一點兒,可還有點道理。


    “申主任啊,我們久香是個詩人,喜歡詩詞歌賦,沒別的毛病,就是說話尖銳一點,熱情一點,讓他先陪你們一會兒,容我把這點賬算完。”白義清說。


    申一甲跟著王久香來到會議室,房間雖然不小,布置卻很簡陋,根本不像一個利稅大戶接待客人的地方。


    王久香從口袋裏掏出一麵小鏡子,獨自照了照,然後又放回了口袋,指了指桌上的果盤,“兩位領導吃水果。”


    “謝謝。”申一甲說,“久香,酒香,王廠長,就衝你這名字,一定是海量吧?”


    “酒場就是戰場,酒風就是作風;酒量就是膽量,酒瓶就是水平。”王久香張嘴即來,“朝辭白帝彩雲間,半斤八兩隻等閑,你要真心想喝酒,我能陪你喝三天。”


    “哎呀,好厲害。”申一甲脫口而出。


    廠辦李主任笑道:“久香廠長因為管理和溝通能力突出,被白廠長從一個供銷科副科長提拔為主管常務的副廠長。她為人熱情,能力出眾,性格也很實在,大家都很喜歡她。”


    “跟不喜歡的人在一起喝酒,是一種苦痛;跟喜歡的人在一起喝酒,是一種幸福。我們能走到一起,說明我們感情到了位,隻要感情到了位,不喝也陶醉。”王久香還來勁兒了。


    申一甲憋不住笑了出來,看來真是來到白酒廠了,這副廠長怎麽滿嘴都是酒嗑啊。他想問點正事吧,還覺得挺突兀的。還真別說,王久香說話合轍押韻,聽起來還挺順耳。


    “王廠長,你太厲害了。我這還沒喝呢,就有點醉了。”申一甲說。


    “我這都不算啥,有一次省經委來了兩位領導,我就熱情接待吧,就在這個會議室,嘮了一會兒,他們說什麽也不在這兒喝酒了,說怕我,你說我有什麽可怕的?萬水千山總是情,少喝一杯行不行啊?你猜人家說啥?酒量不高怕丟醜,自我約束不喝酒,隻要心裏有,茶水也當酒!”


    “看來我晚上也不能在這裏喝酒了。”申一甲說,“聽你說話,我就有點打怵了。”


    “能喝啤酒喝白酒,這樣的幹部不能走;能喝二兩喝半斤,這樣的幹部最放心;能喝半斤喝八兩,這樣的幹部要培養。”王久香指著申一甲,“申主任,跟你說實話吧,我也不願意喝啊!革命的小酒天天醉,喝紅了眼睛喝壞了胃,喝得手軟腳也軟,喝得記憶大減退。喝得群眾翻白眼,喝得單位缺經費,喝得老公流眼淚,晚上睡覺背靠背,一狀告到紀檢委,書記聽了手一揮,能喝不喝也不對,我們也是天天醉!”


    “服了,”申一甲拱起雙手,“你讓我消化消化。”


    “嗬嗬……”王久香笑了,“會喝一兩的喝二兩,這樣朋友夠豪爽!會喝二兩的喝五兩,這樣同誌黨培養!會喝半斤的喝壹斤,這樣哥們最貼心!會喝壹斤的喝壹桶,回頭提拔當副總!會喝壹桶的喝壹缸,酒廠廠長讓你當!”


    門“吱”地一聲開了,白義清滿臉笑容地走了進來,手裏拿著一疊統計表:“久等啦!申主任。”


    “不久不久,我們今天有點事,來晚了,其實是讓您久等了。”申一甲說。


    “我這裏簡單,你想知道什麽,翻翻表全有了。”白義清說,“所以用不了太長時間,你來早了,也是白耽誤功夫。申主任想聽什麽,盡管說。”


    “白廠長,現在不是全市國有企業都在敲鍾問響,殺馬扣槽嗎?我們就是想了解一下咱們廠改製的進展情況。”


    “進展情況我們說了不算啊。”白廠長說,“人家體改辦要一戶一戶地提審,一戶一戶地過堂,我們的方案早就交上去了,現在不是還在研究嘛。你如果要酒廠的經營情況,我這裏準備得很全,就是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


    “咱們的改法也是經營者持股嗎?”申一甲問。


    “這個沒什麽懷疑的,現在關鍵是上麵給我多少幹股。”白義清說,“有了幹股,什麽都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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