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書記啊,您是縣委領導,來聯中可能就是鍍鍍金,增加點資曆什麽的,你可得設身處地的為我們老師考慮一下,體諒體諒我們的難處啊。”吳老師。


    “我倒是很想聽聽你們的難處。”孫婧說。在她的眼裏,吳老師嘴皮子很溜,小嘴吧吧的,既有表情,又有動作,不愧是老師出身。


    “孫書記,你是不知道,我給學生們補課,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學生要求補啊,而且熱情特別高,一天電話不停地打,都生怕自己補不上。”吳老師說,“你說,我要是星期天在家呆著,隻管自己的孩子,那對得起我的學生嗎?”


    孫婧笑了笑,吳老師還有理了。


    “現在的學生,不補行嗎?就他們小學那點可憐的基礎,到初中根本吃不開。”吳老師說,“現在這形勢,競爭越來越激烈,一個學生學習上不去,那就是失敗的人生啊。就算他的父母再有權,就算他的父母再有錢,孩子學習成績上不去,考不上好大學,將來沒有出息,不也是失敗的人生嗎?”


    孫婧看得出,吳老師想跟她闡述學習的重要性,按照她的邏輯,似乎沒有什麽問題。但實際上,是在鼓吹一種大學萬能論。好像上了好大學,人的一生就可能寫鑒定了。


    “孫書記,我知道你想說什麽。”吳老師詭秘地笑了,“你想說,這不符合素質教育的要求。就中國這國情,就中國這人口,你不覺得素質教育太遙遠嗎?我跟你說孫書記,我們老師也想搞素質教育,但是沒辦法,中國就這個形勢,你學也得學,不學也得學。”


    孫婧站了起來,不想再聽吳老師說下去了,她的觀點顯示過於偏激,但目的很明確,為自己辯白,為補課尋找論據。


    她要是直接就把吳老師趕出去吧,顯然太不給婁縣長麵子了,可太給婁縣長麵子也不是辦法,吳老師開始在這裏給她上課了。


    “當學生哪有學習累壞的?我隻聽說人打麻將累壞的,玩遊戲拖垮的,哪有學習累壞的啊,是不是?”吳老師說,“當老師有什麽好,我就告訴我的孩子,下輩子說什麽也不能再當老師了。”


    孫婧準備就此打住:“我勸你,補課辦班的事就算了,好好休息一下吧,調整一下身體,抓住每天的上課時間,給學生上好每一堂課,課外的時間還給孩子們。”


    “我們不願意補課啊。”吳老師說,“可我擋不住啊,今天這個縣領導介紹一個,明天那個校領導介紹一個,都是來我這兒補課的,你說我能不收嗎?人家都是衝著我來的,我不收就是不給人家麵子,我一個教書的,哪有那麽大的定力。”


    裏間的門開了,娜娜媽媽站在門口,遠遠地指著吳老師說:“吳蓮傑,你太不要臉了。”


    孫婧沒想到周娜娜母親會認識吳老師,這麽說,剛才她進門的時候,是在故意偽裝。


    “這是誰啊,敢這麽跟我說話?”吳老師指著娜娜的媽媽。


    孫婧生怕周娜娜母親和吳老師對罵起來,連忙把她往屋裏推,這一推不要緊,周娜娜母親甩開孫婧,衝到了吳老師的麵前。


    “狗屁名師!”周娜娜母親站在吳老師的對麵。


    孫婧見情況不妙,兩個人像鬥雞一樣麵對麵站著,隨時可能掐起來。


    吳老師不但沒有生氣,反而笑了:“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是不是孫書記?我可是在家長堆裏混出來的,什麽陣勢都見過。”


    “你少拿你那些狗屁邏輯唬人,老娘根本不信。”周娜娜母親說,“什麽學生要求補啊,熱情特別高啊,一天電話不停地打,生怕自己補不上。你快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了,你說的是你嗎?你都快趕上孔聖人了。”


    “你歇菜好吧,我是什麽人,跟你一毛錢的關係都沒有。”吳老師說。


    孫婧看得清楚,吳老師的話雖然不妥,可並沒有動粗的意思。她趕緊拉住周娜娜母親的胳膊,往裏間推。


    “說了半天,你不就是為了錢嗎?”娜娜媽媽回身坐下了,不滿地對孫婧說,“我不等了,有話和你說。”


    吳老師不好惹,娜娜媽媽惹不起,孫婧準備讓吳老師回去。她雖然不讚成吳老師的說法,但也是五十歲的人了,說這番話肯定有思想根源,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變。屁股決定腦袋,吳老師當然要替自己說話,為自己辯解,且不管她的話有沒有道理。


    “回去等消息吧。”孫婧把吳老師送到門口。


    “我相信領導,相信組織,一定會對我的行為給出一個公正的評價。”吳老師說。


    “吳老師,你今天給我上了一課。”孫婧心想,說來說去,吳老師倒好像成了功臣,“我還真得關注一下我的閨女了,萬一人生失敗,後悔就晚了。”


    孫婧準備靜下心來,與娜娜媽媽進行一場談判。


    她很擔心娜娜媽媽原來說好的一萬元,會發生意想不到了變化,那樣不僅褚建立難以接受,她的處境也十分尷尬。


    吳老師走了,娜娜媽媽似乎還不解氣,衝了門口的方向呸了一口:“我恨死她了。”


    孫婧沒想到,娜娜媽媽會對吳老師這麽大的火氣。因為有褚建立的事,孫婧不敢惹她,隻能麵帶微笑,勸她消消氣。


    “我家娜娜上初中的時候,曾經在她的班裏呆過半個學期,差點沒讓她給折騰死。”娜娜說,“後來實在沒辦法,我就找人給娜娜調了班。”


    “吳老師禍害學生的鬼主意可多了,娜娜在吳老師的班呆了半個學期,調了九次座位。”娜娜媽媽好像忘了孫婧找她來的動機,蹺起了二郎腿,像炒豆一樣說了起來。


    吳老師教數學,曾是娜娜初一時的班任,娜娜媽媽對吳老師的不滿,從9月10號教師節那天開始。教師節的前一天,娜娜回到家裏告訴媽媽,明天是教師節,要給老師買禮物。


    娜娜媽媽說:“那就給老師買幾隻鮮花吧。”


    娜娜說:“人家老師都說了,不讓學生送鮮花,她收鮮花都收膩了。”


    “那送什麽?”娜娜媽媽問。


    “老師說什麽都不用送。”娜娜說。


    娜娜媽媽去超市買了一盒巧克力,放到了娜娜的桌子上。她尋思巧克力比鮮花好,至少能吃啊,鮮花隻是個擺設,沒什麽意思。


    第二天,娜娜媽媽送娜娜上學,都快到學校了,看見街上賣鮮花的小攤,才發現那盒巧克力忘帶了。


    娜娜媽媽看著學生簇擁的鮮花店,想給娜娜買幾隻鮮花,免得被老師嫌棄。


    娜娜說什麽也不要,說老師已經說過了,不要送鮮花,那樣老師會不高興的。


    娜娜媽媽想,不買就不買吧,反正老師已經說過,不讓學生送禮物,也算是聽老師的話吧,一個學生,學習好了,就是給老師最大的禮物。


    在聯中門口,娜娜媽媽目送娜娜走進學校,她看著手捧各色禮物的學生們,心裏不免有些後悔,責怪自己太大意了,竟然忘記給女兒的老師帶禮物。


    傍晚,娜娜媽媽回到家時,發現娜娜的臉色很難看,小嘴噘得老高。


    “怎麽了娜娜,是不是誰欺負你了?”娜娜媽媽問。


    “都怪你。”娜娜瞪起了眼睛,“不給人家帶禮物。”


    “媽媽不是忘了嗎?再說你也沒想起來不是。”娜娜媽媽說。


    “老師給我調坐了。”娜娜說。


    娜娜剛入學的時候,是學生自選座位,誰坐到了哪兒,就先坐在那兒。娜娜因為去得早,搶到了第一排中間的位置。在這個位置上,娜娜坐了還不到十天。


    “調到哪兒去了?”娜娜媽媽問。


    “調到了倒數第二排,緊邊上。”娜娜說,“我有點看不清。”


    娜娜有二百多度的近視,在後兩排看黑板有問題。娜娜媽媽心裏很不痛快,這老師說調坐就調坐,也不看看娜娜的眼睛,就給調到最後麵,憑什麽啊。


    “是不是今天沒給老師帶禮物的原因?”娜娜媽媽問。


    娜娜不吱聲了,悶著頭寫起作業來。


    “娜娜,你給我站起來。”娜娜媽媽火人了,“你給我說清楚,老師今天為什麽給你調座位,是不是沒帶禮物的原因?”


    “不是。”娜娜怯生生地說,“老師說了,是按成績排座位。”


    “放她媽屁!你的成績雖然不是拔尖的,可也不是最後麵的啊。”娜娜媽媽說,“你給我說清楚,是不是今天沒送禮物的同學都調座位了?”


    “往後調的都是沒帶禮物的,但也有沒調的。”娜娜說。


    不管怎麽說吳蓮傑都是娜娜的老師,孩子在人家手裏,到頭來還得求人家。娜娜媽媽第二天下午去了學校,找到了吳蓮傑,央求她把娜娜的座位往前調一調。


    “近視就配鏡子啊。”吳老師說,“你的孩子近視,別的孩子也近視。你的孩子調了,別的孩子怎麽辦?”


    吳老師的一句話,噎得娜娜媽媽沒接上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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