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一甲放下話筒,站在於發和的對麵,橫下一條心,準備向他攤牌。


    “叔叔,我想跟你好好談一談。”申一甲說。


    “有什麽想法你就盡管說。”於發和說。


    申一甲回到於發和的對麵,重新坐好。


    “這次聰聰要拿菜刀追我,智勇用拳頭打我,其實都是我的錯,錯就錯在我不應該和聰聰交朋友,更不該和她談婚論嫁。”申一甲想,既然早晚要對於主任說,還不如早說,長痛不如短痛。


    “你這是什麽意思?”於發和終於有所警醒,發現了某種不祥的兆頭。


    “我的意思是,您的家庭我高攀不起,我應該找一個普通人家。”申一甲來的時候就已經想好了托詞,隻有這麽說,才不至於傷到於發和的自尊。


    “晚了!”於發和騰地站起來,臉色變得鐵青,背著手快速地踱起步來。


    申一甲跟著於發和站起來,眼前的這一幕,他已經猜到了,於發和不可能對他的話無動於衷。於發和在地上轉了一會兒,終於停住了腳步,來到申一甲的對麵。


    “你早幹什麽去了?”於發和說,“我調你進來之前,你為什麽不說?我在給你辦手續的時候,你為什麽不說?我請你到家裏吃飯的時候,你為什麽不說?”


    麵對於發和一連串的發問,申一甲啞口無言。於發和說得沒有錯,他早就應該向於主任說明自己的想法,那樣就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了。


    “聰聰的身體條件是沒有你好,但你的家庭條件就不用我說了吧?”於發和說,“一甲,你就是一個鄉下的小夥子,現在是一無所有啊,你要結婚的話,一切都要靠我來張羅。你想過沒有,我這麽器重你,這麽幫助你,要過你什麽嗎?圖過你什麽嗎?我還不是喜歡你。”


    申一甲連連向於發和拱手,想讓他消消氣再說。


    於發和手抄著兜,走到門口,轉回身來:“你自己在這裏想一想吧,我去賓館看一位客人,一會兒回來。”


    於發和出了門,輕輕把門帶上,從外麵上了鎖。


    屋裏靜悄悄的,申一甲無力地坐在椅子上。想起於發和剛才怒不可遏的樣子,看來他是真生氣了。這個房間裏有許多貴重物品,有的櫃子並沒有上鎖,於主任能把他一個人留在屋子裏,並沒有把他當成外人。


    申一甲心裏一陣感慨,作為一個父親,於發和真是讓人望塵莫及啊。


    怎麽辦?申一甲有些為難了,現在隻能見機行事了,寧可傷了於主任,卻絕不能傷了一個父親的心。


    大約過了半小時左右,於發和回到了辦公室。


    “一甲,想通沒有?”於發和不再那麽強硬了,聲音仍然和以前一樣親切。


    申一甲衝著於發和傻笑,不知道怎麽回答才好。


    “我來替你回答吧。”於發和說:“這個禮拜你跟家裏打個招呼,我這邊也準備一下,下個禮拜一,我們一起去鄉下看你的父母。”


    申一甲不敢再說話了,說話的後果,他幾乎能夠想到。於發和有可能衝他一陣雷霆咆哮,曆數對他的好處,也有可能衝上來抽他的嘴巴,罵他個狗血噴頭。


    “一甲啊,你的家庭條件不好,趁著我還有這個能力,我會好好幫襯你,我不求你大富大貴,隻要你對聰聰真心,我還會虧待你嗎?”於發和的語氣很懇切。


    於發和去看客人的功夫,迅速平息了自己的怒火,回來以後換了一個打法,與申一甲搞起了溫情戰術。他當麵向申一甲承諾,市中心的房子就是給聰聰準備的,可以當婚房;申一甲的工作從現在就開始著手落實,爭取弄個行政編;以後他們有了孩子,衣食住行的費用,教育的費用都由他來出;等他穩定下來,還可以把鄉下的父母接過來一起住。


    申一甲的眼睛濕潤了,為了不讓於發和看見,他伸出雙出上下反複搓動著自己的臉。


    “一甲,你是不是沒睡好啊?”於發和說著,從櫃裏取出兩盒咖啡,兩盒茶葉,裝進了一個紙兜裏,推到他的麵前。


    “我和聰聰認識時間太短,感情基礎……”申一甲用近乎央求的口氣說。


    於發和由衷地笑著,走到申一甲的近前,拍著他的肩膀。


    “感情基礎還算不錯,時間短不要緊,以後有的是時間。”於發和說。


    麵對循循善誘的於發和,申一甲終於改變了主意,他不想再堅持自己的想法了。人這一輩子,和誰過不是過啊,為什麽偏要和於主任過不去呢?他對自己已經仁至義盡了。他用力地抽了一下鼻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向於發和告別,於發和一直送他到門口。


    申一甲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才發現許姐已經搬到別的房間去了,屋裏隻保留了他的辦公桌,座椅也換成了旋轉椅,窗台上多了兩盆花,桌子上多了一個嶄新的高級保溫杯。


    不用說,這又是於主任的特殊關照,也可能是對他被打的一點心理補償。


    他呆呆地站在桌前,半天不肯坐下。如果於聰聰像孫婧那樣可愛該有多好,那他麵臨的問題就立刻迎刃而解了。


    申一甲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兩個老實巴交的鄉下人。按照於發和的意思,他準備把聰聰的事告訴家裏,也好讓家裏有個準備。


    家裏沒有電話,也沒有手機,申一甲把電話打到了村委會,讓村裏的幹部幫他把母親找來。


    半個小時以後,他再次把電話打過去,聽到了母親的聲音。


    “娘,您現在身體好不好?”


    “好……好。”母親說。


    “我爹身體好不好?”


    “好。”母親說。


    “我姐姐的娃會說話了嗎?”


    “快了,快了。”母親說。


    “娘,我現在給公家幹活了。”申一甲說。


    “給公家幹活好,我就知道我兒不會錯。”母親說。


    “沒什麽事,就是給娘打個電話,報個平安。”申一甲說。


    他本來要告訴母親,就要回鄉去看她了,但話到嘴邊,又不想說了。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從心裏很難接受於聰聰。


    “我兒,有對象了嗎?”母親問。


    “沒……還沒有。”申一甲說。


    “您怎麽還不著急啊,你在村裏一起耍的小夥伴兒都有娃了,就剩你一個單身了。”母親說。


    申一甲不願意給家裏打電話,因為每次打電話母親都要催他快點找對象、快點結婚。這不,還沒說上幾句,母親又來了。


    他歎了口氣,沒法再說下去了,他就是再跟母親嘮上一個小時,翻過來覆過去,還是這個老問題。


    “我兒,不行你就回家吧,我在家裏給你找一個俊俏的閨女。”母親絲毫沒有意識到申一甲的麻木,即使她知道申一甲不願意聽,她仍然要說。


    “娘,我掛了,我們要開會了。”申一甲很快想出了一個合乎情理的借口。


    申一甲放下電話,萎靡不振地堆在轉椅上。本來想打電話告訴母親,下個禮拜領著聰聰回家,可他拿起電話,就是說不出口,結果又吊起了母親的胃口,讓她老人家為他婚姻大事著急上火。


    早知道是這個局麵,他就不打這個電話了。


    申一甲心有不甘,想再給孫婧打個電話,剛才於發和與她通話,肯定又使她產生了誤會,認為他在欺騙她,他可不想背這個黑鍋,讓她覺得他是個兩麵三刀的人。


    申一甲接通孫婧的手機,孫婧沒有接,沒超過三秒間,那邊就傳來了一陣嘟嘟的聲音。他心裏格登一下,壞了,孫婧又生氣了。他又反複掛了兩次,結果還和剛才一樣,孫婧根本不接電話,馬上就掛斷。


    他沒有辦法,隻好發了一條短信:你誤會我了。


    孫婧很快又回了一條短信:榆木腦袋,我開會呢。


    十分鍾之後,孫婧把電話打了回來。


    “傻孩子,開個會,就聽你的鈴聲了,搞得大家都看我。”孫婧不滿地說。


    “不知道,以為你不高興了。”申一甲說。


    “兩麵派,你不是已經辭了於聰聰嗎?怎麽和於發和說的不一樣?”孫婧問。


    “我冤死了,我真是比竇娥還冤啊。你到底是相信我,還是相信他?”申一甲問。


    “當然相信你。”孫婧說。


    “那不結了嘛。”申一甲說。


    “一甲,你要真是覺得和於聰聰在一起會幸福,你就跟他結婚好了,我從來沒有反對過你啊。”孫婧爽朗地說。


    孫婧雖然說相信申一甲,但到底還是把於發和的話當真了,申一甲一時有口難辯。他本來想跟孫婧通個話,把自己洗清,現在可倒好,越描越黑了。


    “你找我有事嗎?”孫婧問。


    “沒……啊有。”申一甲說。


    “不會又是於聰聰的事吧?”孫婧問。


    “真不幸,又被你言中了。”申一甲說,“於主任……於主任下周要和我去鄉下,看我的父母。”


    “你怎麽說?”孫婧問。


    “我沒有反對。”申一甲說。


    “你答應了?”孫婧問。


    “我也沒有答應。”申一甲說。


    “我掛了,不跟你說了,沒真話。”孫婧冷冷地說,卻並沒有掛掉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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