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車的是個年輕的武警,身子骨不胖,但都是肌肉。車子一上大道,那小夥子打開車窗把一個警報器吸在車頂上,哇啦哇啦地叫著,直奔高速口而去。


    一路無話。下午四點多的時候,下了高速,到了河陽市。河陽是江南省最靠北的城市了,離北京僅有500公裏的距離。因為位置偏北,氣溫格外比雲湖低幾度。


    這裏是全國有名的皮草集散地之一,經濟發達,城市建設的相當漂亮。崔定隔著玻璃往外看,指著路邊造型別致的路燈對江風說,江風,咱們雲湖的路燈造型是不是太千篇一律了?也不亮,網民反映的比較厲害。


    江風說,我們是有些閉門造車了,還是應該多出來走走看看,開闊一下眼界。


    崔定說,年底前再組織一次外出考察吧,由你們住建局牽頭組個團,發改、規劃、國土、財政都參與,我要是能抽出時間,我帶隊,咱們去大連青島看看去,大連的城市建設有許多值得我們學習的地方啊。


    坐在前排的楊凡插話說,人家大連街上還有女騎警呢,是城市的一道風景線,享譽全國啊。


    崔定說,那馬不在大街上拉屎撒尿嗎?


    楊凡說,聽說都戴著尿不濕呢。


    除了張天師,幾個人都笑起來,車內的氣氛輕鬆了不少。張天師這一路都在閉目養神,似睡非睡。


    車沒在河陽停留,而是穿城而過,沿著國道向西北方向駛去。又走了四五十公裏的樣子,到了一個叫做“下官”的縣城。在縣城裏找了一家賓館住下,天已經黑下來了。


    聽崔昊說,這裏離他老家崔家坪也就是不到二十公裏的路程了。崔定並沒有回老家的打算,看來此行是嚴格保密的。畢竟這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情,傳出去的話影響可是不大好。


    在賓館餐廳吃過晚飯,張天師說時間還早,讓大家在房間休息到9點再出發。崔定自己一個房間,楊凡和崔昊一個房間,江風和張天師一個房間。


    張天師回到房間,把隨身帶著的一個看不出顏色的布袋子打開,從裏麵拿出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來,攤在床上擺弄著。


    江風看有羅盤,麻繩,朱砂,桃木橛兒什麽的,還有一疊黃裱紙。又見他拿出一把明晃晃的剪刀來,把黃裱紙疊了疊,卡擦卡擦剪出一個一搾長的小人來,有頭有胳膊有腿。


    江風覺得稀奇,拿起來看,一拉,不是一個,而是一長串,胳膊腿都連著。就說張師傅,你這剪刀功夫也十分了得啊,快比上神剪劉了。


    張天師不屑一顧地說,神剪劉算啥,剪個花鳥蟲魚什麽的看著挺花哨,都是死物,我剪出這小人會走路。


    江風瞪大眼睛說不會吧?你讓它們走走我看看。


    張天師神秘地說,在這裏不行,等會到了墳上再讓你看稀罕。


    正說著,崔昊推門進來,說江風哥,下去走走吧?


    江風正有這個打算,就說,走吧,這裏你比我熟。下了樓,崔昊說,城南有家油潑褲帶麵是這裏的名小吃,我帶你去嚐嚐。


    說著招手叫了一輛摩的,兩元錢就把他們送到了這家叫做“老婆褲帶麵”的麵館。


    江風覺得這名字有意思,暗自好笑,等麵上來,看那粗瓷大碗中臥著油光發亮的一片片超寬麵條,果然像是褲帶似的,吃起來筋道的很,又香又麻又辣,真個是口舌生津。及至一碗麵吃完,兩片嘴唇已經不是自己的了。


    從麵館出來,兩人沿著街邊往賓館走,崔昊的電話響了起來。接了,對著話筒說,美美,知道我和誰在一起嗎?哈哈告訴你吧,是江風哥!對對,我剛帶他吃了麵,在街上走著呢。美美你要不要和他說話?


    崔昊的大度簡直讓江風無地自容。哪有主動把自己的妻子往情敵那裏推薦的傻子?但崔昊就是這樣的傻子。


    江風還沒來得及擺手,崔昊已經說,好啊美美你等著,我讓江風哥給你講話啊。說完,硬把手機塞到了他手裏。


    江風拿起小小的手機,卻覺得有千斤重,剛放到耳邊,就聽到了美美略微沉重的喘息聲。


    崔昊說,我看看前麵是不是賣梨膏糖的,說著揮揮手邁步走開了。


    江風握著手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美美先說話了,江風哥,是你嗎?江風覺得自己的嗓子很幹,說,美美,是我。


    美美說,那邊比我們雲湖冷,你帶厚衣服了嗎?


    美美的聲音顯得有些虛弱。江風心裏一陣翻騰,像是一下子塞進去了很多東西。他盡量用平常的口吻說,我帶著厚衣服呢,已經穿上了,凍不著。美美,你感覺怎麽樣?


    美美說,還好,就是腳脖有些浮腫。


    江風覺得自己的心猛地揪了一下,脫口說,哎呀,要不要緊?美美你不要走太多路,還有晚上睡覺的時候可以用熱毛巾敷一下----不對,不是熱毛巾,熱毛巾太燙,你用溫毛巾,不過也不能太溫……


    話筒裏傳來美美輕輕的笑聲。江風很想從她這笑聲中找到一些從前的感覺,但他發現,美美的笑已經有些陌生了。沒有了調皮,沒有了陽光,更不是那種慣有的張大嘴巴很不淑女的大笑,而是笑的很成熟,很含蓄,更像個賢妻良母了。


    她笑著說,江風哥,你不用再說下去了,我知道你要說什麽。你們什麽時候回來?


    江風說,應該是明天中午到家。


    美美說,那你明天中午到我家吃飯,我給你做菜。


    江風說,這怎麽行,你身體不方便,千萬不能累著你,等以後有機會吧。


    美美嗬嗬地笑著說,那好吧,崔昊呢?


    我給崔昊說。江風說,他跑到前麵去了。


    美美停頓了一下說,崔昊他是好人。


    江風說了聲是啊,又不知道該說什麽了,就說,美美你早點休息。


    美美說,嗯,我會做個好夢的。


    回到賓館樓下,車已經在等著了,崔定和張天師、楊凡已經上了車,這次崔定坐在副駕駛座上。等江風和崔昊上來,崔定看看表說,時間差不多了,我們出發吧。


    汽車在濃重的夜色中出了縣城,繼續往西,走了十幾公裏的樣子,在崔定的指揮下下了路,在一條土路上又走了幾公裏,涉過一條沙河,然後沿著田埂走了百十米,再沒有路,隻得停了下來。


    河道裏的夜風更涼一些,下得車來,才感覺有些寒氣逼人。崔定連打了兩個大噴嚏,然後估摸著幾十米開外的一座小土坡說,應該就是這裏。走吧,去找找,是座孤墳。


    說著,自己邁步趟著露水先走。崔昊緊走幾步扶住了他,楊凡手裏提著個雪亮的電燈緊跟著照路。


    月亮已經升起來了,但旁邊有幾朵黑雲,有些煞風景。江風走了幾步,回望月光下的那條小河,就像一條彎彎曲曲的玉帶在夜幕裏飄著,幾乎要和清白的月光融在一起了。天地間一時變得飄渺虛幻起來。


    張天師走著走著停了下來,觀察著眼前的小土坡,搖頭歎道,可惜啊可惜。幾個人都停了腳步,等著他發表高論。張天師接著說,你們看,這土坡的形狀,像不像一個展翅要飛的蝙蝠?


    幾個人端詳了一陣,都說像。江風剛開始看它像個烏龜,往一邊走了幾步再看,真的就是一隻蝙蝠的形狀了。


    張天師說,蝠者福也,這就是陰宅中所說的福地啊。


    崔定像是怕驚動什麽似的,小聲說,蘭蘭屬於少亡,又是沒有嫁出去的女人家,不能入祖墳,就隨便葬在了這裏。不過張師傅,既然這是福地,她怎麽還會有那麽大的怨氣呢?


    張天師說,雖然是福地,也是有講究的。葬在蝙蝠的翅膀上大富大貴,但要是葬在脖子裏,又是大凶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墳應該是在前麵那個脖梗處。


    幾個人提著電燈走過去,果然在張天師所說的地方找到了一座掩蓋在萋萋野草中的孤墳。


    這是一座看上去很不起眼的墳塋,或者說就是一個小土堆,上麵長滿了已經發白的野草,如果不留意的話,根本看不出這一抔黃土下麵還沉睡著一個早逝的靈魂。


    農曆十月一剛過,這座墳上卻沒有絲毫上過墳的痕跡,可見她的親人們早已經把她遺忘,或者是已經沒了親人。江風望著這座孤墳,眼前似乎出現了一個有著兩條油亮麻花辮子的女人,正用一雙哀怨大眸子看著他們,訴說著自己的委屈。這個叫做蘭蘭的鄉下女人,懷著一顆貞烈的心,憤然離開這個曾經傷害了她的世界,死的太輕率,太不值得了。


    想到這裏,江風甚至開始在心裏暗罵崔定的薄情寡義了。拋棄這個女人就應該受到良心的譴責,現在竟然又帶著人來她墳上做法鎮她,真是連死人都不放過,這還是人做的事嗎!


    張天師抬頭看了看星星,說,時辰還不到,咱們坐下歇歇吧。


    說著,往一邊走開幾步,一屁股坐在了一蓬衰草上。崔定像是懼怕什麽似的,也趕緊跟過去,緊挨著他坐了。幾個人也都坐了過去,圍城一圈,像是要開什麽碰頭會似的。張天師腰裏摸出旱煙杆來,吧嗒吧嗒地吸著,一言不發。大家都沉默著,似乎都找不到合適的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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