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風不明白的是,一個臭名昭著的黑老大,竟然會受到政法委書記包括法院院長、公安局長的熱情甚至帶著巴結的接待,貓開始給老鼠拜年了,這世道是不是弄反了?


    一向以嚴肅著稱的鐵英,此刻臉上竟然也堆滿了層層疊疊的笑容,和米自強稱兄道弟,恨不得摟著他的脖子說話;而米自強表現的卻有派的很,話語不多,雖然嘴裏也是客套的話,但那緊繃著的黑臉和不屑一顧的神情,分明就沒把這幾個政法界重量級的人物放在眼裏。


    江風在一旁坐著,凜然正氣地看著報紙,心想,常言說狗仗人勢,米自強這條惡犬,仗的應該是主人崔定的勢力了吧?隻是搞不明白崔定作為一個市委書記,為什麽會和這樣的人物攪合在一起,這不是養虎為患嗎!


    正這樣想著,書房的門開了,席俊平從裏麵走出來,崔定也跟著走到了客廳裏。米自強站起來,垂著手叫了一聲席書記好。


    席俊平伸出手和他握了,說自強啊,好好,你們坐啊,我先走一步。然後朝鐵英幾個擺擺手,走了。


    崔定穿著綿綢睡衣,大背頭梳理的一絲不苟,看上去像個上海灘的大佬。他掃了一眼客廳裏的幾個人,伸出手朝米自強勾了一下說,自強你進來吧。


    米自強很有範地朝鐵英、李國章和肖國華點了點頭,夾著包往書房走。經過江風坐著的沙發時,江風眼皮都沒抬一下,繼續盯在報紙上。他才不會對這種人渣奴顏婢膝。


    書房的門關上了。江風用眼睛的餘光注意到,鐵英像是鬆了口氣似的,把剛才坐的直直的身子窩在了沙發裏,又點上一根煙,吱吱地吸了一口,從鼻孔裏噴出兩股濃煙,問肖國華說,陳天祿在雲湖還有沒有其他仇人?我感覺仇殺的可能性大些。


    肖國華做沉思狀,然後說,據我們調查,陳天祿財大氣粗,根在省裏,所以在雲湖並不買誰的帳。倒是煤老板趙連海不信他的邪,在萊茵河瀟灑時以所找小姐冒充日本女人為借口,帶上百號人砸場子。沒料想場子沒砸完,竟然來了幾卡車武警,把他的人一個個抓了,趙連海被打的住了兩個月的醫院。此人報複心強,曾經說過隻要我不死,陳天祿就別想活的話,下一步我們準備把調查重點放在他身上。


    關於武警出動幫著陳天祿看場子這件事,早就在雲湖傳的神乎其神了,江風也早有耳聞。武警不是雲湖的武警,據說是省裏直接派遣的。由此可見陳天祿確實是有些背景的。可是現在,再大的背景也沒用了,陳天祿還是被獵槍爆了頭,暴屍二郎山下。


    肖國華提到的趙連海是個煤窯主,腰纏萬貫,雲湖的第一輛悍馬就是他買的。這兩年國家關閉了小煤礦,他改行做連鎖超市,生意做的很大,也算是雲湖的一個人物。


    鐵英點點頭說,趙連海這人生性殘暴,又和陳天祿有過節,說過要做死他的話,作案的可能性極大。我的意見是,先把他控製起來,上點手段,不相信他不招。


    肖國華說,鐵書記,我們已經初步調查過了,案發當晚趙連海喝醉了,在仙女會找了兩個小姐摟著睡了一夜,沒有作案時間。


    鐵英嗤了一聲說,誰能證明他喝醉了,會不會是裝醉?那兩個小姐是不是在做偽證?


    肖國華說,仙女會的記錄上是這樣的,不過那兩個小姐早就躲沒影了。


    鐵英一拍大腿說這就對了嘛,很有可能是趙連海故意裝醉,故意找小姐造成沒有作案時間的假象,然後指揮自己的情婦勾引陳天祿並把他帶到二郎山下,而趙連海早就帶人等在那裏,直接把陳天祿爆頭了!


    肖國華猶猶豫豫地說,這……也有可能。


    鐵英說,不是也有可能,是可能性極大。國華啊,這個案子上麵壓的緊,崔書記壓力也很大啊,不能再拖下去了,必須有個結果。等會你匯報的時候,就把趙連海作為重大嫌疑匯報給崔書記。


    肖國華說,我知道了。


    正說著,書房的門再次打開,米自強走了出來。鐵英彈簧般地站起來,再次和他握手,和藹可親地說自強兄弟,再坐會吧?


    米自強夾著包,一一和幾位握著手,說,不了,還有事情要去處理。說話的神情和動作,比崔定還有派些。


    米自強走後,崔定從書房踱出來。江風趕緊站起來,叫了聲崔書記。鐵英幾個也站了起來,做出了要進書房的姿勢。崔定的表情很慈祥,對江風說,江風你先喝會茶啊。


    江風隻得再坐下來等。心想送個禮也他媽這麽難,還得排隊。


    鐵英和李國章、肖國華進了書房後,好半天都沒出來。江風等的不耐煩,頻頻看表。楊凡看得出他有些著急,就坐下來陪他說些閑話。


    扯到了陳天祿案子上,楊凡壓低聲音說,又有人該倒黴了。


    江風一時沒明白他話意思,問誰該倒黴了?


    楊凡說,趙連海啊,剛才你沒聽鐵書記說?看吧,雲湖又該六月飛雪了。


    江風拿不準楊凡是不是在試探他,就說,我剛才一直在看報,沒聽他們說的什麽。


    楊凡嗬嗬笑著說,沒聽到好啊,耳不聽眼不見為淨。


    等了四十分鍾的樣子,鐵英幾個終於出來了。幾個人臉上都紅撲撲的,看出來有些亢奮。


    江風站起來叫了聲鐵書記、李院長,鐵英唔了一聲,沒抬手,徑自走向門口,李國章和肖國華給他握了手,三個人依次出了門。


    崔定也跟了出來,保姆把一杯熱牛奶送到他手上。江風注意到一個細節,年輕漂亮的小保姆在把牛奶遞給崔定之前,先用自己的嘴唇試了試溫度。


    崔定端著牛奶說,江風你進來吧。


    江風像是得到了聖旨,跟在他屁股後進了書房。書房裏煙霧還沒散,可見剛才這幾個人抽了不少煙。


    這是江風第一次進崔定的書房,目光首先被西牆上一尊半人高的觀音像吸引了。他搞不明白的是,現在的大領導,怎麽都開始迷信起來了?不是說黨員都是無神論者,隻相信馬列主義嗎?崔定還在大會上多次強調過的。


    組織部長龐若穀書房如此,崔定的書房竟然也如此,不知道還有多少大領導暗地裏迷信這個。龐若穀書房那尊觀音是玉石的,要小些,而崔定書房這尊觀音是瓷質的,要大的多,幾乎占了半邊牆。觀音下麵的紅木供桌上,擺著水果,插著燃燒的香燭。


    崔定在觀音旁邊的藤椅上坐了下來,指了指對麵的長沙發說,江風你坐。


    江風坐下來,順手把裝著兩萬元的大信封放在了麵前茶幾的第二層玻璃上。


    崔定的額頭閃閃發亮,喝了一口奶說,江風,幹的不錯,繼續努力啊。創衛已經成功了,接下來還要創文明城市,你們住建局仍然是大頭啊。


    江風頭皮直發麻。爭創無止境啊,活到老創到老。也真是吃飽撐的了,想出這麽多個名目一個接一個的創,搞得下麵雞犬不寧。


    心裏雖然這樣想著,但不能表現出來,所以他還是信心十足地說,請崔書記放心,我堅決不辱使命。


    說完又開拍道,崔書記,自您回到雲湖以來,雲湖的城市麵貌發生了日新月異的變化,市民百姓對這屆領導班子的滿意度最高啊。我聽到有個說法說,雲湖前些年一直在踩著刹車,甚至是掛著倒檔,您回來後一腳就踩在了油門上。


    崔定放下杯子,從茶幾上抽了一張紙擦擦嘴說,嗯,在其位謀其政嘛,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我這個市委書記怎麽敢懈怠?你也看到了,我這書房成了第二辦公室了。沒辦法啊,事情太多了。


    江風說,崔書記您多注意身體。您身體健康,就是雲湖全體人民的福分。


    崔定笑了下說,江風你是這樣說的,可有些人巴不得我得個什麽重病突然嗚呼了呢。說完可能又覺得不應該在下屬麵前說這樣的話,及時轉移話題說,江風啊,我再交給你一個任務。


    江風心裏沉了一下,知道沒什麽好事。嘴上卻說,崔書記您盡管吩咐,我保證完成任務。


    崔定說,好,有你這個態度,就沒什麽可以稱得上困難了。取締殘疾人運營車輛的事情,殘聯和運管辦都處理不了,公安又不好下手,我想把這項任務交給你們住建局。江風啊,有信心沒有?


    崔定最擅長把擦屁股的事情交給住建局。去年讓住建局負責主幹道兩邊的民房美化就是一個例子。住建局全體動員分包到人甚至自己拿錢粉刷牆體加蓋紅色坡屋頂,辛辛苦苦大半年,總算是弄出了個樣子。


    取締殘疾人運營車輛,根本和住建局沾不上邊的任務也往這邊推,這多少有點強人所難的意思。但作為下屬,作為住建局局長,必須無條件服從市委書記的決策,所以江風還是不得不答應下來,說,我試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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