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麵眼看要失控。尚懷誌朝江風丟了個眼色,江風知道這個時候自己應該出來打個圓場,把會議的議題帶回到原定軌道上去。他晃了下身子,把梅子裕麵前的話筒往自己這邊拉了拉,說,這個事情呢……


    沒料想梅子裕竟然打斷了他的話,說,江局長你先稍等,讓我把話說完。


    為了緩和氣氛,江風做出了個笑臉,說梅局長,這些話放到下麵再說吧?


    梅子裕牛脾氣上來了,說,你給我一分鍾時間,有些歪風不狠刹一下是不行了!


    江風隻得把話筒又交給了他。


    梅子裕緊包著嘴,瞪著一雙鷂子眼,用冷森森的目光把全場掃視了一遍。所過之處,人都矮了大半截。他用指頭指點著下麵說,是誰造的謠,你自己心裏有數,我心裏也有數!至於你們抱著什麽樣的齷齪目的,我心裏更有數!你們不就是想把我搞臭,想興風作浪看熱鬧嗎?怎麽樣,我梅子裕不是好好的在這裏坐著嗎?我警告某些人,好自為之,請閉上你的臭嘴!


    會議室裏的音響不是太好,有回音,梅子裕的話就在空氣裏回蕩著,臭嘴……臭嘴……臭嘴……


    空氣仿佛凝固了。梅子裕怒發衝冠,江風一臉無奈,台下人噤若寒蟬。而其他班子成員則各有各的表情,或無辜,或裝糊塗,或也跟著梅子裕做出氣憤的表情。


    這時候,會議室的後門開了,走進來四個人,走路的姿勢看上去很不謙虛。江風還以為是遲到的幹部,心想遲到了你還這麽大搖大擺的,你以為自己是誰啊!正準備訓斥一番,仔細一看,吃了一驚。領頭的,是市紀委監察局的連局長,後麵跟著的是紀委辦案人員。


    四個人都夾著包,沒和任何人打招呼,徑直朝主席台走來。會場的氣氛本來就很緊張,這下更是讓人喘不過氣來。


    江風雙腿有些發軟,剛想站起來,身旁的梅子裕已經先站起來了。他沒有站直,腰躬著,頭頂用以覆蓋不毛之地的一縷頭發滑落到額頭上,這讓他頓時失去了一個領導的威嚴。他嘴唇顫動著對連局長說,你們是來帶我的吧?我跟你們走。


    胡蝶按照江風的安排,第二天一早就回到了雲湖,主動去市紀委交待了自己的問題,同時揭發了包清泉和梅子裕。在這之前,梅子裕已經進入了紀委和檢察院的視線,兩家都準備對他采取措施,但都沒有掌握關鍵證據。胡蝶的揭發,使梅子裕迅速浮出水麵,所以紀委果斷地對他采取了雙規措施,並且故意在他坐在主席台上講話的時候帶他,以此打擊他的自信。


    梅子裕被雙規後的第二天,紀委派人到住建局對胡蝶“主動上交”的50萬元“贓款”進行了調查。帶隊的依然是監察局局長連健。連健是全國紀檢係統的辦案能手,經手的不少案子都被評為優質案件做了宣傳片。住建局的紀委書記尚懷誌也是從紀委下來的,曾經是連健的上司,連健的正科級就是他幫忙提的,所以連健對他有知遇之恩。


    正是有了這層關係,紀委對這50萬元的處理情況沒有做出深入的調查。連健派人到青隆縣槐河鄉觀音台村查了村裏的帳,也找到了這筆款子的影子,算是有了呼應。


    其實連健火眼金睛,早就看出這筆賬有問題,隻是沒有說破罷了。但住建局私自處理這筆本該及時上繳的款子顯然是違紀的,不處理人似乎說不過去。尚懷誌主動請求處分,說責任完全在他。


    紀委後來給他了一個誡勉談話,但沒有在全市通報。江風心裏非常過意不去,請尚懷誌喝酒,恭恭敬敬地給他敬了一杯酒說,尚書記,是我把你拉下水的啊。


    尚懷誌笑著說,我馬上就該退休的人,誡勉談話算什麽?什麽都不影響。


    經紀委和檢察院調查,胡蝶屬於被脅迫犯罪,是在執行主管領導包清泉的意圖,雖然有違法行為,但能主動上交贓款和檢舉揭發,不予追究刑事責任,由住建局按照政紀給予處分。江風給了她一個行政記大過處分,胡蝶感激涕零。


    就這樣,不到兩年的時間,住建局就死了一個局長,抓了兩位副局長,簡直是發生了一場大地震。住建局本來名聲就不怎麽樣,這下更是雪上加霜,元氣大傷。


    又有好事人把這一切歸結到風水學上,說住建局現在的辦公樓是標準的凶宅,不但是以前的萬人坑,還正對著倒黴的煤氣公司,旁邊的天瑞大廈造型怪異,像一把腰刀懸在頭上,哪有不斬人的道理?越傳越邪乎。以至於組織部準備補充兩名住建局副局長,談了好幾個人都不願意到住建局來。


    江風如願以償,一步步鏟除了關天浩和他的餘黨,為自己今後的道路掃清了障礙。但殺敵一萬,自損八千,他這個住建局一把手的形象嚴重受損。起碼在市領導那裏,他就失了好多分。


    崔定不管在大小會上,隻要一談起黨風廉政建設,就拿住建局做反麵教材,搞得住建局的名聲更臭了。江風知道他是在為拿下自己這個住建局局長做鋪墊,不想看見他,見他就躲著走。可崔定卻偏偏不放過他,有次散會後特意叫住他,提醒他說,江局長,再有四個月創衛工作就要進行驗收了,你別忘了你給我立下的軍令狀啊。


    當時還有好幾位常委也在旁邊看著,江風早就知道了崔定的陰謀,料想他也不會輕易放過自己,幹脆豁出去了,說,請崔書記放心,我說到做到,創衛不成功我馬上引咎辭職!


    崔定剛才還很嚴肅的臉的忽然又笑了,和他握手,說,好,好,我們黨的幹部,幹工作就得有這種狠勁。


    住建局出了這麽多事,太需要用工作成績來彌補一下了。江風把一切私心雜念都收了起來,把全部的精力又放在了創衛工作上,再一次召開了全局動員大會,提出了大幹一百天的口號,要求每位職工都要有明確的創衛任務,主要業務工作可以為創衛讓路。


    而他自己幾乎沒在辦公室坐過,每天都在路上、工地上檢查工作,現場協調解決問題,晚上12點以前沒有回過家,早晨不到5點就起床了,以至於寧寧和靜靜因為總見不著他的麵,都不認得他這個爸爸了。


    周六晚上,崔定在省裏請財政廳的人吃飯唱歌到11點,又連夜趕回雲湖,到市區時已經是將近淩晨一點了。走到東轉盤附近,發現園林局幾十名女職工正在做轉盤的綠化,其中一名女工背上還背著熟睡的孩子。


    崔定的心裏動了一下,讓司機放慢車速,多看了幾眼。走到體育村門口等紅燈的時候,看到路南的新建公廁正在連夜施工,燈火通明,工人們幹的熱火朝天。崔定讓司機在路邊停了,自己走去過看,卻意外地發現住建局局長江風也在施工現場,正拿著圖紙和一個戴著安全帽的技術人員指指點點地交流著意見。


    七月份的天氣,雖然是夜裏,仍舊非常悶熱,江風的白襯衣被汗水浸透,貼在背上,頭發也沒了發型。腳上的皮鞋更是蒙了厚厚的一層灰塵,就連褲管上也是髒的,看上去和民工無異。崔定站在樹影下看了良久,轉身上車走了。


    第二天,崔定把江風叫到了自己辦公室。江風以為又要挨訓了,心裏很是忐忑地坐著。崔定讓他匯報近期的創衛工作,江風就實事求是地匯報了,並沒有匯報成績,主要說的是存在的問題。


    崔定聽罷,沒說什麽,從抽屜裏拿出一張紙來,放在桌邊上說,你拿去吧。


    江風走過去拿起來一看,竟然是他寫的那份軍令狀!


    這份軍令狀,一直是壓在江風心裏的一塊大石頭。他曾經無數次地在心裏暗罵崔定的奸詐,同時也後悔自己當時太衝動,中了他的圈套。有段時間,他甚至產生過如何把這份軍令狀偷過來的想法。所以現在他手捧著這張薄薄的紙,有點恍若夢裏的感覺。


    你收回去吧,或者幹脆撕掉算了。崔定又說了一遍。


    難道太陽忽然從西邊出來了?江風看看崔定,發現他竟然朝自己點了一下頭,眼神中分明有著讚許的成分。難道是崔定改變了對自己的看法?這是自己想都不敢想的啊。


    江風的大腦開足馬力轉起來,迅速做著權衡。如果此刻收回軍令狀,那不是說明自己心怯了嗎?說明自己本身就是不自信的,本身就是後悔立軍令狀的。他絕對不想給崔定留下這樣的印象,他是一個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人,不可能把自己吐出的唾沫再舔起來。但這對於他的前途來說,又是一個機會,起碼創衛不成功的話,他不用再引咎辭職了。


    這個問題已經煎熬他好長時間了,為此他也做出了很大的努力,並且已經有了初步的謀劃。


    也就是在一瞬間,江風就做出了決斷,他要賭一把!賭一把自己的命運,賭一把自己的仕途!


    最重要的是,他不能在崔定麵前示弱!想到此,他把軍令狀又輕輕地放在桌子上,說,謝謝崔書記,我知道你是在為我考慮。但我說過的話是不會收回的,我還是那句話,如果雲湖這次創衛不成功,我引咎辭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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