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閻王彭健在第一時間把這個消息匯報給蘇榮,蘇榮嚇出了一身冷汗。他不得不強迫自己靜下心來,好好考慮一下這個事情該如何收場了。他心裏非常清楚,最近幾年,網民的力量日漸強大,在反腐敗方麵,甚至比中紀委都要牛。人們戲說貪官最怕的依次是:網民、小三、紀委。有不少落馬的高官,都是被無所不能的網民掀下馬的。網民們最善於抓住問題的關鍵,或者是一包煙,一塊表,或者是一句話,一本日記,一段視頻,都可以把那些高官們送進監獄喝上十幾年稀飯。


    看到網民們像被惹瘙了的一群馬蜂,蘇榮害怕了。思前想後,他覺得還是應該正麵麵對。於是他很誠懇地將這個事情向市委書記薑愛民做了匯報,刻意誇大了事情的嚴重性。薑愛民雖然馬上就要到任了,還是不願意看到在自己任期內雲湖亂起來,所以連夜組織有關部門開會。經過慎重討論,最後形成了對自焚老漢兒子的四項處理意見。一、馬上放人;二、公開賠禮道歉;三、對錯誤羈押行為進行國家賠償;四,啟動問責機製,嚴肅追求有關人員的責任。


    第二天一早,老漢的兒子就被釋放了。下午,就有人登門向他們道歉,並帶來了三萬元的精神賠償款。第三天,《雲湖日報》就刊登了市公安局的公開道歉信。第四天,現場指揮拆遷的荷園區法院民事庭副庭長就被撤職了。


    應該說,薑書記的這四項決定救了蘇榮。因為隨著網絡輿論的迅猛發展,中紀委都開始關注這個事情了。正當他們準備派出督察組的時候,雲湖方麵做出了積極的反應,並且很快平息了負麵影響,才讓中紀委放過了雲湖,蘇榮逃過一劫。


    江風再一次請唐鋼吃飯,還是鄉村人家。之所以選擇那裏,是因為離那女人家近。這次參加的除了老漢的兒媳,還有他的兒子。那男人看見唐鋼,硬是撲通給他跪下,磕了三個響頭。江風也認認真真地給唐鋼敬了酒,說,唐鋼,謝謝。唐鋼笑笑,喝幹了酒。


    第二天晚上8點,江風撥通了荷園新村開發商,市銀河房地產公司老總葉芷的電話。葉芷正有一個飯局,電話裏很熱鬧。江風說,你找個安靜的地方說話。


    於是葉芷來到洗手間,說江風,你在家嗎?江風說不是,我在洛南棚戶區路口。葉芷嚇了一跳,說你沒傻吧?這麽晚你跑到那又髒又臭的地方幹嘛?江風說,等你。葉芷提高聲音說等我?你要我現在過去嗎?


    江風說是啊,你現在過來吧。葉芷還是有點弄不清楚江風發的哪門子神經,說有事?江風說,有事,你隻管來吧,快點,我在村口的路燈下等你。


    葉芷正在潮汕大酒店請荷園區政府和法院的幾個人吃飯。在這次征地拆遷中,這幾個人都是出了力的,拆遷工作雖然曆了一點波折,但不管怎樣,目的總算達到了,別墅和高層都在緊張的施工中,對與葉芷來說,這才是最重要的。


    荷園區法院民事庭鄒副庭長也在座。雖然為了平息輿論,對外宣稱他是被撤了職的,但仍然在民事庭工作,待遇不變,級別不變,該幹嘛幹嘛,一點都不受影響。推杯換盞,酒酣耳熱之際,鄒副庭長拿出幾遝發票,說拆遷事件發生後,自焚老漢家人四處上訪,法院為了搞好穩定工作,多次去北京、去省裏截訪,產生了不小的費用。葉芷讓副總接了,說讓鄒庭長操心了,回頭把錢給您送去。


    這時候她接到了江風的電話。江風在電話中堅持要她現在就過去,所以她隻好把飯局交給公司的副總,自己開車見江風。


    江風在棚戶區路口那裏氣呼呼地等她。遠遠看見了葉芷的悍馬疾馳而來,後麵依舊尾巴似的跟著一輛豐田,裏麵不用說是他的保鏢。江風最近隱隱感覺到,葉芷可能是得罪了什麽人,好像是隨時防人暗算似的,保鏢總是不離左右。


    葉芷跳下悍馬,看江風很嚴肅的樣子,上來摸他的額頭,說,江風,你沒發燒吧?江風把她的手拿下來,說,我很正常。葉芷說,那你幹嘛把我約到這鬼地方來,黑燈瞎火臭氣熏天的蚊子成群,一點都不適合談情說愛。江風說,今晚我沒有心情談情說愛。葉芷,你跟我來,我帶你去串個門。


    葉芷覺得今晚的江風說話硬生生的,對她的態度也很冷淡,不知道是為了什麽。想看看他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就跟在他後麵,隨著他在彎彎曲曲的小胡同裏鑽來鑽去。村裏沒路燈,地麵坑窪不平。因為沒有排汙係統,路麵上汙水橫流,氣味很不新鮮。葉芷穿著高跟鞋,東一腳西一腳的,走得很吃力。江風好像也不等她,隻顧在前麵邁著大步走,頭也不回,像是在和誰賭氣似的。葉芷緊走幾步,上來挽著他的胳膊,說江風,看你跑的兔子似的,你這是要帶我去哪裏啊?


    江風沒回答她,卻說,葉芷,我問你一個問題。我現在還是你的助理嗎?葉芷說當然是了,我們簽的有合同啊,這個你不用懷疑的。江風說那好。那就說明,公司的事情我也有權過問,對不對?葉芷說你隨時可以過問的,我對你不隱瞞什麽。江風說,好。記得你說過,你是商人,看重的是利益。但我覺得,商人重利不假,但也得講究個手段,講究個做人的底線。錢,永遠也賺不完,但要賺的光明磊落,要賺的問心無愧。如果賺的是昧心錢,壞良心錢,那就不是商人,是奸商了。我可不想給一個奸商做助理,那叫助紂為虐。


    葉芷不明白江風怎麽會說這麽一番話,就往他臉上看,想看看他是不是吃錯了什麽藥。剛好有一束燈光從一家低矮的牆頭射過來,落在江風臉上。葉芷發現,江風的臉凝重得結了冰似的,看上去緊巴巴的,像繃緊了的一張弓,把她嚇了一跳。說,江風,你今晚怎麽了?好像你從來還沒有用這樣的態度對待過我。有什麽事情,或者對我有什麽意見,你就直說吧。


    江風不說話,領著她來到兩間破敗的平房前。千瘡百孔的房門裏,透出微弱的亮光。


    江風抬手敲了門,一個隻穿著汗衫的女人過來開了門。看到門外的江風,那女人驚喜地說,呀,是王兄弟啊,快進來吧。說著,側身把江風和葉芷往屋裏讓。她家的男人正光著膀子吃飯,看到來了客人,趕緊套上件衣服,很憨厚地朝他們笑。


    屋子裏是一股濃重的黴味,夾雜著嬰兒的尿騷味,大人的汗臭味,空氣相當複雜。葉芷一直過著養尊處優的生活,不習慣這樣的味道,微微皺了皺眉。他隨著江風跨進房門兩步,就再也走不動了。她發現,這家的房子太矮了,麵積太小了,兩張床已經基本上把房間占滿了,再加上一個爛沙發,一張小桌子,屋裏連下腳的地方都沒,人打個轉身都難。那破破爛爛的沙發可能是撿回來的,彈簧早就壞了,一個坑一個坑的,上麵扔著枕頭和毛巾被,看來是晚上還要睡人。一位老太太坐在床上,懷裏抱著個嬰兒,還有一個小姑娘趴在桌子上寫作業。


    見來了客人,男人趕緊搬起小桌子往一邊挪了挪,把江風和葉芷往裏麵沙發上讓,女人張羅著去倒水。江風說,別忙了,我們看看就走。葉芷以為這是江風家的一門親戚,忍著難聞的氣味,朝這家人友好地笑,還在後悔應該買點東西帶著,這樣空著手來挺不好意思的。


    女人盯著打扮地珠光寶氣的葉芷看,看了一陣,哎呀叫了一聲,怯怯地說,這,這不是銀河公司的老總嗎?


    葉芷沒想到這個女人認識她,吃了一驚,說,您是哪位啊,我也覺得眼熟,好像在哪裏見過。


    女人說,看來是貴人多忘事。葉總,你來過我家的,那時候我家還在果園裏,你是來我家商量拆遷補償的事情的。


    葉芷這才記了起來,說是是,我還真是忘了。又詫異地說,怎麽,你們怎麽住在這裏?


    女人還沒回答,江風接過來說,不住這裏能住哪裏呢?他們在這之前還住在橋洞裏呢。葉總,您大概還不是太清楚,我給你說說這家人的悲慘遭遇吧。她們原有一個幸福的家,有一塊賴以生存的土地,一片果園。雖然辛苦,雖然不富裕,但日子過得快快樂樂。她們原本以為,自己與世無爭,就不會被人爭,別人就不會來打擾,麻煩也不會找上門。但他們想錯了,您的荷園新村結束了她們的幸福生活。房屋被強製拆遷,果樹被夷為平地,老人自焚身亡,兒子因暴力抗法被抓,三天前才釋放;拆遷補償款至今分文未見,生活無來源,連小孩子都輟學了。


    江風說著,聲音越來越高,人也激動起來。他指著飯桌上殘存的半碗清水煮白菜說,葉總,你看看她們吃的什麽吧,我告訴你,這些白菜,也是從菜市場撿回來的!這家人沒被餓死,已經是很不錯的了,您還指望她們過得多幸福,多有尊嚴呢?


    江風的話,說到了這家人的傷心處,老太太和她的兒媳忍不住又掉起了眼淚。葉芷顯然受到了很大的震動,她不相信似的喃喃自語到,怎麽會呢,怎麽會這樣?又對那女人說,難道你們到現在還沒拿到補償款嗎?


    女人說,我們哪裏敢指望什麽補償款,能把我男人放回來,我就謝天謝地了。法院的人嚇唬我說,如果再說要賠償的話,就把我男人再抓回去,判個十年二十年。家裏本來就兩個男人,已經被逼死了一個了,如果我丈夫再被判了刑,我們全家就隻有等死了。嗚嗚……女人說著,忍不住掩麵痛哭起來。


    葉芷的身體有點發抖。她拉著女人的手,說,可是我已經把補償款交給法院了啊,一共三十萬,法院的人剛才還對我說,已經交到你們手裏了。


    床上的老太太抹著眼淚,說,這些天殺的,說話不講一點良心啊。要是我們有了這三十萬,還能天天去撿菜葉吃嗎?我孫子的奶粉都沒錢買了,隻好喂麵湯。天爺也,咋不睜不開眼看看,五雷轟了這些壞良心的龜孫子呢!


    不知道是因內疚還是因為憤怒,葉芷漲紅了臉。她掏出手機,啪啪啪按了號碼,盡量壓抑著激動的情緒,對著話筒說,鄒庭長,我是葉芷。那邊的人大著舌頭說,葉總啊,你怎麽搞的,酒都被我們喝光了,你怎麽還不回來?聽說你歌唱的好,回來咱們去錢櫃k歌去!


    葉芷沒有回答他的話,卻正色說,鄒庭長,我想問你個事情。剛才吃飯時您說,那三十萬元已經交到了拆遷戶手裏了?


    鄒庭長說是呀,這還有假,我明人不做暗事的。再說,我敢對您葉總撒謊嗎,除非我是吃了熊心豹膽了,哈哈。


    那邊的鄒庭長嘻嘻哈哈,葉芷卻笑不出來。她嚴肅地說,鄒庭長,我希望你像你自己說的那樣,明人不做暗事。告訴你吧,我現在就在拆遷戶家,她們說,至今未見到一分補償款。


    那邊顯然愣了一下,又接著說,哈,她們的話你也相信啊,一幫土老帽,菜農,喜歡睜著眼說瞎話,我最了解這些人了。


    葉芷顯然是生氣了,提高聲音說,鄒庭長,要不你也過來看看?或者是我把她們給你帶去?


    鄒庭長沒想到葉芷這會會這麽認真。心想開發商和被拆遷戶之間從來是不可調和的階級矛盾,一對死對頭,這個葉芷怎麽會一反常態,替拆遷戶說起好話來了呢?又知道隱瞞不下去了,眼珠一轉,說,葉總,是這樣的,我本來是要把這三十萬給她們的,但她們違約了。


    葉芷說違約?違什麽約?鄒庭長說她們和法院簽的有永不上訪協議,但現在又到處上訪亂咬,所以違約在先,錢當然不能給她們。


    葉芷說,既然是這樣,那你先把那筆錢還給我吧,放到法院的賬上也不合適。那邊還想狡辯什麽,葉芷說,就這樣說了,明天上午我就去找你。說完啪地掛了電話。


    麵對淒淒慘慘的一家人,葉芷做起了檢討,說阿姨,大哥大嫂,實在對不起,讓你們受委屈了。這事怪我操心不夠,我還以為你們已經拿到補償款了。現在,我代表我們公司,誠懇地向你們道歉,請放心,明天我會親自把補償款送到你們手裏。不是30萬嗎?我本人再拿出10萬,聊表一下我的心意。


    這家人因為不斷受到威脅和恐嚇,已經是心驚膽顫,隻求個家人平安,對補償款早就不抱什麽希望了。這會親耳聽到銀河公司老總的承諾,感覺天上掉餡餅了似的,不相信事情會解決的這麽順利。特別是女人,看看葉芷,又看看江風。江風知道她心裏不踏實,就說,放心吧,葉總是說一不二的人。


    這家人這才相信了葉芷的話,都激動地不知道說些什麽。男人一個勁搓著大手,說太謝謝了,太謝謝了。這時候老太太懷裏的半歲大的孩子哭起來,葉芷就走過去說,來,讓阿姨抱抱。那孩子果然伸著小手讓她抱。


    葉芷雖是女人,但沒抱過孩子,一手托著屁股一手抓著背上的衣服,那姿勢像抱著個炸彈似的。但那孩子不覺得難受,咧著嘴朝她笑。老太太說,還沒見這孩子笑的這麽歡呢,看來您是個貴人啊。


    一語未了,葉芷驚叫一聲,原來那孩子把尿撒在了她手上。女人趕緊過來把孩子接了,吵他,說兒呀,知道阿姨是誰嗎,她是咱家的恩人,你怎麽敢說尿就尿呢?


    葉芷笑著說,沒關係,這是真正的童子尿,我是沾了光啊。說著,掏出皮夾子說,來,給寶貝個見麵禮,把一疊錢塞到孩子肚兜裏。女人拿了錢,死活不要,要還給葉芷。江風說,你就收住吧,收了葉總才高興。葉芷說是呀,就算是給孩子買奶粉的錢吧。女人這才紅著臉收了。


    原來自焚事件發生後,葉芷當即就把三十萬元的補償款交給了荷園區法院鄒副庭長手裏,其中有十萬是房屋補償,二十萬是對自焚老漢的補償。鄒副庭長並沒有把這筆款子交給拆遷戶,而是存到了自己私人的賬戶上。這人是個雁過拔毛的家夥,錢從手裏過,自己不沾點實惠那就心癢的要死。看這家人並沒有什麽中用人,就起了歹意。


    當女人抱著孩子找到他要補償款的時候,他謊稱政府有規定,沒有房產證的房子屬於違章建築,一分錢的補償也沒有,導致女人當場暈倒。為了達到私吞這筆款子的目的,他不斷找人對這家人進行威脅和恐嚇,妄圖使他們息事寧人,偃旗息鼓。葉芷問起的時候,她謊稱已經把補償款送到拆遷戶手裏了。沒想到葉芷竟然跑到了拆遷戶家裏去了,親自問起這筆款來,他的美夢算是破滅了,心裏老大的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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