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縣紀委書記劉勇剛請到辦公室,和劉書記並排在沙發上坐下。我一言不發,有些心事重重,有些疑惑重重。


    “我們一路走來,雖然有坎坷,但總在按我們的意願在走,這不正是常書記期望的嗎?為什麽愁眉不展,心事重重啊?”劉書記問。


    我說:“請你來,就是跟我診斷啊。”


    “你不說出病因,我怎麽診斷呢?”


    “我前麵的四任縣委書記,沒出什麽招,就被人‘攆’回去了,我出了這麽多招,幾乎是刀刀穩、準、狠,刀刀見血,怎麽不見人還招呢?指望他們平白無故‘放下鞭子’,‘甘拜下風’,‘退隱江湖’,是完全不可能的啊。”


    “書記是居安思危啊,你出了什麽招,不妨說來聽聽。”


    “第一招,關於度假村不度假,我們‘雙規’了柳樹鄉三個村的書記並移送司法機關,三個村的書記還交待了給他們送錢的事,他們怎麽就能無動於衷呢?”


    “他們沒有無動於衷,他們出招了,隻不過有心無力罷了。”


    “隻在會上辯解幾句,那也叫出招啊?”我有些輕蔑地說。


    “說的也是,那的確不叫什麽招。”劉書記說。


    “第二招,我們‘雙規’了柳順平,憑我的直覺判斷,柳順平肯定與他們有利益勾兌。別看柳順平現在不開口,他遲早有一天會開口的,這一點我深信不疑。一開口,肯定對他們不利。他們明明知道,若柳順平開口,對自己不利,為什麽遲遲按兵不動呢?他們不可能坐以待斃啊?他們也不是坐以待斃的人啊?”


    “他們還招了啊。”劉書記說。


    “還什麽招了?我怎麽沒有一點印象啊?”


    “幾次會議上唱反調,你怎麽忘記了?我還記得你跟我說過,為了柳順平**的事,市委副書記、市政法委書記王伯年還專門跟你打招呼,讓你手下留情呢。”


    “我想起來了,這不是招啊。”


    “連市委副書記都卷進來了,怎麽不是招啊?如果不是借助市公安局和新聞媒體的力量,我們還很難‘雙規’柳順平呢。”劉書記說。


    “第三招,我們從機場抓回了周懷南,對周懷南實施‘雙規’,怎麽不見他們還招啊?按理說,周懷南與他們的瓜葛更深,可以說是一損俱損,一榮俱榮啊。”


    “怎麽沒還招啊?他們還的招還少嗎?僅僅是會,就開了好幾次,一直統一不了認識。如果不是周懷南倒黴,遇到有婦之夫死磕,如果不是借助市紀委的力量,我們很難對周懷南‘雙規’啊。”劉書記說。


    “問題是,周懷南‘雙規’了這麽久,怎麽不見他們有新的動靜啊?”


    “要什麽動靜啊,隻要周懷南什麽都不說,他們就能過安穩日子啊。說不定你哪天突然走了,說不定周懷南就結束‘雙規’出來了呢。”


    “你覺得這可能嗎?”


    “你沒聽說一句話嗎?在我們月光縣,一切皆有可能。”


    “那我倒要瞧瞧,看周懷南能不能出來?”我說。


    “書記一向記性很好,怎麽總是把他們出的招忘記了呢?不可能這麽快就健忘了啊。是不是書記覺得他們出的招,不夠狠,沒有‘殺氣’,所以,留不下深刻的印象啊?”


    “可能吧。”


    “書記還出了什麽招呢?”劉書記問。


    “我出的招多著呢,第四招,我們抓捕了焦作斌、黎西煌兩個礦老板,按理說,礦老板跟他們的利益勾兌更多,他們應該出招,使勁地保啊。保礦老板,就是保他們自己啊,怎麽也沒見動靜呢?”


    “你選的角度叼,他們不好出手。”


    “何以見得?”


    “礦老板的重婚罪世人皆知,他們怎麽能明目張膽地出招?護短?依我看來,他們可能在做礦老板家人的工作,說重婚罪沒有什麽了不起的,再跟法院做點工作,少判一點不就行了,沒必要大驚小怪。”


    “那你說說,我們以重婚罪的名義抓礦老板,調集各方力量,全麵弄清礦老板的種種罪行,然後依法嚴懲,他們知不知道?憑我的直覺,礦老板可以把牢底坐穿啊。難道這麽嚴重的事,他們不知道嗎?”


    “他們肯定知道啊。”


    “知道,為什麽不出招呢?”我問。


    “書記問得好,這就是我們要警惕和提防的地方。”


    “第五招,我們免去了紅廟鄉湯吉祥、居如意的職務,他們怎麽不出招呢?我個人判斷,湯吉祥、居如意是他們的利益在第一線的維護者,而且知道很多真相,他們不可能不保護啊。怎麽會任由我們免去湯吉祥、居如意的職務,辦湯吉祥、居如意的學習班呢?”我問。


    “他們出招了,你不是依了他們,把撤職改為免職嗎?把啟動問責機製改為辦學習班嗎?”


    “可不管怎麽說,是把湯吉祥、居如意拿下來了啊?”


    “拿下湯吉祥、居如意是大勢所趨,他們不可能逆潮流而動啊。我個人的看法是,說不定他們是以退為進呢?”劉書記說。


    “以退為進?”


    “退,是因為他們讓了步,同意我們拿下湯吉祥、居如意。進,進是什麽呢?是不是積蓄力量?伺機而動?他們肯定有套路,可惜,我們現在還不知道。”


    “第六招,我請你直接去紅廟鄉,讓湯吉祥、居如意糾正給家務雇工支付費用的錯誤做法,而且事前事後都不跟他們通氣,這是明顯的輕視他們、不把他們放在眼裏啊,這是明明白白地拿他們的利益開刀啊,這是典型的太歲頭上動土啊,為什麽就不見他們反對、不見他們出招呢?”


    “怎麽出招?好歹都是場麵上混的人,為這點錢拿出來說,爭得麵紅耳赤有什麽意義呢?再說了,他們怎麽會在乎這一點蠅頭小利呢?還有,現在時局這麽明朗,再拿公款支付家務雇工說事,不是明顯打自己的臉嗎?在我看來,他們最為明智的做法是,表麵無動於衷,內裏懷恨在心。在適當的時候,找準時機,給你、給我們致命的一擊。”


    “我一條命就在這裏,他們想怎麽擊就怎麽擊吧。”我說。


    “書記是勇者無畏,仁者無敵啊。”


    “你別這麽誇我好不好,說我居安思危,思則有備,有備無患還差不多。”我說。


    “書記說得對,居安思危,防患於未然還是很有必要的。我就有點鬧不明白,過去,他們輕而易舉地送走了四任縣委書記,為什麽到了你這裏,就卡殼了呢?幾個月以來,你幹了那麽多讓他們心煩意亂,心驚肉跳的事。怎麽還能穩穩地坐在這裏,沒有一點對你不利,或者你馬上要走的傳聞呢?”劉書記說。


    “我不知道,記得諸葛部長臨走時對我說,要麽我的結局比我的前四任縣委書記更悲慘,要麽更美好。我問他兩種結局的比例是多少,他說各百分之五十。”


    “各百分之五十?概率均等?”


    “不過,雖然諸葛部長沒有明說。但給我的感覺是,我的結局,會比前四任縣委書記更慘。你覺得呢?”我問。


    “較量剛剛開始,鹿死誰手還真不好說。不過,正氣戰勝邪惡,是不可阻擋的趨勢,或者說潮流。你是正義的一方,民心所向,我相信你能獲得最後勝利。雖然可能會經曆種種磨難,但最後的勝利一定屬於你,屬於我們。”劉書記說。


    我說:“還有第七招呢,我們調整了組織部部長的人選,將在他們眼裏,認為很聽話的諸葛部長,換上了在他們眼裏,不怎麽聽話的邊西林。這完完全全是清理他們的外圍,剪他們的羊毛的事,他們怎麽也不出招呢?”


    “他們出了,不是在向市委組織部提供談話名單裏麵,做了手腳嗎?換上他們認為聽話的人,借通過考核,把邊西林弄下來。”劉書記說。


    “那他們怎麽沒有得逞呢?”


    “首先,在他們眼裏,包括在我和許多人眼裏,邊西林隻不過是就任縣政協副主席,一個政協副主席又有多大的分量呢?何必較真呢?因為不是他們提的名,能弄下來就弄,弄不下來,也無關緊要。”劉書記說。


    劉書記繼續說:“如果他們知道邊西林擔任的是組織部部長,肯定會奮力一搏。要麽換上自己的人,要麽換一個像諸葛部長一樣聽話的人。可惜,他們不知道。我估計,除了常書記以外,誰也不知道。所以,用開玩笑的話說,常書記是‘偷襲’成功。”


    “是嗎?”我有些洋洋得意。


    “我很佩服你啊,常書記。你的口封的真緊真嚴啊,將一個焦急的心隱藏在平靜的表麵下,一天天數著時間,盼星星盼月亮,盼著邊西林脫去馬甲,換一個馬甲回來。”劉書記說。


    “不過,還是我們自己粗心了。事實上,常書記已經暗示給我們了。我們,包括錢縣長,都問過你,請組織部部長提名,不就是請組織部部長諸葛瑾提名嗎?你反複說,請組織部部長提名,隻字不提諸葛瑾的名字,隻是我們當時沒有明白過來。”劉書記說。


    “現在想明白了吧?”


    “是啊,常書記這一招是妙棋啊。如果明明白白說,調換諸葛瑾的工作,提請市委提拔任命邊西林為組織部部長,我估計,邊西林可能沒有這麽順利就位。那後來的,免去紅廟鄉湯吉祥、居如意的職務就要推遲了,穆千秋也不能順利到位了。一環套一環,環環相扣,鬆懈不得,馬虎不得啊。”劉書記說。


    我說:“我還期待著他們還招呢。”


    “讓他們出招吧,讓他們還招吧,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一些吧。”劉書記說。


    “對,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一些吧。”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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