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開手機,看到很多未接電話,很多短信。打開微信,這人那人,這群那群信息一大推。


    我輕點了妻子華莉的微信,回話說:“對不起啊。老婆,昨晚到現在,一直開會,請問,你電話找我何事?”


    話莉回複:“你昨晚到現在一直開會嗎?”


    “是啊。”


    “你能不能說點人話?”


    “什麽意思?難道你老公變成了禽獸,不會說人話?”


    華莉發來了一張女孩的照片,我點擊放大,看起來像一個美女,一副陽光燦爛的笑容。


    我問:“這是誰?”


    “我問你這是誰?”


    “我哪知道?”


    “你應該知道。”


    “我知道什麽?難道是哪個影視明星?”我問。


    “你別裝了。”


    “我裝什麽了?”


    “我最後問你一句,這是誰?”


    “不知道,難道是我未來兒子的媳婦?”


    “你想得美,兒子都沒有,哪來的媳婦?”


    “那我就真的不知道了。”


    “要不要我告訴你?”華莉問。


    “要啊。”


    “你不老實,不坦白,那我就告訴你吧,她是月光縣峽光中學教英語的美女老師應姍紅。”


    “應姍紅?”我極力在腦海中搜索應姍紅的形象,可是怎麽也想不起來了。


    “你記起來了什麽?”華莉問。


    “對,記起來了,她是省委政策研究室一處處長的同學的表妹,在我們縣峽光中學教書,一處處長還跟我說過多次,要我把她從峽光中學調到縣一中呢。”


    “你還想起了什麽?”


    “上次省委宣傳部長千三石故地重遊,到峽光中學去時,她是歡迎儀式的主持人。”


    “我沒問你這些。”


    “那你想說什麽,要說你就快說,不說,我就忙其它的事了。”


    華莉又發來一張照片,這是在淩晨一點的河水中,我抱著樹,女教師抱著我的照片。想必是,救援人員初次找到我們時,現場拍攝的照片。剛才程華國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沒有照片,我也照樣能想象得到。


    華莉問:“你不想知道那個抱著你的人是誰嗎?”


    “不想知道啊,程秘書剛才告訴我,她是個女教師,目前仍在昏迷中,不過有生命體征,問題不太,醫生說,很快就會蘇醒。”


    “你就知道這些。”


    “是啊。”


    “那我就不說了。”


    “你究竟想說什麽啊,下河救人是很平常的事啊,如果是你,你還不是會毫不猶豫下河去救的。”我說。


    “我想說的是,我不反對你救人。可你是縣委書記,縣委書記主要的責任是應該在指揮協調的崗位上,而不是在一名現場救援人員的崗位上。我要說的是,你在縣委書記的崗位上,可以發揮比現場救援人員更大的作用,可以發揮其他人員代替不了的作用。”


    “我知道,但情況總有特殊。在那種特殊情況下,如果就近的我不果斷行動,情況可能會更糟糕,那個女教師生還的幾率可能會更低。”我說。


    “我還想說的是,還想明確告訴你的是,你救的那個女教師就是你省委政策研究室一處處長的同學的表妹,就是月光縣峽光中學的英語教師應姍紅,就是我發給你看的那位美女老師。”


    “沒那麽巧吧。再說,應姍紅也沒照片上那麽好看,你發的照片肯定是經過藝術加工的。”


    “信不信由你。”


    “如果是這樣,如果我救的真的是應姍紅,那我回省城的飯就有著落了,我非要讓一處處長請客不可,舍下一條命救了他同學的表妹,這頓飯他總不能賴吧。”


    “我要說的是,英雄救美女的故事總在遼闊大地上上演。你雖然不是英雄,但你無意中,好歹舍命救了一個美女。你是一名承擔重大責任的縣委書記,希望你與美女們打交道時慎重一些,盡量遠離一些。我不是說,我信不過你,我說的是,要盡量避免不必要的閑話,不必要的麻煩。”


    “謹遵夫人教誨!”


    “你想過沒有啊?假若你這次沒有獲救,我們孤兒寡母怎麽活下去?”


    “沒想過,我隻想過我們生不能同生,但可以同死。”


    “算了,別說這些晦氣話。”


    “你怎麽知道這麽多事啊?比我知道的還多?”我問。


    “是高迎春告訴我的,現在網絡這麽發達,你救人的消息,文字、照片、視頻網絡上到處都是,那個女教師應姍紅的照片也是網友們扒出來的。高迎春正在奮筆疾書,謳歌英雄救美女的故事呢。”妻子華莉說。


    “這不是亂來嗎?自己人沒救上來,還被人救,說出去不丟人嗎?你快叫她別寫。”


    “已經由不得她了。”


    “稍後再聊,我跟她打電話。”


    我撥通了我大學同學、新華社省分社高級記者高迎春的手機,請她別寫我,別丟我的人。


    她說:“這是新華社布置下來的,新華社說是中宣部要求寫的,說就是要理直氣壯地宣傳,理直氣壯地傳播正能量。”


    “中宣部這不是吃飽了撐的,閑得無聊,沒事找事嗎?你別寫了,求你別寫了。”


    “你求我也沒用,我端了人家的飯碗,就要服人家管。我還告訴你,我稿子已經寫好了,我正在開車去月光縣的路上,到河流現場查看一下,修改完善後,就可以發出去了。”


    我很生氣地掛斷了電話,心裏正煩時,縣委宣傳部部長桂學平的電話打進來了。說剛接到市委宣傳部的通知,中央電視台的記者下午要來采訪我,請我配合一下。


    我很不高興,很不客氣地對桂部長說:“桂部長,我交給你一個重要的政治任務,請你務必說服各新聞媒體,包括中央電視台,不要采訪宣傳我。我自己一個人都沒救起來,還被別人救,你說,有什麽好宣傳的,他們不是吃飽了沒事幹嗎?”


    我沒有聽桂部長解釋,依然很生氣地掛斷了電話。


    秘書程華國端著稀飯,和縣人民醫院院長薑幫超一起進來了。


    薑院長說:“謝天謝地啊,你總算蘇醒過來了。”


    “怎麽了?”我問。


    “市委書記翁敏傑同誌發了脾氣,打電話給馬縣長,說救不活你,就撤馬縣長的職。你還在昏迷狀態時,馬縣長當著我們院全體班子成員的麵說,若救不活你,市委撤我的職,我就撤你們院全體班子成員的職。市委很關心你,還專門抽調了醫生,與我們院醫生一起共同會診。感謝你啊,你眼一睜開,我們院所有班子成員的‘烏紗帽’保住了。”


    “這麽一點小事,弄這麽大的動靜幹什麽啊。”我有些愧疚地說。


    薑院長說:“我還聽說,市委翁書記把分管城建的副市長和城建委主任叫過去狠狠訓了一頓,限令他們三天之內把橋修好。”


    我說:“我的工作沒做好啊,驚動了市委,讓市委為我們一個小小的橋梁操心。”


    薑院長說:“我跟程秘書商量了一下,又請示縣委辦公室王主任同意。目前,你的身體很虛弱,需要靜養和調理。所以,我們專門安排了值守人員,不讓任何人來看望你,我們擋住了很多來看你的人。你再耐心靜養半天,明天可以適當見一些你認為迫切要見的人。”


    我問:“那個女教師怎麽樣了?”


    薑院長說:“我們也對那個對女教師進行了會診,那個女教師雖然目前仍在昏迷中,但我可以負責人地告訴你,她基本上沒有什麽問題,相信她很快就會蘇醒過來。”


    “這就好,這就好。”


    我開始喝稀飯,連喝了兩大碗。熱量傳導全省,我感到有些力氣了。


    我說:“我剛才把宣傳部桂部長說了一下,讓他協調新聞媒體不要采訪宣傳我,你們一定要跟我擋住所有的記者,不管他們是什麽來頭。”


    “為什麽?”薑院長問。


    “不為什麽,首先,我向來不喜歡新聞媒體聚焦我。其次,我這次救一個人都沒能力救上來,還被別人救,還耗費那麽多人力、物力、財力,說出去多丟人,不挨批評就不錯了,怎麽能宣傳報道?”


    “好吧。”薑院長說。


    我說:“謝謝你,薑院長,你辛苦了,休息一下吧。”


    “好吧。”薑院長對程秘書說:“小程,我先走了,有什麽事隨時打電話我。”


    薑院長離開後,我回了幾個未接電話。


    睡意襲來,我閉上眼睛,沉沉睡去了。


    一覺醒來,已經是下午六點多種了。


    程秘書說:“桂部長打來電話,說今晚七點的中央電視台一頻道有重要消息,希望你收看一下。”


    “好吧。”


    吃完晚飯,已經接近七點鍾,程秘書打開電視,調到央視一頻道,頭條就是我在洶湧的洪水中,奮勇救人的“事跡”。電視畫麵出現了洶湧的洪水,坍塌的橋梁,我在洪水中抱著樹蓬頭垢麵,救援人員手持電鋸鋸樹,連人帶樹平放衝鋒舟,上岸鋸樹,抬上救護車,學生過河處老師、家長和學生的講述等畫麵,還配發了評論員文章。


    我的心裏五味雜陳,很不是滋味。我是一個為人盡量低調,隻喜歡默默做事,不喜歡張揚的人。央視這樣高調宣傳,我內心很有抵觸情緒,我不願意自己被拔高後放在聚光燈下,供他人指指點點。


    我不得不給宣傳部桂部長打電話,問他為什麽沒有攔住央視記者采訪報道,桂部長很是委屈地說,他攔了,很堅決地攔了,但沒有攔住。央視記者是奉命行事,不采訪報道回去難以交差。再說,市委宣傳部也下了指示,讓我們堅決配合央視記者采訪,我也是實在沒辦法啊。


    我愣愣地坐在床上,木然地看著頭頂上的吊瓶,看著吊瓶裏麵的藥水,沿著細小透明的管子,無聲地、一滴一滴地流進我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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