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可卿的不光彩出身,對於皇室而言是一攤抹在牆上膈應人的蚊子血,可是對於某些別有用心的人來說,那可是堪比紅玫瑰的火熱希望。


    而秦可卿間接死於賈元春之手也不是什麽秘密,差不多的人,能知道的都早知道了。這些人想搞事兒,她就是最直截了當的切入點。


    不過這個切入點有一個很大的弊端,亮出秦可卿,必然牽扯出一命嗚呼的廢太子義忠親王老千歲,扯到義忠親王,就免不了牽連前兒剛降等的忠順郡王和已經登基為帝的前順祥親王。扯出他們倒還能補救,可是太上皇卻是一座無法扳倒的大山。


    其實他們的方法原本挺周密也挺別出心裁——打著為秦可卿討公道的旗號,大扯廢太子和今上的帝位之爭,從立嫡立長雙重角度論證今上登基的不合理性,未必不能忽悠起一批傻瓜,製造混亂讓他們渾水摸魚。這個算盤放在一二十年之後,他們還興許真能張羅一場大事,或者就放在眼前也不是不可以,隻是條件沒齊備——太上皇還硬硬實實的在上邊坐著呢。任誰出來鬧事,說些什麽公平不公平、陰謀不陰謀的屁話,隻要太上皇出來一澄清,皇位是他主動傳給今上的,那就連廢太子義忠親王借屍還魂也沒用了。


    這個道理北靜王自然是懂的,所以他才竭力壓製其他三王暴躁的情緒,努力勸說他們蟄伏下來等待時機。可是他被圈禁的消息一出,就好像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現市,本來就蠢蠢欲動到腦子縮水的東西南三王同時怒了心氣慌了手腳,顧頭不顧尾的就把他們過去商議出的“錦囊妙計”操作起來了。


    如果北靜王這個狗頭軍師還能出麵,他們即使失敗也還有很大可能保條小命兒,不過眼下嘛,他們還是祈求死的幹脆利落痛快些更容易。


    失敗的過程無需贅述,隻說那毫不知情就被同夥坑到陰溝裏去的倒黴北靜王,好端端的呆在家裏擺開戲台請上酒席,喝著小酒摟著寶玉享受他難得清靜的半圈禁生活,忽見王府長史慌裏慌張走上正堂來,附在他耳邊飛快的低語道:“有錦衣府堂官趙老爺帶領好幾位司官,說來拜望。奴才要取職名來回,趙老爺卻說:‘我們至好,不用的。’一麵就下了車,走進來了。王爺,怎麽辦?看上去,來者不善呐!。”


    北靜王聽了,把玩著左手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深思道:“本王和老趙一向並無來往,他怎麽就敢說一向至好?還敢在本王宴客的時候硬闖?現在有客,雖然不是外間的貴客,可是本王的家宴也是不容出現差錯的,掃了客人的興致,壞了本王的名聲。長史官,請他到外院書房說話。”


    長史聽完,扭頭就要去迎,可是步子還沒邁開,二管家就衝了進來:“王爺快去罷。再拖一會兒,人都進來了。”正說著,隻見二門上小太監倉惶來報說:“趙老爺已進二門了。”北靜王少年得意,二十多年來,除了皇家,還沒人敢給他氣受,當即沉下了臉,三步並作兩步搶到二門前,隻見趙堂官滿臉笑容,並不說什麽,一徑走上廳來。他後麵跟著五六位司官,也有認得的,也有不認得的,但是都不答話。北靜王心中一凜,暗叫不好,可是卻不清楚到底出了什麽事兒,幸而他素有決斷,轉瞬之間就把慌張掩飾起來,做出一副沉穩淡然不怒自威的樣子。


    這時候,前邊那些或抹不開麵子,或想攀龍附鳳在北靜王被關禁閉的時候仍然跑來捧場的北靜王家族五大叔六大伯七大姑八大姨之流的眾親友也全聞風圍了上來,其中有認得趙堂官的,搶上前去打招呼,卻見他仰著臉不大理人,隻拱手給北靜王施了一禮,笑著說了幾句寒溫的話。眾人看見來頭不好,也有躲進裏間屋裏的,也有垂手侍立的,也有四處偷瞄準備找後路逃跑的。


    北靜王匆忙定了定神兒,正要帶笑敘話,隻見王府家奴慌張來報道:“西平王爺到了。”北靜王心中一震,模模糊糊的意識到,今兒這件事,怕是不能善了了。這西平王爺,雖然封號中帶了一個西字,可是性質卻和東西南北四郡王大不相同。人家乃是正經八擺的皇親國戚,雖然同樣是郡王,可是分量卻是四大異姓王加在一起也無法相比的。跟他封號就差一個字的西寧王爺可遠沒他風光,從前就沒有,今後就更別想有了。尤其是他那王府今早就已經被抄的光剩小貓兩三隻銜著仨瓜倆棗滿地轉悠了。


    王府長史慌忙去接,還沒到近前便見西平王爺閑庭信步一般自己進來了。趙堂官搶上去請了安,便說:“既然王爺已到,隨來的老爺們就該帶領府役把守前後門。”眾官應了出去。北靜王知事不好,顧不得跟西平王爺行禮,先就喝道:“誰敢在本王的府裏撒野?”西平郡王搶上前去,兩手拉住北靜王,用身子擋著他的去路,讓他沒法阻攔趙堂官等人行動,嘴上笑嘻嘻的說道:“若是無事,本王自然也不敢輕造。隻是有奉旨交辦事件,要世兄您接旨。如今滿堂中筵席未散,想有親友在此未便,且請眾位府上親友各散,獨留本府的人聽候。”趙堂官回說:“王爺雖是恩典,但裏邊的事,這位王爺辦事認真,想是早已封門。”眾人知是北靜王要栽,恨不得今天沒來。隻見西平王爺笑道:“眾位隻管就請。叫人來給我送出去,告訴錦衣府的官員說:這都是親友,不必盤查,快快放出。”那些親友聽見,就一溜煙如飛的出去了。獨有北靜王一個人,氣得渾身發抖,口不能言。


    不多一會,隻見進來無數番役,各門把守,本宅上下人等一步不能亂走。趙堂官便轉過一副臉來,回西平王爺道:“請王爺宣旨意,就好動手。”這些番役都撩衣奮臂,專等旨意。西平王慢慢的說道:“小王奉旨,帶領錦衣府趙全來查看北靜王家產。世兄,還請勿怪”北靜王聽見聖旨,無可奈何,隻有俯伏在地,恭恭敬敬磕頭相待。西平王爺便站在上頭說:“有旨意:北靜王交通外官,依勢淩弱,窩藏罪人家眷,更涉嫌謀反,辜負朕恩,有忝祖德,著革去世職。欽此。”西平王話音一落,趙堂官便一疊聲大叫道:“拿下逆賊!其餘皆看守!”北靜王猝不防及間被拿住了手腳,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說便被塞上了嘴巴。錦衣衛動作神速,兩個眨眼的功夫,就已經分上中下捆牢了。


    趙堂官即叫他帶來的番役家人道:“傳齊司員,帶同番役,分頭按房,查抄登帳。”這一言不打緊,唬得北靜王府上下人等麵如土色;喜得番役家人摩拳擦掌,就要往各處動手。西平王道: “素聞當日四王八公中,為北靜王功勞最高,因此子孫得以世襲王爵,如今好歹看在前人的份兒上,不要過去無禮。”趙堂官恭敬站起來說到:“回王爺:臨來前,皇上特意吩咐了,‘憑他祖上有多大的功勞,皇上的祖上也賞賜過了,沒得一代功勞蔭蔽幾代的道理,何況逆謀’。”西平王聽了,也不言語。趙堂官見狀有些惴惴,不知道是不是得罪了西平王,便找理由想躲開:“內府等處須得奴才帶領查抄才好。”西平王便說:“不必忙。先傳信後宅,且叫內眷回避再查不遲。”一言未了,老趙家奴番役已經拉著本宅家人領路,分頭查抄去了。


    不多時,隻見有錦衣司官回轉跪稟道:“在內查出禦用衣裙並多少禁用之物,不敢擅動,回來請示王爺。”還沒處理,又有一起人來攔住西平王,回說:“東跨所抄出兩箱子房地契,又一箱借票,都是違例取利的。”北靜王心中大顫,他從未放過高利貸,倒是東王沒少幹這些傷天害理的勾搭,可是怎麽會出現在他府上?正想著,便聽老趙叫道:“好個重利盤剝,很該全抄!請王爺就此坐下,叫奴才去全抄來,再候定奪罷。”


    西平王點點頭,義正辭嚴:“私放高利貸乃是重罪,皇上和太上皇都曾屢禁,你身為王爵,竟然帶頭行此勾搭,知法犯法,罪上加罪。”趙堂官聽見西平王出麵責罵北靜,這讓曾經被北靜阻了升官大路給自己人的趙堂官十分開心,吆五喝六的順著西平王的意思大肆翻抄,一時間,又搜出許多違禁之物來。


    北靜心中叫苦不迭,他知道自己是徹底栽了。這個結果他也不是沒有預料的,自從跟著老一輩糊裏糊塗的混上了三個白癡王的船,他就預計到早晚會有這一天的,隻是,這一天的到來還是提前的超出了他的想象,而他更沒想到的是,皇上,或者說太上皇,為了除掉他們四王,已經不擇手段到這等地步——那些要命的禁物,分明是錦衣衛一路走一路塞進邊邊角角的。自己塞完再自己翻出來當罪證,便是欲加之罪,也沒有這麽明目張膽的啊!


    如此大約一個時辰,錦衣衛終於心滿意足的栽贓嫁禍完畢,興衝衝的搬著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跑出來討賞。西平王原也知道今兒這一出的戲法兒,心中對北靜不是不同情的,隻是他是皇家內戚,隻要老老實實,總少不了榮華富貴,是斷不可能為了一點子同情斷送自己大好前程的。因此飛快的把難得冒出來的憐憫之心踹到腳底,站起身來,裝模作樣翻檢一通,就胡亂結案道:“從這些禁用之物並重利欠票來看,北王果然也參與了東南西三廢王的逆謀之舉,這禁用品皆是皇室禦用,可見其野心;這重利貸券可證明來源不明的巨額財產出處,更能看出謀反之舉已然準備多年,其心可誅,其心可誅啊!”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北靜要是再看不出個究竟,也就妄稱智囊了。思及自己一早備好後路,北靜再度沉靜下來,努力運用舌頭頂出口中塞得不算很嚴的布巾,用不卑不亢的洪亮聲音大聲道:“罪臣自知有罪,不敢辯解,然而,罪臣卻罪不至此,煩勞西平王爺帶罪臣禦前陳情!相信皇上和太上皇一定會對罪臣的陳述感興趣的!”


    西平王驀然扭頭怒視,雙眼幾乎噴出火來,蒲扇般的大掌窩成偌大的拳頭,可惜偏偏沒處去砸,內心寬麵條淚小人發出無聲的呐喊——老子就知道,來抄北靜就不可能順順利利,該死的,為什麽偏偏在昨天最關鍵的一場猜拳上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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