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一天中發了兩次大水的將軍府,賈赦頭疼欲裂。


    到底還有沒有人記得,這裏其實是他的家。在這裏白吃白住已經讓他很忍氣吞聲了,能不能不要再進一步讓他忍無可忍啊?!


    咆哮著衝進濕漉漉的榮慶堂:“你們一家子水撈蟲,趕緊給我滾……”當頭一棒,賈將軍的憤怒被砸到水坑裏了。呸呸呸,鹹的。幸好賈赦不知道,滿地的鹹水中除了眼淚還有鼻涕,不然他不會如此輕易善罷甘休的。雖然在賈母看來,他並沒有甘休。


    “你這個沒良心的畜生,寶玉兒都這樣了,你還想把他趕出去,你還是不是人?”賈母聲淚俱下的控訴,手底下一遍遍的用力摩擦著寶玉額頭上兩處雖不大亦不小的淡青灰色凸起,好像這麽做就能把它們抹平似的。


    賈赦對於賈寶玉被罰成這樣也十分驚訝,多年來的熏陶讓他雖不甘願卻也下意識的認為寶玉無論闖多大的禍都沒事。可是眼前看著棒瘡未愈又添新傷的慘狀,賈赦突然前所未有的充分意識到——他們其實並不尊貴,也沒有想象中的安全,皇上,其實是可以隨時碾死他們的,就好比他處置不起眼的奴才一樣,那真是想打死就打死的。不客氣的說,不找理由都可以。


    狠狠的打了一個寒顫,賈赦模模糊糊的想,自己有沒有什麽不幹不淨的首尾在外?如果有,可得趕緊收拾了,對了,還是賈璉那個不成器的東西屋裏,那麽一個無法無天的王家出來的老婆,可別像二房那個敗家娘兒們一樣才好。


    顧不上再驅逐二房,賈赦在賈母驚訝的眼神中全速奔出院門,老遠還能聽見他的大呼小叫:“把全府上下的管事奴才都給老爺我叫過來。”


    賈寶玉比較幸福的在入宮的路上陷入昏迷,並至今未醒,錯過了難得的紋身體驗。對於現在的他來說,唯一的危險就是容易被一屋子女人的眼淚衝走。


    其中,王夫人大約是最傷心的一個。黥麵不同於別的刑罰,那些鞭笞之刑,打的時候雖然痛,也有可能造成殘疾,但是總還有挽救的方法;坐牢雖然恥辱,但是憑賈王兩家的手段,差不多的罪名都能撈出來,而且就算不能,過個幾年人們也會慢慢忘記。而且這些刑罰,過後該怎樣還能怎樣,念書進學科舉婚配,即使有影響也不會太大,可是臉上一旦被刺了字,那麽這一生就算是完了。黥麵者不能科舉,塞再多的錢都沒有用,沒有一個考官會放他進去的。更別提婚配了,這種罪,是一生都不能洗淨的,就連最赤貧的落魄貴族家賤妾所出的女兒都不會允婚。王夫人似乎沒有想到,他們一家現在已經是地地道道的庶民了,就算賈寶玉臉上沒有花紋,也不會有貴族家的女兒願意嫁給他的,就連曾經的貴族都不會。


    至於女人群中最悔恨的一個呢,不用說,看也知道是襲人。上午剛從隔壁抬回來那會兒還撲在寶玉身上痛哭的襲人這會兒站得最遠,要不是房間夠大,她估計更願意站到門外頭去。


    襲人現在的心啊,那是比泡在黃蓮水裏還苦呢。就在不久前,她老娘剛剛接了她回家商量贖她的事兒,卻被當時讓姨娘的榮耀迷了心竅的她連哭帶鬧的打消了。早知道寶玉是這個結果,她怎麽會守著她當奴才呢?更讓她懊悔萬分的是——她還一早和他發生了關係。現在,就算她能贖身出去,也別想嫁到不錯的人家當少奶奶了,有錢但又老又醜的鰥夫、拖家帶口的低門小戶、窮得吃上頓沒下頓農家漢子是她僅有的幾個選項了。


    然而襲人從來就不是一個會認命的人,當日她在家中和老母胞兄哭鬧時說的那些話——“當日原是你們沒飯吃,就剩我還值幾兩銀子,若不叫你們賣,沒有個看著老子娘餓死的理.如今幸而賣到這個地方,吃穿和主子一樣,也不朝打暮罵……”吧啦吧啦一氣,重點卻隻在那一句——和主子一樣。


    和主子一樣。這是自從花大姑娘襲人同學進了賈府之後萌生的最堅定的信念,她要做主子,哪怕不能夠做完全主子,那麽先做半個主子(即姨娘)再去降服了爺們兒抬舉自己跟奶奶太太們差不多並肩也是好的。


    抱著這個信念,她半推半就的順勢和寶玉發生了關係;為了鞏固成果,她借著這股東風潛移默化的影響寶玉,占據他心中不可替代的地位;為了達到獨占寶玉的目的,她有步驟的漸次收複麝月、秋紋,順勢攆走有潛在威脅的茜雪,合縱連橫打壓晴雯;最後,她還自以為有眼色的投靠王夫人,暗裏地傳播不利於自己掌控寶玉的林妃的謠言,擁護看上去大肚能容的寶姑娘做二奶奶……一切的一切,為的都是有朝一日能攀著寶二爺這棵大樹成為富貴體麵風格顯赫的花姨娘。可是現實給她勤奮努力的回報是什麽呢?賈家沒落了!二房完蛋了!寶玉黥麵了!她的夢想破滅了!


    胡思亂想以至於情不自禁麵露厭惡憤恨還遷怒的襲人至今沒被下令拉出去賣了的唯一原因就是她哭得夠大聲,每每賈母和王夫人都快停止哭泣了的時候,總能被她那猶如死了爹一樣的嚎啕再催出熱淚了。當然,花大姑娘哭得是自己還是寶玉那是唯有她自己才清楚了。


    更精彩的還在第二天,寶玉迷迷糊糊從猶如針挑刀挖一般,更又熱如火炙的痛上加痛中清醒過來的時候,除了預期中的屁股,他詫異的感覺到臉也挺疼的,於是朝守在他床邊,哭得雙眼紅腫的桃兒一般,滿臉淚光的晴雯道:“你哭什麽?別說隻是打了幾板子,為了林妹妹,便是死了,也是情願的。”


    晴雯是個爆碳性子,直來直去,喜歡寶玉就是真用了心,不摻那些胡七胡八的名利地位,原著中稱她為“黛影”還真沒說錯,她吃醋的能耐不比黛玉差多少,素日在寶玉身邊的親戚小姐、貼身丫鬟,沒一個是沒受過她的刺兒的,因為這個,她在寶玉房裏是半點人緣兒也無,而能擠到鳳凰蛋身邊去伺候的,或多或少也是賈府奴才堆兒裏有點手段關係的,故而,晴雯自以為隻是抓尖要強撐寶玉屋子裏的能,事實上卻是把全府上上下下都得罪了個遍。


    原先就對未來可能成為霸占寶玉的二奶奶候選人——林妃,寶釵暗妒在心的晴雯,在知道心上人其實就是被這兩個蛇蠍心腸、冷血無情的女人禍害的以後,早就狠狠爆發了一回了,昨兒在大觀園裏打了一宿噴嚏的兩人,就是被晴雯給罵的。


    一見寶玉這當口還滿臉夢幻,晴雯“哇”的一聲大哭出來,合身就撲到寶玉身旁的榻上:“寶玉寶玉,你還惦記她做什麽?你知不知道,你心心念念的林姑娘、好妹妹,已經害慘了你了。你知不知道啊,知不知道啊?”


    寶玉不知道,他完全不知道他那光潔飽滿不開口的時候怎麽看怎麽像個智者的額頭上已經留下了永恒的紀念,就像晴雯根本不知道寶玉其實並不知道自己已經毀容了一樣。


    於是,場麵就很火爆了——


    痛哭流涕的晴雯惡狠狠的詛咒著進宮告狀給寶玉告出紋頭(對應紋身)的林妃,一邊回身把一麵梳妝時用的小靶鏡摔到寶玉身旁:“你看看啊,你自己看看啊,你的好妹妹是多麽的狠心,多麽的惡毒,還有你的寶姐姐,也沒替你說句話,枉你平日對她們一心一意體貼周到,可都用什麽用呢?人家飛到高枝兒上去了,哪裏還記得你是哪個牌麵上的人物?”


    寶玉莫名一陣心慌,強撐著就要坐起來照鏡子,怎奈下半截疼痛難忍,支持不住,略動一動就是一聲“噯呦”,掙紮了一二回,仍舊原樣倒著,但也不算白費功夫,總歸是夠到了大腿旁邊的鏤花小銀鏡,忙忙舉起來一照——兩個青灰色足有半個手掌大小的刺字一左一右占據了他那雞蛋般白皙光滑的前額,左“情”右“流”,銀勾鐵劃,鋼骨風流,還是小篆的。


    寶玉呆呆的看了良久,久到晴雯的眼淚都哭幹了,隻剩下啞著嗓子幹嚎的時候,他才“哇”的一聲大哭出來,刹那間,響徹雲霄。


    賈府又開始的新一番的忙亂,這是這一次除了嗬護賈寶玉較弱的屁股之外,所有能撚針能拿線的大小丫鬟們都被分配了不可完成之任務——賈母下令:要給寶玉繡出一幅可以完全遮蓋額頭青字的勒頭。那這太困難了,一般的抹額最多兩指寬,蓋住一半都勉強,要想全部掩飾過去,也許他需要的不是抹額,而是阿拉伯男人的頭巾。


    全府上下的老少女人們在賈母的威逼之下全體投入到這項艱巨的任務中,隻除了三春姐妹。


    她們是被連風寒都沒顧得上養好就屁顛屁顛往大觀園裏塞的賈赦親自送到林妃麵前的,而且特別囑咐以後隻要不是他親自來接,基本不用回去。賈赦大義凜然的表明他願意為郡主的歡聲笑語貢獻家中的女孩兒,但是就如心直口快的湘雲說的那樣:“其實是因為林哥哥他們散館授官了吧!”


    林妃笑眯眯的眨巴著大眼睛,一把將湘雲拍了下去。這孩子就是嘴巴大,找個機會讓鬼嬤嬤好好□□□□,讓她明白,就算是實話,也不可以亂說。與此同時,愉快的招呼捧著庫房冊子的雪梟:“給哥哥們的賀禮準備好了沒有?趁著還沒去報到,多少能有點兒空閑,我們趕緊回去,再晚就排不上號了。哦,對了,記得把我前兒做的那副扇套包漂亮點兒給父皇進上,嗬嗬,要不是他老人家心情不好,哥哥們還沒這麽快入仕呢。”


    後來這話輾轉傳到太上皇的耳朵裏,把他老人家氣得倒仰,好你個林丫頭,寡人心情不好你還樂,真真找抽!哼!哼哼!哼哼哼!他是太上皇,不能跟小丫頭一般見識,可是他還不能去收拾她哥哥嗎?首當其衝就是那個誘惑了他兒子卻還不知道乖乖當個好男媳的林殷玉。對了,林家另外兩個小子也要授官入仕了,瞧著吧,他要把他們統統嫁到海外去和親!


    全程都很無辜的林妃,好不容易才通過上一次的告狀事件隱晦的讓太上皇意識到,在這個不討喜的林家小妮子那瘦巴巴、幹癟癟的小身板裏也是流有一咪咪代善的血的,曆經千難萬險才把自己在太上皇心目中的地位從閑的沒事折騰著玩兒過渡到心情好的時候就照拂一下下,卻因為一時不察,又戳到了太上皇的小心眼兒。阿彌陀佛,善哉善哉,也許林妃很快就需要她幻想中那位一臉幽怨的外祖父半夜來趴她的窗台了。畢竟,枕頭風神馬的,就算改成托夢也不會減少太多威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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