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禧堂裏的混亂還沒個頭緒,梨香院裏的寒冬卻提前來臨了。


    緋玉中了朝考倒數第二名。


    絳玉收到喜報,冷笑著命人即刻啟程,日夜兼程趕往揚州,務必追上緋玉把他拖回來。他真真切切的用了一個極為冷酷無情的“拖”字,當場把他可憐的小廝書魄嚇哭了:“三爺,不行啊,那是二爺啊,小的真的不能把他綁在馬尾巴上拖回來。真不能啊,要這麽幹了,就算二爺不揍我,那馬也得踢死我啊!”


    林三爺笑得格外高貴:“你要是不幹,三爺我現在就踹死你。”


    書魄淚奔:“姑娘救命,三爺黑化了。”


    林妃萬分不解,他們不是已經和好了嗎?難到是裝的,還是所謂的麵和心不合?真是有夠了,賈家還沒消停,老太太一天到晚的纏磨她,明裏暗裏的去叫她寫信給林如海求援,卻偏偏不肯實話實說,一定要端著架子,拿腔作勢的用語言設計陷阱,非得林家上杆子來幫忙不可。而且也不知道賈母是怎麽想的,也不看看現在的賈政因為正焦頭爛額的想辦法扭轉局麵,而憤懣、尷尬到幾近失控的情緒,竟然把打著養傷旗號不去上學的賈寶玉給領出來了,見天兒的擱她眼前晃悠,嘴裏有一句沒一句的,瘋瘋癲癲沒個正經,林妃被纏到頭大無比。


    迎春也因為前幾天入了陳老夫人的法眼而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視,賈母一邊試圖讓寶玉勾住林妃訴苦,好讓她主動去求林如海出麵;另一方麵,她高高抬舉起迎春,話裏話外的叫她去把陳府拉到賈政一邊,雙管齊下。林妃和迎春均是叫苦不迭,探春暗自羨慕迎春有了外家靠山,回頭看看沒眼色的在這個節骨眼兒上觸了太太黴頭,被當著一群小丫頭子罵的灰頭土臉,半點顏麵也不剩的姨娘,饒是剛強堅毅的三姑娘也不禁偷偷哭了好幾場。倒是惜春,直言不諱的點明,二姐姐這個靠山牢不牢靠還在其次,可是讓二房這麽一鬧,說不定反成了催命符也未可知。


    對此,迎春無比讚同。她親娘嫁的不光彩一直是迎春自覺愧對賈璉和陳家的第一要素,況陳家並不是她親外祖,好不容易現在陳老夫人對她不錯,陳老大人也給三分薄麵,迎春十二萬分的不想失去這份關愛,為此,一向比柿子還軟三分的二姑娘,破天荒的鼓足勇氣,在賈母命令她上車往陳府去的途中,“不慎”踩空了上車凳,跌破了腿,不能成行了。


    林妃對她的勇氣報以欽佩,但對她的不講義氣十分不滿,事先跟她通個氣兒,她也好在同一時間找點兒岔子出來啊!現在可好了,山大的壓力全集中到她一個人身上,賈母看她看得堪比牢頭,連“風寒”一下都沒機會了。


    萬分無奈的林妃隻好充滿警惕性的參加賈母每日一次的座談會,每天打卡上班一樣的準時,然後在會上各種躲開寶玉含情脈脈的眼神、賈母慈祥和藹的陷阱、王夫人心急火燎的試探兼回答三姑娘授意於王夫人哪裏有一搭沒一搭的關於緋玉回京的時候林如海會不會順便一起來的問題。


    林妃無比詫異:“爹爹要上京?怎麽沒有人告訴我?”


    賈母這才驚覺老二媳婦說錯了話,狠狠瞪了一眼,急忙找補道:“你父親並沒有說一定會上京,不過我想著,你三個哥哥都中了進士,老大還授了官,說不定你父親會趁今年敘職的機會請調回京也未可知,於是才問問你是不是知道。現在看來,應該是不會來的吧。”


    林妃點點頭:“看來是的,要不然爹爹一定會告訴我。”林妃自然是知道,林如海到死也沒回京來,不過又有點兒拿不準,至今也不曾聽說林如海身體不適,緋玉回家一趟也沒有寫信叫她回去,這是不是意味林如海可以逃過一劫?


    事實上,林如海差一點兒被氣得提早去見馬克思,如果他知道馬克思是誰的話。


    事實上,心虛的緋玉根本沒敢回家,而是在路上磨磨蹭蹭差點兒繞道兩廣走一圈再回去,結果在半路上被殷玉派去揚州送信但不幸迷路的小廝趕上,收到自己中了庶吉士的“噩耗”,被雷厲風行的柳湘蓮拎著回了京城。他根本不知道林如海現在已近日薄西山,就快要以身殉職了,而本來有條件知情的赫玉和丹玉則被不希望他們知情的林如海安排在禦史府最角落的院子,美其名曰“安靜,適於學習”,還特意砌了個小廚房單給他們準備一日三餐,徹底避開除晨昏定省之外的一切相處時間。


    也正是因為這樣,所以也沒有人知道林如海對於賈母針對聯姻的回信內容。


    林如海拈著薄薄一張信紙,氣得手直發抖。賈母在信中說,二姑娘年紀尚小,不易過早訂下婚事,不妨再等幾年;又說,緋玉的年紀比迎春大了不少,不如絳玉和三姑娘更合適;最後點明,卻是寶玉和妃兒年紀相仿,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倒不如先訂下這一雙小兒女才是天作之合。林如海看完半天上不來氣,這算什麽?揣著明白裝糊塗就是給她量身打造的吧。他要是願意把女兒嫁給那個“頑劣異常,極惡讀書,最喜在內幃廝混,又被賈母寵的連親爹都不敢多管”的紈絝,又何必舍出一個兒子再去加強聯姻?老太太倒是好眼力,給她們一個緋玉還不夠,竟然還妄想把林家兒子一網打盡?絳玉可是他報以厚望的未來掌舵人,絕對不可能結親於連禮法都不顧的二房人。就連遠在揚州的林如海都知道了皇上在朝上親筆賜了將軍府匾額,可是二房居然硬是扛到如今還不騰地方,原因是新院子沒蓋好。至於蓋新院子的原因,必然是老太太心疼小兒子,不願意委屈小兒子一家去住那“偏遠的花園別院”,嫌不夠氣派,有失身份,卻全然不想地位更高的大老爺一家已經在那裏委屈住二十多年;又嫌離正房太遠,二太太每日點卯不便,鐵了心就算挪房也不交權。老大住正堂,老二掌中饋,這種笑掉人大牙的西洋景,老太太還覺得挺公平呢!


    林如海看彤玉的家書看得胃疼不已,握拳抵在小腹上,林大叔咬牙回信,請求賈母把求親信退回,他林家的兒女不能全壓在賈家手裏。這一次林如海很不客氣的直言,老太太最少要退回一封,如果全攥在手裏,那他就當沒有這回事,兒子另娶女另嫁,從此與賈府僅為外家,別無他親。寫完,喝命騎術精湛的下仆日夜兼程快馬加鞭,務必拿到兩封以上回信才準回來。林如海受夠了賈家的貪得無厭了,這回非要當麵要回一封證據不可,就算換不回女兒,至少讓兒子先脫身,日後再徐徐圖之,總會有辦法的。


    在這封信抵京前,得知兄弟高中的柳湘蓮先一步興高采烈的拎著緋玉回來了。無視緋玉的百般掙紮,熱心的柳湘蓮直接把他交到了親自往城門口迎他的絳玉手上,還不住的誇讚:“常聽人說,凡大富大貴之家比暗隱齷齪,兄弟鬩牆才是常事,倒是你們家兄友弟恭的很,瞧瞧,你三弟特特的來這裏接你,你還摩擦什麽?趕緊回去才是正經!”


    緋玉內牛,他是特意來這裏監視我不得逃跑的!


    他基本猜對了。除了監視緋玉不能逃跑,絳玉此來還有一個目的——他要在回府前找個僻靜地方揍他一頓。為了不重蹈覆轍,這一回絳玉特意係了兩條汗巾子。上次要不是掉了褲子,他未必打不過這家夥。


    緋玉十分老實的跟著絳玉溜達到城牆根兒下的拐角,萬分聽話的抱頭蹲下任由絳玉一頓抽打。他的配合讓絳玉反而不敢下手,這家夥又憋著什麽壞主意呢?


    什麽壞主意也沒有。緋玉就是愧疚了,外加發現自己有一點點的喜歡上絳玉了才會這麽安分任打任罵任出氣。因為他一直以為自己是不能為此負責的,他害怕會變成異類,不願意為此賠上自己的一生,所以無比乖順的讓不小心失了身的弟弟打來出氣。除了讓他攻回來,其他都可以商量。與此同時,心裏不自覺的湧起一陣難言的酸澀,從今而後,是再也不能親近他了吧。毫不知情的林二爺,他還以為這回進京就要敲定婚事了呢。


    一直到見了懵懂的林妃,緋玉才知道,原來賈老太太並沒有同意他和二姑娘的婚事。這倒算是情理之中,可卻完完全全是意料之外了,緋玉沒想到林如海都明示到這等地步了賈家還敢肖想林家的人脈和財產,當他們都是死人呐!緋玉暴怒,給臉不要臉的老太婆,他林二爺都已經這麽屈尊俯就了,居然還敢妄想一石二鳥,遲早有一天叫你知道什麽叫人財兩空你才曉得你林二爺的手段!不過,在另一方麵,緋玉很羞澀的竊喜不已,不結婚好啊不結婚妙,至於好什麽妙什麽?一貫口是心非的林二爺連自己都試圖欺騙,當然更不肯讓別人知道了。


    更大的驚喜還在於他百般試探了絳玉知道才發現,他原來並不明白那晚所發生的事情意味著什麽。這真是太太太好了有木有?他不明白就意味著他們還可以繼續親親密密做兄弟嘛!嘴硬的緋玉堅決不肯承認他是害怕絳玉從此視他如仇敵的,當然,他也不知道,等他日後對絳玉一往情深可是對方卻懵懂不知時那種恨不能吐血的感覺是何等的難受。如果他能早點兒知道的話,拚著被攻回來他也會挑明的。


    不過眼下嘛,他在入庶常館學習前隻需要全力以赴擺平幾乎成功把妹妹繞進賈家爛泥塘的賈老太君就可以了。開玩笑,你自己做事沒規沒距還想讓我林家勞心勞力去解決,春秋大夢也不是這個做法的!緋玉頂著一臉青紅黑紫,施施然飄進書房,嘴角邊詭譎的壞笑把小六爺都嚇得魂不附體,小七和賈環、賈琮就更加驚恐萬分,就差作鳥獸散了。


    筆墨蘸墨,倚馬千言,一揮而就。緋玉滿意的吹幹了紙麵上的殘墨:“來人,把爺的信給劉世伯送去,麻煩他老人家有時間的時候寫封奏折,就說賈府老太君置聖旨於不顧,自命不凡,一意孤行,至今不許大老爺挪至正房。更在欠有大筆國庫款項哭窮不還的情況下大興土木給次子修建豪宅。嘿嘿嘿。”


    彤玉默默退後,讓小廝伴隨著二哥恐怖的笑聲顫抖著接過滿篇狂草,倒黴催的賈老太太,你惹誰不好卻偏要去惹我二哥?現世報什麽的,他才不會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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