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妃被緋玉拉著疾走,腳下跟不上,身子直發飄。絳玉拉住緋玉,歎了口氣:“你也太……唉,咱們還能不能住了?要不,幹脆……”


    “幹脆什麽?一萬多兩的銀子都給了,不住白不住,權當是客棧就完了。告訴彤兒、霓兒,沒事少往前院去,你也是。”最後這句是對著林妃說的。


    林妃終於得了空喘口氣:“恐怕不行,二哥你今天肯定把外祖母氣狠了,我明兒得去賠禮才好。”林妃見緋玉要反駁,急忙插口:“二哥你聽我說完,今天這事兒,便是外祖母和二舅母她們真的大錯特錯,你也不該那樣說話。我不是擔心她們,我是擔心你們,榮國府在京中還是有些分量的,你們還要在京中考試、做官,他們不能成事,可是壞事卻容易,十年寒窗,若是栽在這些陰私上頭,我都替你們冤。”


    緋玉冷笑一聲:“那我就說一件,你需要替自己冤的事兒給你聽。”


    林妃一怔。這是他們已經走回了梨香院,現在守在這裏的都是林家帶來的下人,正忙忙活活的收拾著,緋玉抬腿進了四麵透風的花廳,卻不關門窗,他坐在椅子上,把林妃拉到跟前,直直看著她的眼睛問道:“如果讓你嫁給他們家寶二爺,你怎麽看?”


    林妃下意識答道:“再穿一次。”


    緋玉挑眉:“穿?撞吧!撞一次?撞什麽?”


    林妃意識到口誤,趕緊修正:“撞牆。”


    緋玉的眉毛挑的更高了:“這有柱子,也是一樣的,你準備吧!”


    絳玉無奈的打斷他:“你嚇到妃妃了。”


    緋玉一撇嘴:“是那塊破石頭嚇得吧,你看,妃妃寧願撞牆自盡都不肯嫁他。”


    林妃終於抓住了重點:“嫁寶玉?你開玩笑!”


    殷玉突然插嘴道:“不是玩笑,父親答應了。”


    林妃傻了。


    緋玉探手撈過林妃衣襟兒上係著的湘妃竹扇,不緊不慢的扇著風道:“回過神兒了沒?回過來了我就接著說了。”


    林妃回過神兒了,隻是變成了突然卡帶的光盤:“答答答答答答答答應了?”殷玉、緋玉、絳玉同時點頭,滿麵肅穆,飽含同情。林妃不卡帶了,她死機了。


    緋玉“嘖”了一聲,搬過林妃的小臉道:“真沒出息!我們既然來了,你還怕個什麽?父親答應了,我們又沒答應,長兄如父,而今父親遠在揚州,這裏的事自然由老大做主。喂,老大,你不同意吧!”


    殷玉嚴肅點頭:“絕不同意。”


    緋玉滿意的轉回來,接著道:“所以,在父親任滿回京之前這段時間裏,我們必須跟榮國府交惡。打,不可開交的打,讓他們氣,氣得越鼓越好。隻有他們氣瘋了,才會不顧體麵的苛待咱們。林全他們也在京中,打聽不到內闈私密,卻能看到咱們憔悴落拓,到時他自然會回去告狀,咱們那糊塗父親,忒信任這裏,隻怕咱們說什麽,他也未必相信,但是別人來說,效果就會好的多。隻盼他能早日清醒,不過看上去不大有希望就是了。因此,就要我們來做,這次春闈,我們一定要中,早日授官出去。他們懷恨在心,必然要使絆子,這就沒空去想婚事,熬個兩三年,等我們站穩了腳,就好辦了。到時候就算老爹還不清醒,大不了堵上他的嘴,老大出去說話。”


    林妃的眼淚,不知不覺流了滿臉,絳玉歎了口氣,拿帕子輕輕給她擦拭。林妃突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撲進絳玉的懷裏,緋玉又“嘖”了一聲,卻沒諷刺什麽,一向玩世不恭的臉上,多了一絲溫情。


    林妃是真的沒有想到,這些幾乎是她算計來的兄弟,會真的誠心以待。為了她的終身,他們逆流而上,賭上前程與榮國府為敵,隻為把她從老爹糊塗許下的婚事中解救出來。林妃自問,易地而處,她未必能做到如此,可是這些人做到了。君子之交貴乎誠,君子之誠在於信。他們信守了自己的承諾,他們正在努力實踐當初在林家宗祠裏敬告天地的誓言——他們終身為林家子,為林家計,為林妃計。


    這樣為恪守信念而付出一切卻不居功的坦然,在現代社會早已消亡,林妃甚至不敢確定自己是不是能做到,她對他們好,是有目的的,是為了當林如海過逝後自己能過得好,他們接受了這種有條件的好,繼而付出了無條件的好,林妃心裏,喜極、感極也愧極。絳珠仙子本來就淚腺發達,這一哭,直到眼睛腫了都沒止住。比較奇怪的是,另外三人居然沒有阻止她,而是任由她一直哭到晚飯,結果第二天起床梳妝時,林妃自己把自己嚇了一大跳。


    不過殷玉他們的用意,等她到了賈母房中請安的時候就知道了。原本氣得半死的賈母,一看林妃紅腫的桃兒一般的雙眼,立刻不裝病了,以完全不符合年齡的敏捷一把抓過林妃,下一瞬,痛罵聲響徹半個榮禧堂:“什麽強盜窩裏出來的下流坯子,占了正經好人的地兒,卻這樣磋磨我的外孫女兒,我的兒,可憐你與你那糊塗父親喏,好心養了白眼狼。這以後可怎麽辦?誰能守你一世呢?”林妃頓時明白了了,他們昨日與賈母大吵一架,幾乎算是翻了臉,雖然他們名義上是外孫,可人人都知道真相,沒人會去苛求完全扯不上半點關係的嗣子去跟所謂的便宜外祖母卑躬屈膝。隻有林妃,因為血緣的關係心,無論如何也撕擄不開。然而,林妃無論站在哪一邊,都隻有錯。若幫林家,於賈母則是不孝;若幫賈母,於林家則是不忠。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她像現在這樣,一副因為想幫賈母卻被罵慘了的可憐相,以後就可以有充分的借口遠離戰圈。隻是這樣一來,殷玉等人的名聲,少不得要損失一二了。


    萬幸,由於賈府立身不正,本身藏奸,因此許多事情,他們更害怕攤開在明處說,他們要敗壞林家兒子的名聲,說來說去也隻有不孝這一條。然而,這一條在別人是滅頂之災,卻對殷玉等人影響不大,本來就不是賈家的親孫子,不過占個禮法的名兒罷了。如果真跟賈家親親熱熱、黏黏糊糊,反倒不像樣子,如此這般冷淡疏遠,反而討那些文人儒生的歡心,認為他們是不攀附權貴,放著現成的侯門公府仍然自力更生,賈母原為報複而做的破壞,卻反倒給他們樹立了正直清高的形象,得知以後,險些氣死。


    林妃至此方才放下心裏。將心比心,自從明白了哥哥們的愛護,她把素日那些小算盤砸的砸、撇的撇,統統送進回收站,轉而開始一心一意的像個土著妹妹應該做的一樣,張羅衣食住行、惦記寒暖冷熱、祈禱身體康健、平安如意,見天兒忙得團團轉。梨香院自成一戶,林妃是唯一的女主人,凡事都要請示她才行。另外還有兩個小的,彤玉倒罷了,但霓玉卻是嬌寶貝兒,一刻也疏忽不得的。外加一個死纏著彤玉不放的賈環,和一個緊黏在霓玉屁股後頭的賈琮,他們倆都是庶子,反正也是沒人管的,因此也沒誰注意到他們和林家的交情,倒也省了許多麻煩。


    氣翻了賈家首席的殷玉三人老神在在,靜悄悄縮在梨香院裏,每日溫書不輟,每五天,會向教導彤玉的先生領一道題目,破題作文,權充練筆。先生對於教林家兒子十分情願,對於白撿三個年輕舉人弟子更加高興,殷玉三人,稱一聲才華橫溢一點兒不為過,先生每次查完功課都要感歎一回,要不是因為沒有女兒,他真想搶一個回去當女婿。


    和念書同時進行的不間斷活動還有一項,同林妃一樣,林家五個兒子也會每天到賈母上房和兩房中晨昏定省。這是殷玉的堅持,他的理由讓緋玉無比吐血:吵架歸吵架,禮數還要守。不過賈母見到他們就頭疼,去請安十次有十一次是見不到人的;王夫人因為緋玉直言了周瑞的蠢話而被賈母收拾的狗血淋頭,連林妃尚且不肯待見,更何況殷玉幾人?而且她還主動設下百般路障阻礙他們前往賈政書房,生怕賈政看見他們就想起寶玉,繼而又是一頓臭罵來;唯一賈赦和邢夫人,風雨無阻、雷打不動的堅持接受請安,雖然每天都要被殷玉“之乎者也”的說法方式念出偏頭疼來,但是想到林家金光閃閃的庫房,賈赦很有毅力的堅持住了,那勒頭箍緊太陽穴,早起早睡提高免疫力,摳出過去四十年來扔去喂狗了的耐心,賈赦保持著如春風一般讓緋玉直起雞皮疙瘩的溫暖牌猥瑣笑容,眯縫著一對兒昏花的老眼,數百天如一日的在心裏推演沙盤,到底把迎春塞給誰獲利最高呢?嘖,真可惜,當年要是多生幾個賠錢貨就好了。不過現在也不晚,林家不是還有幾個小的嘛,賈赦拚命按住太陽穴,努力排出灌了滿耳的聖人之言,竭盡全力試圖用滿屋妖嬈女體轉移注意力。但是不太有效,殷玉平板無波的聲音擁有出人意料的穿透力,賈赦眼前一個個穿紅著綠、妖豔風流的俏丫鬟,不知不覺就變成了一個個扭曲的大字,一蹦一跳撞擊著他脆弱的神經,給他滄桑的心靈抹上了難以磨滅的陰影,直接後果就是,大房裏納姨娘、買丫鬟的速度呈現出肉眼可見的降冪排列。


    緋玉對此非常滿意。他們雖然要跟賈家交惡,但是不能全惡,怎麽著也得有一個肯叛出家門站在他們這一邊的,當賈母等人攻訐他們時,這個人一定要做到有理有據的衝出來替他們撥亂反正。賈赦是最好的人選。榮國府裏長幼不分、尊卑無序早就明晃晃的礙了禦史很多年的眼了,苦主賈赦委委屈屈的出來表示林家人好林家人棒,在可憐巴巴的暗示一下自己多年來委曲求全,到時候賈母和王夫人說什麽都是白費了,說不定反倒要讓人厭棄。至於賈政,林妃至今也不知道他是真傻還是裝憨,反正榮禧堂他是住的坦然,每每出門在外也一定要擠到賈赦前麵,但是口頭上,一句一聲兄長大人端的是無比尊重,林妃已經不想去研究這人的肚子到底是不是黑的了,她眼前有更大的麻煩正在奔襲的路上,因為林妃搬出前院又故意天天錯著時間請安而憋屈到無以複加的寶二爺,正在醞釀他拿手的撒潑打滾大法,打算磨著老太太把林妃挪到他房間旁邊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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