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王夫人想給林妃難堪,卻被林妃將計就計,不得反折了麵子,連裏子都給剝個幹淨,最後還被一向看不起的破落戶邢夫人給嘲笑諷刺了一回,當即就堵了一口氣在心頭,端陽一過完,人就躺下了,天天哼哼唧唧,抓藥熬湯,折騰了許久隻不見好。


    因她這麽哼哼著,之後的七夕和中元兩個盛日也未得過好。好在七夕是小姑娘們的節日,賈母不參加,因此好壞也都湊合,中元更是鬼門大開之日,嚴肅些反倒好,林妃便未理論,隻是從上回那事一過,王夫人就打發了人來說,以後都不按例給林家姐弟做衣裳了,免得他們不喜,叫他們什麽時候想添新衣裳,隻管去跟裁縫說,想要什麽樣兒的就做什麽樣兒的,大家便宜。


    彤玉一聽,當即去回了老太太,要了五百兩銀子出來,說要去給林妃裁新衣裳打頭麵首飾。王夫人心疼的跟刀子割著心似的,不情不願一點點磨蹭著掏,背過人就抱怨林妃鋪張敗家。


    這話輾轉給林妃知道了,叫上雪鸞,捧了一大冊賈敏從前喜愛的首飾樣子去找賈母聊天,一會兒說這個好,一會兒說那個妙。王夫人想拿這個指責林妃,沒成功不說還反挨了賈母一頓罵,最後五百兩全出了不說,還又多添了七百多兩,直把剛下病床的二太太又給氣了回去。


    林妃可不去管她,她花的是林家的錢,可沒動賈家一分一厘,如今她還沒要許多呢,林家送來了六千兩銀子,他們沒下一半還不夠,居然還想一分不給,讓她另外拿錢出來買吃穿買用度,便是貪得無厭也該有個度了,這般從油鍋裏撈錢,也不怕哪天一頭栽下去,炸成個油條。


    彤玉幫林妃拍著後背,好聲好氣的勸道:“姐姐不氣,咱們花自家的錢,何必去理別人怎麽想?”


    林妃氣呼呼道:“‘別人’可不這麽想呢,人家覺得咱們掏的是她的腰包。哼,你瞧見她當時那個臉色沒有,活像是看著討飯的花子。我把銀子存在她那裏,保管費就散出去一半,末了還要看這等臉色,難道我是拿刀子在割她的肉麽?”


    彤玉抿抿嘴:“這麽說起來,大約那位二太太還不知道真被刀子割了肉是怎麽滋味,因此才會舍不得財。索性小爺就好心一回,教教她什麽叫破財消災吧!”


    林妃也不知道彤玉都教了些什麽給賈環,反正三天後,賈政突然殺到家學裏去抽查,當晚就聽說寶二爺的手板子叫政老爺給抽成了豬蹄,一連十來天拿不了筷子。而政老爺也被老太太罵成了豬頭,一連二十多天沒進王夫人的院子。雪雀巴巴的打聽了一大篇子回來學給林妃聽,叫她足足笑了好幾天。


    似乎賈環做事有些不大利落,又或者是王夫人根深蒂固的成見所致,反正賈鳳凰挨完打以後,林家姐弟的生活水準又下降了不少。當然,這隻是表麵上的,私底下人家照樣華服美飾,隻不過每次到了老太太麵前都格外寒酸一點兒,每每惹得賈母對掌家的王氏姑侄說教。不過她說歸說,可是一點兒□□的意思都沒有,更沒如邢夫人所期盼的那樣,抬舉她起來打壓王夫人,叫她白白興頭了一場,費了二兩多的金子去打花簪,結果除了幾句表揚,一點兒實質好處都沒撈來,氣了個半死。


    王夫人則更氣,連體麵都不裝了,動輒就給彤玉臉子看。而每次彤玉吃了排頭,不出三天,賈寶玉就會挨頓批,賈政不敢頂風作案上板子,就祭出抄寫大法,搬出一本厚厚的《論語》,非讓寶玉每篇抄個一百二十遍。活活把寶二爺肥厚的豬蹄給累成了雞爪,王夫人為此深恨不已。


    就這麽兩下裏僵著,一路僵到了中秋佳節。


    賈母興致高昂,一門心思要扭轉林妃心中對賈府過節的不良印象,大張旗鼓的吆喝人鋪擺陳設,張羅的熱熱鬧鬧,連擺了三天的宴席,請了好幾班子小戲輪番登台,還讓賈璉出去找了幾個會雜耍的娘子來逗趣兒,好不歡快。


    隻是林妃心裏有事,她記掛著正在姑蘇酷熱的末暑中考試的哥哥們。今年的江南秋闈,林家三個大兒子一同進了貢院,一時傳為佳話。林妃自得了信兒,便命丫鬟們每日點香祝禱,雖然說作為一個二十多年的無神論者,現在臨時抱佛腳有些封建的嫌疑,但是管它呢,她如今正生活在封建社會製度下,入鄉隨俗總不會有錯。


    賈母也接到了林如海的報喜,心中感慨了一回也就擱下了。畢竟秋闈的成績還不知道,單隻是三個秀才,還不足以讓她側目。最多就是稱讚一回,叫人包幾件看著體麵實則不值錢的玩物給送過去就撂手不理了。


    不過賈家兩房裏可對這事兒熱心的很了。賈赦歡欣鼓舞,居然自掏了腰包,打發賈璉跑到京城最好的文房鋪子裏去,撿那些個上上等的湖筆、端硯、徽墨、宣紙包了幾大包,還忍痛割了幾個心愛的玩意兒,又從邢夫人的嫁妝裏硬要了幾大盒不知道過沒過期的人參、肉桂、花旗、冰片之物,一總包了給林家管事帶回去,還特特囑咐了一定要當麵交給幾個“能幹的外甥”,定要把他的表揚和祝福送到。等送走了人,自己興興頭頭坐在書房裏,可著林家兒子挨個兒扒拉,琢磨著把迎春塞給哪一個才能換來最大的利益。一坐坐到半夜,想乏了就隨意歪在書房裏睡了,竟沒去哪個姬妾房裏,這樣反常的舉動實在近乎妖孽了,因此未等天亮,賈府裏上上下下都得了信兒:大老爺居然不再寵幸他那些香馥馥軟泡泡的小娘子了,這是為什麽呢?到底上了年紀了,啊,不對,不可說啊不可說!


    無獨有偶,賈政也在自個兒書房裏枯坐了一夜。先是默歎了一回林如海好眼光,選了好兒子,不但香火得繼,還更添興旺。一想到林家兒子秀才功名在身,如今進了貢院衝擊舉人,便想起他那短命的兒子,不覺濕了眼眶。掉了兩滴鱷魚眼淚之後,他老人家提筆蘸墨一揮而就,不過片刻,一篇賈鳳凰培養計劃就新鮮出爐了,按照那上麵的日程來安排,管保能叫寶玉死得比賈珠還早。賈政複查一遍,似乎自己也知道肯定過不了賈母大關,捶著桌子痛罵了寶玉一頓,賭氣燒了,又氣又急又哀又悔的砸到榻上怒瞪天花板,睡覺睡覺,兩眼一閉,看不見就幹淨了。


    幾家人各懷心事,第二天都有些沒精打采,賈母一見十分不快,可是又不好在這大節下的發火,因此臉色有些陰沉。林妃和彤玉都掛心老家,也提不起興致來說笑,霓玉因為小夥伴賈琮沒來正撅著小嘴生氣,同樣沒來的還有賈環,賈府一向過節都是不叫這些庶子露麵的,也不知道是個什麽道理,反正大家也不會多嘴去問,唯一四處抱怨的趙姨娘,又沒人理她。她一個人在院子裏打雞罵狗,指著正房裏破口大罵,賈環一見她撒潑,早就跑的沒了蹤影,不能上桌他也很氣,可是跟了彤玉好幾個月也學的明白了些,知道這種事光是罵人抱怨是沒有用處的,有這個功夫和力氣,他還不如多去挖兩個陷坑,哄騙寶玉摔進去好出這口氣呢。


    於是賈環就溜去了外院兒見父親。彼時,賈赦、賈政、賈珍、賈璉、賈蓉、賈薔等許多賈家的爺們兒正圍坐一處喝酒聽戲。賈環因近來讀書好,常被賈政表揚,因此膽氣壯了許多,抹抹臉,照著水裏拾掇一下頭發,就進去請安。賈政昨日才被林家兒子給刺激著,這會兒見著書讀的頗為不錯的賈環十分順眼,破天荒的溫和,給他賜了座,又命上小孩子喜愛的吃食。賈赦素日就很捧著賈環,一向喜歡拿他給寶玉添堵,這會兒見賈政都和藹了,當即把慈祥度調整到百分之五十一,叫人多拿了一倍的點心果子,誠心跟賈政打擂台。看得賈珍賈璉兩個麵麵相覷,不知道這小子怎麽得了兩位老爺的意兒了,今日這般的厚待起來。


    賈環得意非凡,吃著點心聽著戲,腦袋搖來晃去的跟著哼哼。正巧今日的戲文中有一則《西廂》,正演到崔鶯鶯和張生私會,唱的那叫一個纏纏綿綿。這故事,賈環從彤玉口中聽過,隻不過聽的全是說教批判,彤玉把這出戲罵了大半日,末了嚴厲告誡賈環不許做這種勾搭。今日一聽這出,頓時勾起他的小壞心眼兒來,眼珠子一轉,抬手扔下茶碗就叫好:“好戲好戲,鶯鶯溫柔,張生多情,怪不得二哥哥常說,倘或一日得了這般如花美眷,便是封侯拜相也不要了。”


    賈政勃然大怒,一把薅過賈環衣領:“他幾時說過這話?混賬東西,你怎麽不早來告訴我?”


    賈環一副小生怕怕的樣子,委委屈屈道:“我並不知道這話有什麽不對,為什麽要來告訴父親?那日我在太太房中,聽二哥哥同金釧兒姐姐玩笑,說要接了她去一輩子守著,難道不是一件大好事?”他倒也沒冤枉寶玉,更沒冤枉了金釧兒,這些話真是他們說過的,不過同樣的話寶玉至少也和一二十丫頭們說過,之所以單單指出金釧兒來,皆因賈環記恨她素日裏仗著在太太麵前有些體麵,對他這個主子十分輕蔑無禮,這才拎出來舉例。


    賈政氣得渾身發抖,一腳踢翻桌案,嚇得眾人都噤若寒蟬,台上的戲也不敢唱了,台下的人也不敢笑了,全都起立相勸,唯有賈赦,因為氣憤賈母偏心,什麽好東西都給寶玉,故意火上澆油的稱讚:“這樣子的溫柔公子才有我大家風範呢,既這麽著,看我的麵子,把那丫頭賞了他吧。走,二弟,咱們去回老太太,讓老人家也高興高興?”


    賈政更氣了,抖著手喝道:“還不把寶玉那個下流種子給我拿來!”賈珍一見事情不好,回身就跑,賈蓉隻比他更快,倒是賈璉念著情分還想勸一勸,結果叫賈赦給瞪的不敢吱聲,更不敢躲開,隻能後悔莫及的站在原地,替寶玉挨了賈政一腦門子的唾沫星。


    當晚老太太房裏一散,寶玉就被提溜到書房裏,劈頭蓋臉挨了一頓臭罵,又加了三倍的抄寫。賈政還命人傳話給王夫人,從此不許房裏丫頭跟寶玉玩笑,這頓時勾起了王夫人的警惕性,她原就最怕丫頭們勾引寶玉,當即挨著個兒的當賊給盤查了一遍,到底鬧到了老太太跟前,於是,這一個節又毀了,老太太發了一場火,光明正大賜了全府裏最漂亮的丫鬟,名喚晴雯的到寶玉房裏,堵得賈政連連搖頭,氣苦難當,然而卻無可奈何。


    林妃三人趁這段混亂,都找借口推了賈母勉強張羅繼續的筵席,各自回房該幹嘛幹嘛去,隻不過小團團霓玉從此對在賈府過節產生了濃重的陰影,稱之為“有生以來最沒譜的盛會”。幸好沒讓賈母聽見,不讓對林家的心結非更深一層不可。但饒是如此,當一個月裏第二次看見喜氣洋洋的林府二管家時,賈母的臉,仍是不由自主的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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