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老友清瘦的身影、半百的鬢角,施明光心中便很不是滋味。


    他自幼學醫,對生死看得極淡,然而即便他再不畏死亡,也不像顧平章這樣視死亡為無物的道理。


    謝邕又何嚐不是這樣?他出生入死多年,又何曾將生死記掛在心上?


    行吧,一個個都是如此的德性高尚,隻他一人是小人吧。


    在東海郡待了兩日,起初倭人們都躲了起來,不敢與大周的士兵們產生交鋒,漸漸地,他們發現大周人對他們似乎都是視而不見,甚至都沒有主動引起戰爭的意思。倭人們開始放鬆了警惕。


    他們早就耳聞謝邕的名氣,原先還心生膽怯,此時見謝邕似乎不敢發起戰爭,便覺得謝邕隻是徒有其名罷了。試想一想,倘若謝邕當真是威武不凡的諸國將軍,何至於親手交出將印?再者說了,謝邕已經年逾半百,縱使還有那份心思,他的身子骨容納得了那份豪情壯誌嗎?


    有了這些認知,倭人們便越發的肆無忌憚,重又開始出來劫掠老百姓。起初他們還是畏手畏腳的,隻是兩次成功以後,倭人們便放下了警惕,開始成群結隊的出來。


    錢太守聽著手下的回報,臉色一會兒青一會兒白。


    “大人,您說,這位靖國公,到底有沒有真本事?”手下字斟句酌的說道。


    錢太守不耐的擺擺手,“靖國公縱橫沙場幾十年,他第一次上戰場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兒了,他的能力,哪裏由得你來質疑?”


    手下忙奉承道:“任是他本事再大,還能有大人您英明神武嗎?”


    錢太守口中謙遜道:“你這是說的什麽渾話,我哪裏能和靖國公相比?”話是這樣說,錢太守臉上卻露出了矜貴自持的笑容。


    他在太守的位子上熬了這麽多年,所差的,不過是一個時機而已。他就不信,等自己有機會麵見天子,天子看到了他的能力,會不給他加官進爵?靖國公謝邕已經年逾不惑,而他還年輕著,隻要好好圖謀,以後還愁沒有大好前程嗎?到時候還會擔心靖國公給他擺臉子看?


    一想到這些,錢太守心中便十分的舒暢,接連幾日的鬱悶也一掃而光。


    待手下出去以後,錢太守不由得在心裏麵盤算了起來。


    說起來,謝邕率著軍隊來東海郡數日下來,他倒是好吃好喝的招待著,但是謝邕及所有的將士們都按兵不動,似乎他們過來完全不是為了抗倭的。倭人與那些匪徒們接二連三的對附近的百姓造成騷擾,錢太守並非擔心百姓們的安危。而是怕倭人們強光了老百姓,搶不到東西了,把念頭打到自己的衙門和府邸身上。再或者,東海郡的事情倘若越演越烈,天子知道了若是怪罪下來該如何是好?


    錢太守站起身,負手在屋子裏走來走去。他眉頭緊鎖,嘴中還念念有詞。忽然他立住了腳,決定去靖國公那兒旁敲側擊一遍。


    當錢太守出現的謝邕住的小院子的二門處時,便有兩個身穿鎧甲的衛兵攔下了他。


    兩個衛兵年紀不大,二十歲上下,麵色稍顯稚嫩,然而身姿筆直如白楊,麵色端肅沉穩,讓人一看便覺得渾身一凜——似乎很久沒有看到過這樣精神氣的人物了。


    能訓練出這樣一板一眼的衛兵,不知道謝邕到底有幾分能耐。


    錢太守便收起了剛剛產生的質疑,衛兵隻是讓他站在這兒等著,飛快的跑進屋向謝邕通傳了。錢太守的手下滿臉不滿的嘀咕了一句:“好大的排場。”


    錢太守冷冷睇了他一眼,手下連忙縮了縮脖子,不敢與錢太守的目光對視上。


    不一會兒的功夫,衛兵便回來了,這會兒是請錢太守進去的。


    這還是錢太守第一回踏進謝邕暫住的屋子裏來。


    雖是暫住,但是剛一進來,錢太守還是大吃了一驚。


    他沒有想到,謝邕才住進來這幾日,便已經將房間收拾得這樣的整齊利落。


    當初為了迎接謝邕,錢太守自然是吩咐人將所有房間收拾得整整齊齊,等著謝邕入住。


    然而東海郡臨海,這裏經年累月的刮著海風,每日裏海風刮過,卷起飛沙走石,屋子裏麵時時刻刻都是布滿灰塵的,實在是難以收拾打擾。他倒是沒有想到,謝邕搬過來以後,會將自己居住的屋子收拾得這樣的利落。


    屋子裏麵不止謝邕一人,還有那位大夫並著自己的兩個小藥童,一旁還有一個冷若霜雪的美人。


    愛美之心是每個人都有的,錢太守第一眼,就被一邊的冷美人吸引了過去,直勾勾的看了好幾眼。


    素問隻眼觀鼻、鼻觀心的站在那兒,對於錢太守的打量,似乎絲毫沒有注意到的樣子。


    謝韞清原本是低著頭的,偶爾抬起頭來,見到錢太守望著素問那炙熱的眼神,便很是惱火。


    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麽模樣,也敢肖想她身邊的暗衛。


    若不是這裏是他的地盤,不等素問動手,她定然將此人揍得哭爹喊娘。無奈強龍不壓地頭蛇,更何況他們還有許多事情要詢問錢太守,也隻能這樣放過他了。


    蕭玄正與施明光在對弈。


    錢太守早年也是個滿腹文采、博學多藝的書生,棋技自然也是不差的,他站在一邊看著,臉色卻越來越黑了。


    這兩人,到底會不會下棋?怎麽下了這麽久,似乎都是胡亂落子兒的樣子?


    謝韞清也忍著發笑的想法,她明白錢太守在想些什麽。外祖父喜歡下棋,然而父親對於棋藝實在是一竅不通,所以當年外祖父對母親嫁給父親一事頗有微詞,直到現在,外祖父提及父親,總會嫌棄的吐出兩個字,“莽夫”。


    其實謝韞清心裏麵十分清楚,外祖父對父親再滿意不過了。父親雖然不善這樣文縐縐的東西,但是對母親有一顆最赤忱的心。更因為父親與外祖父一樣,都是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地之人。外祖父便越發的器重父親。


    謝韞清知道,還有更深的一層原因。謝邕雖然有著忠君愛國的豪情和壯誌,卻並非一個是非善惡不分的人。這些年來,父親明知道天子對豫王有多麽忌憚,偏偏父親從來不會躲著豫王。甚至,豫王的一身的功夫,還是父親手把手教會的。


    可以說,謝韞清雖然幾乎沒有見到過豫王,自小到大,卻是沒少聽過他的事跡的。


    想到蕭玄現在下落不明,謝韞清的眸光不由暗了下去。


    錢太守雖然心裏麵嘀咕著這兩人棋技實在是半斤八兩、懶得可以,但是臉上卻露出了萬分佩服的樣子,就差撫掌讚歎兩人棋技精湛了。


    這人,實在是個善於鑽營的好苗子。謝韞清感歎了一句,便默默移開了視線,繼續裝作一個默默無聞的小藥童。


    另一個真正的小藥童則大喇喇的望著錢太守,他很是誠懇認真的問道:“太守大人,看您的樣子,似乎對我師父與謝叔叔下棋,很有一番見解的樣子,您不如指點幾句?”


    這下子,所有的視線都凝聚在了錢太守身上。


    對上了謝邕投來的目光,錢太守忙說道:“小友說笑了,下官不過是粗通下棋之道,在兩位大家麵前,哪裏有本事指點?”


    謝韞清掩唇而笑,這人,說瞎話也不打草稿。若是對上了喜歡被迎合的官僚,錢太守這幾句自然稱了旁人的心意。隻不過,父親與施先生可都是對自己的棋藝很有自知之明的人。


    果然,謝邕將棋子重重放回了棋簍中,冷哼一聲道:“我雖然喜歡下棋,但是我天賦實在是不高,幾十年下來,也隻能與剛剛學會下棋的孩童對弈一兩局罷了。如何能擔得起錢太守‘大家’的美稱?這個美稱錢太守還是留著給別人吧,以免傳出去,隻會貽笑大方。”


    錢太守一愣,怎麽這個靖國公就不按常理出牌呢?他誇靖國公棋藝好,靖國公隻需要麵不改色的照單全收就是,竟然還這樣義正言辭的反駁了。


    這世上,有哪一個人不喜歡自己被別人吹捧?偏偏這位靖國公實在是太過奇怪。


    錢太守鑽營了大半輩子,生平第一次在靖國公謝邕麵前受到了這麽多的挫敗。


    “若是沒有別的什麽事情,你就出去吧,我還有事情要做。”謝邕極盡冷淡的說道。


    所謂的有事要做,總不至於就是與這個大夫坐在一起下棋吧?這話隻敢在心裏麵說一句,謝邕的長刀還擺在旁邊,錢太守還怕謝邕氣惱之下會一刀劈過來砍死他,隻得謹慎的說道:“下官過來,是想問一句,大人何時領兵抗倭?外麵倭人越來越猖獗,寇賊們更是肆無忌憚的開始擄掠搶劫。”


    謝韞清瞧著謝邕的神色,知道他分明十分擔心,還是做出一副淡然自若的樣子。“急什麽,我這才剛剛落腳,有什麽事情不得細細安排?”


    錢太守啞然,可是靖國公來此處數日,他可從來沒有見到靖國公安排過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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