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慧心隻得閉上嘴,孫太醫涼涼道:“老夫行醫多載,還未見到過用針灸治中風的。”


    “你沒有見識過,現在就閉上嘴,好好見識見識。”


    孫太醫雖然心裏麵不服氣,但是也不願意被再被眼前這人損貶沒有見識,因此冷笑一聲,便不再言語。他倒要看看,這人到底能搞什麽名堂。


    大夫人麵色不佳的立在一邊,她身為大長公主的兒媳,羅家的掌家夫人,何曾受到這樣的對待。


    然而麵前的人,指尖捏著銀針,隻見那銀針在他手裏麵閃著寒光,令人單是看上一眼,便覺得打心底裏生寒。


    “去將銀針消毒。”施明光吩咐小藥童。


    那灰衣的小藥童也不說話,安安靜靜的走過來。


    羅慧心看到小藥童摸出火折子,點燃了一根麻繩狀的東西,麻繩一截露在空氣外,另一截埋在一個玻璃瓶中。羅慧心倒是詫異了一下,玻璃乃納罕之物,便是祖母有個玻璃製的鼻煙壺,也讓嬤嬤好生收住。這人看上去平平無奇,哪裏的玻璃?


    兩個太醫也是暗暗稱奇,他們常常來往於貴人身邊,哪怕是最得寵的嬪妃,被陛下賞賜了玻璃製品,也不見得隨時都帶在身上。沒想到這人不僅有玻璃製的瓶子,還這樣草率的給小藥童帶著。


    這人究竟有何來曆?


    小藥童卻沒有受到絲毫的打擾,神色專注而認真的將銀針在火苗上烤著。


    羅慧心挨得近,聞到一股淡淡的味道,那味道並不濃鬱難聞。


    小藥童將所有的銀針都烤完了,這才遞給了施明光。


    施明光這才坐在床榻邊,讓小藥童扶起大長公主。


    羅慧心欲言又止,抬腳想往前走一步,又生生停住,她給謝韞清遞了個眼色。


    謝韞清會意,走過去道:“我來給先生幫手吧。”


    施明光目光在羅慧心臉上轉了一圈,雖然什麽表情都沒有,但是羅慧心還是捏了一把冷汗。他自然知道這些人在擔心什麽,施明光道:“在某眼中,麵前這位隻是病患。”


    羅慧心有些訕然,不大好意思的低下頭。


    劉太醫聞言,也覺得自己行醫幾十年,想得竟然還沒有眼前這一介布衣想得通透,也著實感到羞愧。孫太醫倒是嗤之以鼻,果然是沒有禮數的鄉野大夫,麵前是尊貴的大長公主,竟然就這樣不懂得避忌。


    謝韞清將手上鐲子褪下來遞給青蘿,這才上前扶住大長公主。


    眾人便看著施明光撚起銀針給大長公主施針,隻見大長公主額頭、臉上、腦袋上都被布滿了銀晃晃的針,針尾仿佛還在晃動著。


    除了謝韞清,所有人都覺得心裏麵發毛。饒是兩個太醫也曾給人施過針,眼下見到大長公主幾乎被紮成了一個刺蝟,也覺得心裏麵不大舒坦。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兩個太醫都覺得有些站不住了,大夫人養尊處優的,早已經差人搬了椅子過來,捧著熱茶等著消息。


    羅慧心牽掛著大長公主,隻一動不動的看著施明光的動作。間或抬起頭看一眼謝韞清,謝韞清自始至終都沒有多餘的表情,仿佛扶著大長公主這麽久,一點兒也沒有覺得疲累。羅慧心越發好奇眼前這大夫到底是什麽來曆了。


    施明光慢慢轉動著針尾,將銀針一根根拔出來。


    眾人精神一振,大夫人連忙起身走過來。


    施明光將銀針收回荷包中,淡聲吩咐道:“我寫個方子,她照著吃上兩劑,至多不超過明兒早上,定然會醒來。”說著便準備帶著小藥童出門。


    “慢著,你這就想走,萬一大長公主出了意外,或者不曾醒過來,我們去哪兒尋你?”孫太醫厲聲道。


    “施某人暫住首輔宅中,兩位閑著無聊,也可以過來敘敘話。”


    既是住在顧閣老府中,兩人自然不擔心他跑了。雖則兩人都好奇他的身份,不過又拉不下這個臉麵,隻目送著他離開。


    施明光走了,謝韞清也不打算繼續留下,便對羅慧心說道:“我要去外祖家一趟,就不在這裏打擾了。”


    羅慧心雖然有心詢問謝韞清一些事情,但是礙於大夫人和兩位太醫還在此處,也就沒有挽留謝韞清。


    孫太醫看不慣施明光,隻留下一句“我就不信,這個神棍真的能讓大長公主醒過來”,便拂袖離開了。劉太醫自然緊隨其後離開了。


    “今日之事,你是不是該給我一個交代?”屋裏麵沒有了外人,大夫人立即拉長了臉,開始責問羅慧心。


    羅慧心說道:“嬸嬸需要我給您什麽交代?”


    大夫人忍著怒火道:“你說這人是謝夫人請過來的?為何謝夫人沒有給我遞一個消息過來?”


    “大夫是從顧家出來的,顧閣老都認識的,嬸嬸還有什麽顧慮?”羅慧心顧而言他道。


    大夫人一拍桌案,“這就是你對長輩的態度?”


    羅慧心雖然覺得自己沒有錯,但是這個世道就是如此,不允許晚輩頂撞長輩一句,哪怕那個長輩言行有虧,哪怕長輩站不住理。羅慧心隻得低下頭道:“嬸嬸,橫豎現在滿太醫院的太醫多束手無策,終於有人肯站出來,不試一試,怎麽會知道有沒有希望呢?”


    “萬一你祖母真的被那江湖郎中治出個三長兩短,咱們是去顧家抓人嗎?”


    “那是自然。”羅慧心不假思索,哪怕她與謝韞清交情再好,祖母若是真的不好了,她自然是要將那大夫擒住的。而且她相信,謝韞清不會做出什麽對她不利的事情來。


    大夫人嗤笑道:“那可是當朝首輔的府宅,咱們羅家難不成還要和顧家鬧個不愉快不成?”


    羅慧心狐疑的望著大夫人,“若真是顧家理虧,我相信顧閣老不是不明是非之人,他自然會將大夫交給我們處置。再者說了,為了祖母,與顧家鬧得不快又如何?難不成祖母的性命,沒有顧家與羅家這點點交情重要?”


    大夫人啞口無言,為何她這麽多年就是沒能發現這丫頭這般牙尖嘴利。


    且說謝韞清與施明光一同到了顧家,施明光一路上都會冷著臉,讓人一看便知道他心裏麵不痛快。


    謝韞清親自給他倒茶水。


    施明光推開茶杯,依舊沒好氣道:“要不是你這丫頭請我幫忙,我才不管那老婆子死活。”


    天底下敢稱呼當今大長公主為“老婆子”的,大概也隻眼前這人吧?謝韞清莞爾,“可是先生不是還是出麵了嗎?”


    “清丫頭,我從前與你說過的話還算數,你隨時改變主意都可以過來尋我。”施明光難得正了正神色。


    謝韞清抿著唇,半晌才搖了搖頭,“不了,先生的厚愛,我愧不敢當。如今我還有更緊要的事情去做,恐怕分不開心思隨先生研習醫術。”


    謝韞清之所以請得動施明光,更重要一層原因,是她幼時便認識施明光。


    那時候外祖父帶著她去冀州訪友,訪的便是施明光。外祖母與年幼的她解釋,施明光是舉世無雙的神醫,隻是厭倦了被人煩擾的日子,在鄉野隱居了下來。


    謝韞清小時候膽子極大,見到施明光也不怕生,反而上去拉住施明光的袖子問東問西。


    施明光半生沒有子女和孫輩,見到如花骨朵一般美麗可人的小姑娘,當即要將小姑娘認為孫女兒。


    顧平章嚇了一大跳,忙道他做不了主。施明光這才退而求其次,要認謝韞清為弟子。


    施明光最是目無下塵,身為多年好友的顧平章再了解不過了,他何曾見過顧平章主動收過徒弟?顧平章連忙讓謝韞清磕頭。


    不過謝韞清年紀雖然小,卻是很有自己一番主意的,隻思索了片刻便拒絕了施明光。


    施明光雖然臉上不大好看,但是他總不至於和一個小丫頭置氣。又實在是喜歡謝韞清,便對謝韞清說,若是謝韞清什麽時候改變主意了,隨時可以拜他為師。


    這麽些年下來,雖然謝韞清仍然沒有顧平章為師父,顧平章也不吝嗇教誨,手把手教著謝韞清認草藥,倒也教會了謝韞清不少醫理。


    謝韞清認真想了想,若是前世的她跟著施先生學醫,雲遊四海,遠離京城,會不會就不曾遇見蕭昱,會不會就沒有前世悲劇的發生?


    不過,謝韞清又搖了搖頭,若她當真離開京城了,也就不會有這一世遇見蕭玄的事情。


    命運真是個神奇的東西。


    施明光見謝韞清又是點頭又是搖頭的,臉更加的黑了。


    馬車終於到了顧府。


    施明光徑直去尋顧平章下棋去了,謝韞清去給外祖母和舅母們請了安,正準備回去,貞娘從外麵趕過來。


    謝韞清恰好與貞娘碰上了,她觸及貞娘的目光,隻覺得貞娘似乎和前幾日見麵時不大一樣了。


    那時候的貞娘應當是有著心事,與她像是隔著什麽。這會兒的貞娘,雖然仍是幽靜文雅,但是目光變得格外的澄澈,舉止間透著疏闊大方。


    “表妹,我還沒謝過你贈我獅子犬的情意,你怎麽才來一會兒就走了?”貞娘上前握著謝韞清的手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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