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妙華倒是沒有多少喜色。


    這和她原先所估料的不一樣。


    她並不想給人做妾,即便那人是皇子。


    做妾,意味著自己要一輩子都被人踩在腳底下,永遠沒有翻身的可能,一想到這一點,沈妙華便渾身一凜。但是看到眾人欣喜若狂的樣子,她生生將想要說的話吞了下去。


    自己有那個資格拒絕嗎?


    沈妙華想著。


    太後的口諭都已經下來了,如今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她能做的,隻有大大方方的等著轎子將她抬進四皇子府。


    好在,四皇子她是見過的,相貌堂堂,為人謙遜,能給四皇子做妾,日子應該會好過些吧。


    不對!沈妙華忽然想起來,程瑤正是給四皇子做妾,才入了四皇子府幾個月,就香消玉殞了。


    這四皇子府定然有著古怪!


    沈妙華正神遊天外,四姑娘過來晃著她的手臂:“二姐,以後你嫁給了四皇子,可不要忘記邀我去四皇子府遊玩啊?”


    沈妙華嘴唇翕動了一下,想說的話為說出口,便聽見祖父斥道:‘胡說八道什麽,你二姐是去給人做妾的,那叫‘納’,不叫‘嫁’,更何況,她隻是是妾室,哪裏有資格邀請娘家人去做客?”


    四姑娘被嚇得不敢說話,隻敢拿眼睛瞧著忠毅侯。


    沈妙華更加的難堪。


    眾人全部散去了,沈妙華回到自己屋子,越想越覺得難受,坐在床榻上默默的抹眼淚。


    丫鬟站在一邊,眼中全是複雜。


    她伺候了姑娘這麽多年,第一次見到姑娘哭得這樣上心。


    要說太後將姑娘賜給四皇子為侍妾也就算了,偏偏還特意囑咐了一句,雖說姑娘是侯府的嫡小姐,但是終究隻是給四皇子做侍妾的,到時候進四皇子府,不可太過喧鬧鋪張。更因為四皇子還未娶正妻,要姑娘一切都要低調安分。


    原本姑娘給四皇子做妾就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太後還要求一切從簡。


    這讓姑娘如何受得了啊?


    小丫鬟打了水過來,擰了濕帕子遞給沈妙華,沈妙華一把打掉她手中的帕子。


    隻聽見一聲脆響,小丫鬟的手背以及紅腫了起來。


    沈妙華那一巴掌太過用力,小丫鬟覺得手背火辣辣的疼,她眼淚立即就掉下來了。不僅是因為被打疼了,也是因為無緣無故挨了打。


    沈妙華轉頭朝她低吼道:“還不快滾出去?”


    小丫鬟隻得含著熱淚,跌跌撞撞的衝了出去。


    太後的口諭一經下來,原先謝沈兩家結親的傳言立即不攻自破。


    若是謝三公子當真與沈家二姑娘定了親,太後又怎麽會將沈家二姑娘賜給四皇子為侍妾?


    不過同時又有看熱鬧的說著風涼話,“嘖嘖嘖,你說這沈家的小姐,要是真的嫁給謝三公子,怎麽也得比給人做妾好的多啊。”


    “就是,我要是沈姑娘,寧願找棵大樹吊死,也不想給別人做妾。”


    眾人哄笑著:“你就算想給人家四皇子當妾,也要看看四皇子願意不願意。你看看你,滿臉的麻子,還滿身的肥肉……”


    那婆娘也不惱,樂嗬嗬笑道:“我家老頭子願意娶我,就算四皇子八抬大轎娶我進門,我也不樂意。”


    赫連玥聽說了這個消息,提起鞭子就要出門。


    赫連風冷著臉問道:“你要做什麽去?”


    赫連玥道:“我當然是去問問蕭昱這是什麽意思。”


    赫連風愣了一下才想起來蕭昱是誰。


    這些日子,赫連玥每天都要出門與四皇子相見,他原本就對此頗有微詞,赫連玥已經忤逆他太多次,赫連風實在是忍受不了她的小性子了。


    其實他們早該回大虞的,若不是父皇旨意,讓他們繼續待在周國,留意周國的朝中風向和動靜,赫連風又哪裏願意待在這裏?


    一想到自己的兄弟們在大虞朝堂內施展手腳,他卻在異國他鄉,恐怕回去也要被父皇遺忘了,赫連風便覺得心裏抽痛。


    他整天煩憂,還要操心赫連玥。


    自己的這個妹妹,都已經及笄了,偏偏永遠像長不大似的,嬌慣,蠻橫,實在是難以伺候。


    赫連玥對赫連風的阻攔顯得很不滿,她正在氣頭上,也不顧眼前的人是誰,當即一揚長鞭,便朝赫連風身上狠狠抽了一鞭。


    饒是赫連風奪得再快,還是結結實實的挨了一鞭子。


    他疼得渾身一抽,直冒冷汗。


    赫連玥絲毫沒有手下留情,赫連風實在是難以想象,一個小姑娘怎麽會有這麽大的氣力。赫連玥奪門而去,直接到馬肆中挑了一匹棗紅色的馬,縱身上了馬,旁邊的小廝還來不及阻攔,赫連玥已經縱馬出門了。


    小廝連忙追上去,但是兩條腿哪裏能追的上駿馬?不一會兒便不見赫連玥蹤影了。小廝擦了把額頭的汗,連忙去找赫連風。


    赫連風剛坐了下來,捂著肩膀的鞭傷直吸冷氣。


    小廝慌裏慌張的衝了進來,還氣喘籲籲。


    赫連風便不耐的問道:“出了什麽事情?怎麽這樣慌?”


    能不慌張嗎?公主騎著馬氣勢洶洶的出去了,要是公主發生了什麽事情,第一個遭殃的不就是他這個下人嗎?小廝忙磕磕巴巴的將公主騎馬衝出去了的事情與赫連風說了。


    他原以為七皇子聽了會十分緊張,沒想到七皇子神色如常,隻是淡淡的說道:“她這麽大的人了,想去哪兒,本王還能攔著不成?”


    赫連風也是想明白了,赫連玥實在是難以約束,就放任她吧,想做什麽都隨她去,他現在當真是後悔將赫連玥帶了過來。


    赫連玥一路駕馬疾馳,更是踏傷了不少的人,百姓們忙避讓到道路兩邊,紛紛指著赫連玥的身影說道:“這是誰啊?踩傷了那麽多人,就這樣走了?”


    “瞧著不像是咱們大周人,有些眼熟,應當是在哪裏見到過。”這人一拍腦袋:“我想起來了,之前也是她,騎著馬,馬受了驚,她就從馬背上摔下來了。”


    眾人冷笑道:“摔死這人才好!”


    不管怎麽說,赫連玥還是毫發無傷的到了蕭昱的府邸。


    護衛將赫連玥攔了下來。


    赫連玥破口大罵,“你們竟然敢攔著我,你們可知道我是誰?”


    這些護衛都是新掉上來的,從來沒有見過赫連玥,聽了這話,彼此相視了一眼,又都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不認識她。


    赫連玥越發氣惱,甩著長鞭就往護衛們身上抽去。


    她用了十二分的力氣,饒是身高馬大的護衛們也吃不消,他們想上前奪下她手中的長鞭,但是赫連玥絲毫不給他們機會,反而更用力的揚起鞭子,劈頭蓋臉的就朝人身上抽去。


    護衛們吃痛,慘叫連連。


    有機靈的已經進去向蕭昱通報了。


    蕭昱原先在與自己的門口議事,聽到赫連玥在他府邸門口鬧事的消息後,麵色頓時沉了下來。


    門口們麵麵相覷,紛紛起身告辭。


    蕭昱沒有開口送他們,直接抬腳就往正門走去。


    打開門,赫連玥的怒容出現在眼前。


    蕭昱首先看到的,就是自己的腳下,滾做一團的四個護衛。


    幾人都是高壯的男子,現在卻是渾身鮮血淋淋的,衣衫破爛,慘叫連連的在地上打滾,更有一人,已經昏死了過去。


    蕭昱強忍住怒火,勉強才能平靜的對赫連玥說道:“不知道十公主登門造訪,所為何事?”


    不管怎麽說,他還有拉攏赫連玥,不能觸怒了赫連玥。


    赫連玥終於收了手,打了這麽久,她也是手酸胳膊酸。她把玩著長鞭,冷笑道:“本公主前來,是恭喜四皇子喜得佳人,四皇子殿下真是好福氣,馬上就有一個如花似玉的美妾。”


    赫連玥不見得有多麽喜歡蕭昱,但是這些日子,蕭昱對她百般殷勤,虛榮心作祟,她早已經將蕭昱看做自己的私有物。


    如今蕭昱竟然要納妾了,這讓一向心高氣傲的她如何忍受得了?


    蕭昱見看熱鬧的人越聚越多,實在是頭疼得很,但是再多的怒氣又都不能往沈妙華身上撒。


    蕭昱當即道:“十公主,不妨進來喝杯茶再說話吧,我見你風塵仆仆的趕過來,應當渴了吧?”


    經蕭昱提醒,赫連玥的確有些渴了。


    便淩空一甩長鞭,抬著下巴便走進了四皇子府。


    棗紅馬還在門口,正喘著粗氣,蕭昱令人將棗紅馬也牽進來,吩咐了人將幾個護衛抬下去看傷。


    待幾人都進了四皇子府,大門被重重關上。


    眾百姓們意興闌珊的又站了一會兒,這才各自散去。


    不過隻是看了這麽一會兒,也足夠他們津津樂道許久的了。


    蕭昱與赫連玥在屋子裏說話,卻沒有想見,虞國十公主在四皇子府門口大鬧一場的事情已經迅速傳遍了。


    天子聽=原本正在喝茶,聽到這個消息,頓時被嗆住了。


    房德喜忙過來替天子撫背。


    天子咳嗽了一陣,才說道:“世間竟然有這樣刁頑的女子?”


    他倒是沒有覺得赫連玥的行徑有多麽殘忍,在天子看來,那些護衛不過是螻蟻罷了。赫連玥既然是虞國的公主,打殺的權力當然是有的。那幾個護衛被公主打了,不僅不能心生怨懟,還要對公主感恩戴德。


    房德喜似乎是想到了剛入宮時的自己,也是這樣受盡了欺淩侮辱,心中也有愴然,但是臉上絲毫沒有顯現出,仍舊畢恭畢敬的說道:“十公主是虞國皇帝最疼愛的一位,刁蠻些也是正常的。”


    天子點點頭,隨即又吐了口氣:“朕的這些個女兒,沒一個有虞國十公主風範的。”


    房德喜抹了把汗水,好端端的公主,溫柔賢淑該有多好,幹嘛要學虞國那位十公主?他隻是聽著探子的來報,便已經想見虞國十公主該有多凶狠殘忍。房德喜實在是無法想象,究竟是怎樣的教育,才將一個公主扭曲成這樣?


    天子饒有興致的說道:“若是讓老四娶了這個十公主,倒是挺合適的。”


    房德喜嚇得一個激靈,先不說虞國十公主殘暴不仁,但是她好歹是虞國的公主,嫁給四皇子為正妻,以後四皇子不是多了與二皇子抗衡的籌碼了嗎?


    房德喜忙說道:“陛下,十公主為人乖張,四殿下又是個慢吞吞的性子,這二人實在是不相投啊。”


    天子不滿道:“一個喜靜,一個喜動,不正好相投嗎?”天子不耐的擺了擺手,示意房德喜下去。


    房德喜小心翼翼的看著天子的神情,最終咬了咬牙,退了下去。


    其實天子並非隻是單純的覺得虞國十公主好玩,想為四皇子指一樁婚事,還是另外兩個緣故。


    一則,如今後宮妃嬪都在針對四皇子和六皇子。無論是四皇子還是六皇子,都是他的兒子,隻有他可以無視或者打壓,其他人若是想要動手,是天子萬萬不能忍受的。因此當所有人都反對的時候,天子偏偏要抬舉四皇子,偏偏要給四皇子體麵。


    二則,太後剛剛給四皇子指了一個侍妾。大周最講究嫡庶之別,四皇子先前已經有了一個侍妾,現在又納了一個,這讓被人怎麽看皇室?與其讓別人在背後戳脊梁骨,不如立即為四皇子指一個正妃。


    天子想了想,提起筆,寫了詔書,又加蓋了璽印,讓人送到驛館,交給赫連風。


    赫連玥灌了一杯茶水,將茶杯往地上一摔,望著蕭昱道:“四皇子似乎欠本宮一個解釋,你一邊與我往來,另一邊卻納了美妾,當本公主是什麽人?”


    蕭昱忙說道:“此事本王也不知情,太後的口諭本王也是突然得知的。”


    “你當本公主是傻子?昨兒還在傳沈家小姐要嫁給謝家公子,今兒沈家小姐就要給你做侍妾了,未免太湊巧了些!”赫連玥怒道,“聽說這沈家小姐是忠毅侯府的嫡小姐,正好,四皇子殿下不妨將她扶為正妃吧?”


    這叫什麽話?蕭昱簡直要拿赫連玥沒轍了。


    沈妙華即便進了四皇子府,那也隻能一輩子都是侍妾,哪裏有扶正的機會?妾通買賣,說白了,沈妙華隻不過是見貨物罷了,隻是因為是太後賜下的,蕭昱不便處置罷了。


    赫連玥抬起手,作勢要抽蕭昱。


    蕭昱沒有抬手遮攔,他不信,在他的府邸,赫連玥當真敢對他下手。


    赫連玥果然放下了手,不是不敢,而是她一瞬間忽然想通了一件事,真要說起來,她與蕭昱又有什麽幹係?等她回了大虞,與蕭昱能不能再見麵還未可知。


    赫連玥恨恨然一跺腳,咬牙切齒的說道:“今日多有得罪,為府上的護衛們看傷的醫藥費我來出就是。”


    說完,便轉身出去了。


    不管怎麽說,她終於是走了。


    四皇子府的下人們都是鬆了一口氣,都有種虎口脫險的感覺。


    蕭昱看著赫連玥走出門,也覺得如釋重負,風一吹,他渾身直發冷,這才發現自己後背都被汗濕了。


    蕭昱要派人送赫連玥回去,卻被赫連玥拒絕了,她依舊騎著來時的棗紅馬,往驛館疾奔回去。


    赫連玥剛回到驛館,小廝戰戰兢兢的走過來,將馬兒牽回了馬肆。赫連玥想到可能會受到赫連風的批評和指責,頓時就膽怯了,剛剛敢抽打赫連風的勇氣一下子全沒了。


    她步履遲疑,不知道該不該進去。


    想了想,自己不進去的話,又能去哪裏?再者說了,七哥當真敢對她怎麽樣?


    想到這裏,她便有了膽量,直接走了進去。


    屋裏麵靜悄悄的,下人們都是大氣不敢出。


    赫連玥心裏麵咯噔一聲,連忙走進去。


    一直伺候她的小宮女走過來,朝著她做了幾個手勢,又往赫連風房間的方向指了指。


    赫連玥疑惑不解,拔腳往赫連風的房間走去。


    赫連風正負著手立在窗前。


    “七哥。”赫連玥推開門進去。


    這個時候她才感覺到害怕。


    赫連風轉過身看她,臉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緒。


    赫連玥隻得一步步走過去,每走一步,都感覺無比的畏懼。


    待走到赫連風跟前,赫連玥才問道:“七哥,周國的皇帝給你寫了什麽》?”


    剛剛小宮女告訴她,周國的天子給赫連風一紙詔書。


    赫連玥心中十分的忐忑。


    赫連風咧嘴笑了笑,忽然便將手裏麵揉皺了的一團紙狠狠一丟,砸在了地上。


    赫連玥連忙去撿,待看見紙上的文字也呆住了。


    “怎麽回事?為什麽會是這樣?”


    赫連風深吸了一口氣,“這還不是得問你?你這些日子都做了什麽?”


    赫連玥連忙擺了擺手,她這些日子實在是無聊,常與四皇子在一起。


    有時候是去遊園,有時候是去聽戲,有時候失去看煙花。


    但是不管怎麽說,為什麽……


    她捧著那紙詔書的手都在發抖。


    為什麽周國的皇帝給七哥寫的詔書,是想替四皇子求娶她?


    赫連玥從來沒想過要嫁五皇子,在她心裏麵,大抵也隻有蕭玄那樣豐神挺拔的人才是值得自己托付的人,雖然說蕭玄從未以正眼看待過她。


    “為了兩國邦交,恐怕……”赫連風停頓了一下,不再看她一眼,徑直走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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