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昱的心情不好過,卻正中她的下懷。


    謝韞清抬手撚去肩上的一根發絲,眼底是細碎而清冷的幽光。


    她回頭望向屋中,榕姐兒正和小玄子玩得正歡。


    小玄子搖著尾巴在前麵奔跑著,榕姐兒伸著小手在後麵追著。


    小玄子已經整個兒的胖了一圈,肉滾滾的,黑葡萄似的眼睛依舊圓溜溜的,無辜的望著人,讓人覺得心也要酥了。


    它是蕭玄送給自己的禮物,但是榕姐兒對它最是喜愛,每日裏都要追著它玩耍。


    謝韞清看著榕姐兒天真無邪的笑容,心底軟成一片。


    她一直想要守護住的東西,都還在,這就足夠了。


    楚紹鳴問斬前一日,婁人傑去監房中探視楚紹鳴。


    楚紹鳴是重罪之人,被關在守衛最森嚴的一間牢獄中,手上、腳上戴著枷鎖。


    他穿著粗葛布的囚服,卻不似別的囚徒那樣絕望而狼狽。


    隻見楚紹鳴垂手站在牢裏,目光森冷,仿佛等待他的,不是死亡。


    婁人傑隔著玄鐵鑄成的牢門,與楚紹鳴相視。


    楚紹鳴冷冷看著婁人傑,目光如淬了毒的寒箭一般,似乎要直直滲入婁人傑的骨髓之中。


    後者在這樣駭人的目光之中,依舊神色鎮定的站在那裏,情緒絲毫沒有受到影響。


    楚紹鳴審視著婁人傑,仿佛在審視著一個陌生人。


    “我真沒想到,背後捅我一刀的人,竟然是你!”楚紹鳴睇視著婁人傑,“你現在來看我,是來瞧我的笑話的嗎?”


    婁人傑臉上掛著笑容,那是成算得逞的笑容。


    “小師弟啊小師弟,你到底有什麽值得師父看重的,師父臨終前竟然將懸黎司交給你。”


    師父去世前,將懸黎司交到了楚紹鳴手上,又令婁人傑與卓頎二人輔佐楚紹鳴。


    三人名為同僚,實際上,一切還是以楚紹鳴為尊。


    卓頎還好,本就沒什麽野心,隻知道埋頭做事,別的不管不問。但是婁人傑心裏麵卻覺得格外的不平。


    自己入門要比楚紹鳴早好些年,自詡自己才能、智慧、謀略樣樣不輸楚紹鳴,然而師父最後擇定的繼承者,卻是楚紹鳴。


    這麽多年過來,婁人傑表麵上服從楚紹鳴的話,然而私心裏,對楚紹鳴的不滿卻越來越強烈,直到這種不滿積壓到了一個頂峰,隻需要一個契機,婁人傑就徹底將自己所有的不滿與嫉恨釋放出來。


    而這個契機,就是一個神秘的男子送給他的一些證物——


    楚紹鳴與高家勾結的證物。


    婁人傑與楚紹鳴共事這麽多年,對楚紹鳴的一切都是了如指掌,卻唯獨不知道,楚紹鳴竟然早已經站到了二皇子一係。


    他手中還有許多對楚紹鳴不利的證據,索性利用這個機會,一並送到了最是剛正不阿的大理寺判寺麵前。


    婁人傑雖然摸不清天子的心思,但是也能大概猜得到,天子必定不會願意看到皇子們結黨營私,拉幫結派,尤其是拉攏的還是直接歸天子統轄的懸黎司。


    天子果然對楚紹鳴的所作所為惱怒不已,直接給楚紹鳴判了死刑,一點轉圜的餘地都沒有。


    婁人傑眼中精光閃爍。


    想到楚紹鳴的下場,就覺得心中酣暢淋漓。


    不費吹灰之力就除去了自己最痛恨的人,光是想想,就足夠他做好幾日美夢的了。


    “師父將懸黎司交到你手中,我曾經是那樣的嫉妒你,不過沒關係,馬上世間就再沒有你這麽個人,馬上懸黎司就是我的了。你在九泉之下且放心,我會統領著懸黎司,將師父留下來的懸黎司打理得井然有序,絕對會比在你手上還有輝煌。”


    婁人傑說著說著,忽然張狂的放聲大笑起來。


    楚紹鳴蔑然掃了婁人傑一眼,似乎是第一天才認識這個人。


    “你說這麽多,說到底,還不是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我是師父認可的繼承人,哪怕你用什麽陰謀詭計將我拉下來,師父的選擇依舊是我。”


    楚紹鳴一字一句的說道,每個字都像一把匕首戳在了婁人傑心上。


    婁人傑這輩子最大的心結,就是當年師父選擇了楚紹鳴而非自己。


    而楚紹鳴正好掐著這點,譏諷著婁人傑。


    婁人傑果然被激怒了,原本該屬於他的懸黎司掌司的位子,婁人傑眼睜睜看著落在了比他小十數歲的楚紹鳴的身上。


    婁人傑還記得,當時師父說出將懸黎司托給楚紹鳴時的場景。


    那時候,許多人都是難以置信的,沒人相信,懸黎司到頭來會交到一個少年手上。


    也有許多人在嘲笑婁人傑、


    眾人都以為懸黎司掌司應該是婁人傑的囊中之物,沒想到到頭來卻落在了別人身上。


    許多人想到婁人傑的遭遇,都忍不住同情他,卻又覺得十分好笑。


    最初幾年,婁人傑幾乎每時每刻都是忍受著異樣的目光過來的。


    婁人傑想到往日艱辛的日子,隻覺得如今終於是苦盡甘來了。


    婁人傑想到這裏,半眯起眼睛,輕聲一笑:“你說得對,你是師父認可的繼承人。但是這又有什麽關係呢?師父已經死了,他既然這麽喜歡你、愛護你,你就去地底下與他作伴吧。”


    自己糾結了這麽多年的問題,似乎隻在片刻之間就釋然了。


    婁人傑吐出一口濁氣。


    婁人傑伸出手,想摸摸門鎖,剛剛觸碰到的一刹那,手指迅速彈了回來。


    他忽然哼了兩句小曲兒,又抬腳踢了踢門,鐵門頓時發出了沉悶的聲響,在這空曠的牢房裏顯得格外刺耳喧囂。


    “牢房裏陰冷,小師弟,多保重身體,要是病了,回頭等到了地底,與師父一見麵,師父一定會擔心的。”


    婁人傑最後留下一句話,便毫不留情的轉身,腳步聲漸漸遠去。


    他負手穿過長長的甬道,外麵在下著雨,刑獄裏麵的濕氣越發重。,兩邊牆壁上的燭火,似乎籠罩在清霧之中,一切都是灰蒙蒙的,讓人忍不住想擦拭雙眼,想將眼前的景象看得更清楚,卻發現眼前依舊是那樣的肅冷蒼涼。


    婁人傑走在這片晦暗之中,心裏麵卻在忖度那個黑衣人究竟是誰。


    黑衣人的身手很好,一看就知道絕對不是等閑之輩。而那黑衣人似乎一開始就摸準了他的心思,才將楚紹鳴與高貴妃勾結的證物交到他手中,最後借他之手讓楚紹鳴鋃鐺入獄。


    婁人傑背在身後的手握成拳。


    這樣的當口,莫非是為了救廢懷王?


    審問廢懷王那日,婁人傑雖然不在大堂之上,但是也聽在場的人說了,前有一個文弱書生帶著儒子請願書為廢懷王求情,後有左光祿大夫梁綬帶著天子的口諭將出楚紹鳴帶走,廢懷王也因此繼續被關押在了深巷。


    這麽多湊巧湊到一塊,那就不是湊巧了,是有人率意而為之。


    婁人傑打了個寒顫。


    但願這幕後之人與他不會成為敵人。


    婁人傑從牢獄裏走出來的時候,外麵的獄吏見到他,無不點頭哈腰,諂媚的很。


    烏壓壓的雲朵籠罩在皇城之上,四周又升起了霧。遠遠望去,高樓上的獸角似乎躲在了霧氣之中,在和人們捉迷藏。


    雨水衝刷了一切,整個世界顯得格外的安靜。


    延禧宮中,高貴妃仰麵躺在床榻上。


    醫女們給高貴妃按摩著肩背、腿部,動作輕柔而小心,卻還是讓高貴妃連連呼痛。


    她跪了整整一下午,最後天子還是心軟了,親自出來,讓她回去歇著。


    高貴妃見到天子,自然是梨花帶雨的哭訴了一遍,末了,將一切罪過全攬在了自己身上,懇求天子不要懲罰二皇子。


    天子最吃這套,哪怕心中對高貴妃那件事仍然覺得膈應,但是高貴妃放下身段,跪了這麽久,天子還是覺得有些不忍。


    天子聽說高貴妃在承乾宮門口跪了一下午,原本心裏麵的怒火早就下了一大半,等到外麵漸漸起了風,幾聲悶雷劃過天穹,天色也暗了下來。


    因知道外麵快要下雨了,想到高貴妃剛剛病愈,若是淋了雨,再病了,她的身體哪裏吃得消。


    便帶著房德喜親自出去,告訴高貴妃,自己對二皇子一如既往的寵愛,不會將此事怪罪在二皇子頭頂上。


    高貴妃驚喜交加,止不住的朝著天子磕頭。


    天子見她眼眶通紅,疲倦勞累的樣子,心裏麵覺得不舍又心疼,讓高貴妃坐著自己的禦駕回了延禧宮,還讓人去請了醫女去給高貴妃瞧瞧。


    眼見著天子對高貴妃這麽上心,後宮裏的妃嬪們都是恨得骨頭癢癢。


    高貴妃盛寵這麽多年,自然是有自己的心機和手段的。


    但是誰都沒有想到,天子這麽快就對她放下一切芥蒂了。


    高貴妃喝了碗甜湯。


    醫女正半跪在地,給高貴妃揉捏著膝頭。


    高貴妃實打實的跪了一下午,跪在承乾宮冰冷的石磚上麵,現在雙腿幾乎沒有知覺了。


    她養尊處優多載,哪裏吃過這麽大的苦頭。但是一想到天子保證對二皇子會一如既往的好,高貴妃隻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再忍忍,隻要自己的兒子成為了儲君,眼下所受的一切委屈都不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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