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鈴兒這張嘴真是說什麽來什麽,我愣愣地看著季存那個名字發呆,沒想過居然有朝一日,麵對季存,居然會像麵對鍾讓來電一樣措手不及。


    後來想想,似乎他們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的確是一類男人。


    我拿起手機,剛接通電話就聽見對麵道,“你今天找人拍了?”


    我深呼吸一口氣,“對。”


    “鍾讓給你的膽子?”


    他把這一切誤以為是鍾讓令我做的,畢竟我一開始也說過慕暖懷孕了這個消息是鍾讓告訴我的。


    所以季存就把一切統統當成了鍾讓出的主意。


    我搖搖頭,“沒有,不關鍾讓的事。”


    “這種時候了還想著替鍾讓背鍋,要不怎麽說你犯賤呢?”季存的聲音冰冷傳來,我幾乎可以想象他現在臉上的憤怒有多漂亮,隻是他道,“那麽,關於我們合約中止這一件事,所有的違約金,你賠償得起嗎?”


    我腦子裏轟的一下,最開始壓根兒沒想到這些,現在才想起來那些保密協議上巨大的數字,導致我整個人血液逆流。


    “自己的把柄都還握在我的手裏,商綰,就少嚐試挑釁我。”季存道,“現在,回來,我有點事要和你說。”


    這是等於公開交換互相的把柄了。


    我所以為的占上風,也不過是我以為而已。


    江鈴兒一臉擔憂地看著我,見我掛了電話臉色蒼白,就一把抓住我,“沒事吧?”


    我覺得我和江鈴兒的感情相當奇妙,我們屬於那種很塑料的姐妹花感情,最開始是一起在一次拍廣告的途中對某位耍大牌的女明星感到不滿,交換了微信以後說了大半夜的那個女明星壞話,然後結果居然成為了朋友。


    她現在看起來像是挺認真在關心我的,我隻能道,“我得回去。”


    “怎麽回事?”


    小月亮在邊上嗑瓜子,“不是好不容易出來了嗎?”


    “沒完呢。”


    我頹敗地放下手機,“我和季存的合約關係,是正式具有法律效益的。保密合同,入職合同,都是蓋章簽字的。”


    “哎媽呀。”江鈴兒方言都出來了,“我以為你倆簽的是那種什麽‘我給你名分你給我低調,我心頭好一回來你就讓位,你敢愛上我敢懷孕我就讓你去死’這種非主流的愛情協議呢。”


    “……”我沉默了好久不知道該怎麽說,最後終於道,“你腦殘言情文看多了吧?”


    江鈴兒說,“霸道總裁小說都這樣,啥先婚後愛啊,簽個協議代孕不能動真心啊,我有時候也在想,這種協議上麵法人代表和公司蓋章是他媽走啥渠道的。”


    小月亮說,“懂個籃子,走心。”


    “哈哈哈哈哈哈。”江鈴兒當場笑瘋掉,“走心!走心!牛逼!頂峰!”


    我感覺她們倆可能還沒意識到我這個事情的嚴重性。


    我嚐試和她們正經交流,“我說真的,我現在要不要回去?”


    “他當然是拿這個威脅你。”小月亮說,“給你兩種選擇,第一種,回去,這樣正好所有的把柄都互相抵消。第二種——不去,正麵剛,慕暖身敗名裂,你賠錢。不過你也得做好慕暖公關成功,然後你的曝光不痛不癢還白給她拉了一次熱度的準備。”


    我怎麽感覺兩種聽著都不是很好。


    握緊了手指,我說,“我先去看一趟別人,然後……我去找他。”


    “理智的選擇。”小月亮道,“那看來這倆黑料又得先壓一壓了。”


    “嗯。”


    我站起來,衝著小月亮鞠躬,“感謝你收留我幾天……”


    我收拾了行李,像是當初離開季存家一樣,後來江鈴兒送我到門口,往我手裏塞了一把鈔票。我說,“你幹嘛呢?”


    “你表情像是赴死似的,我這不是怕你出事。”江鈴兒道,“老娘事業上升期好歹還有點錢,出什麽事……跟我說。季存我得罪不起,但是給你打錢還是可以的。”


    我把錢塞回去,“留著打肉毒吧,你臉也不便宜。”


    江鈴兒愣住了。


    她看著我遠去,再後來的時候江鈴兒回憶起這一幕跟我說,商綰,那個時候的你,眼神跟當初的商綰特別像。


    當初那個,才驚豔絕的商家大小姐一模一樣。


    ******


    我給季存回了微信說我兩個小時後回來,季存問我為什麽是兩個小時,我說,去見一個人。


    在那之後我直接在路邊攔了一輛車,隨後我對司機說,金山監獄。


    監獄。


    司機疑惑地轉過頭來看了我一眼,隨後問道,“姑娘,去看人啊?”


    我點點頭。


    半小時後我到了監獄門口,先是打了個電話給一個老朋友,後來我看見吳默從那裏走出來,年輕的管家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隻是淡漠地對我說,“商小姐,隻有十分鍾時間。”


    我看著吳默,想起他當年在我們家做執事時候的事情,那個時候大家都還小,吳默就像是我們幾個的朋友,但是一轉眼,商家家破人亡的時候,他轉身去了鍾家,沒有一絲留情。


    其實說來我也不該道德綁架吳默,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他去鍾家也不過是為了保障自己的利益。可是就算道理上是這樣,我還是會很想問問吳默,做鍾讓的管家,就比做我們商家的管家好嗎?


    父親大人曾經在跳樓前對我說,吳默是個可造之材,哪怕以後商家不行了,也別讓吳默受委屈,該給的錢都得給,吳默從小是被他們從孤兒院領來的,別讓吳默沒了家。


    商家破產了,父親大人還在替吳默想後路。


    可是我現在才知道,吳默根本不需要家。


    我沒有多說別的,他領著我進去,後來隔著一扇玻璃窗,隔著一個小小的說話窗口,我看見了低著頭坐在那裏的少年。


    他還有一年才成年,低著頭,頭發被剔成了半寸,抬頭那一刻眉眼凜冽又銳利,帶著相當強烈的攻擊性——我想著才不應該出現在……他這種歲數的臉上。


    我在那裏坐下,吳默背過手去站在我身後,我仿佛回到了過去,吳默還是我們的管家,和我們一起長大,一邊和我們玩,一邊喊著“小少爺小小姐注意安全”。


    到頭來,一把燒成了灰,什麽都不剩下。


    吳默成了鍾家的人,我成了負罪的人。


    而我的弟弟,商聞——成了一名牢犯。


    我輕輕喊了一聲,“商聞。”


    商聞肩膀顫了下,用力抬頭看我,用力到他自己唇齒間都嚐到了血腥味,“你怎麽來了?”


    少年的眉眼和我無比相似,卻偏偏……恨著跟自己相似的人。


    我說,“我來看看你,很久沒來了。”


    “以後也可以不用來了。”


    商聞喉結上下動了動,“商家沒你一個,還是商家。”


    我閉上眼睛,“商家已經沒了。”


    商聞笑紅了眼眶,“可不是拜你所賜嗎?為什麽還要再來?”


    我問他,“你恨我嗎?”


    商聞沒說話。


    時光在這一刻如同靜止,命運三緘其口,誰都不願意出聲打破。


    於是我又重複了一遍,“你恨我嗎?商聞。”


    商聞終於答我一聲,“恨。”


    我笑了,“恨就好了。商聞,再恨我,我也是你的姐姐。”


    “我不會承認的。”商聞死死攥緊了拳頭,“吳默告訴我,你在季存身邊。又告訴我,你和鍾讓還在繼續——商綰,別讓我看不起你。”


    他已經多久沒有用姐姐這兩個字喊我了呢?


    我用一種幾乎渴求的語氣問道,“既然恨我……為什麽要替我認罪?”


    商聞劇烈顫抖起來,我盯著他的眼睛,“你快出來了……商聞,我會找人把你所有的痕跡都抹消掉,如果你恨我,那麽請你帶著恨我的情緒,好好活下去。”


    “商綰!”


    商聞低吼出聲,“我不需要你這種同情——你這種罪魁禍首的同情!要不是你……要不是你……我大哥,我爸媽怎麽會出事……”


    我站起來,背過身去擦了把眼淚,“那些也都是我的親人。你承受的痛苦,我同樣也在承受。”


    “我不用你來幫我,我哪怕死在牢裏。”商聞一字一句,“也比被你救出去要強。”


    我背影晃了晃,差點站不穩腳跟。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我想,這句話用在我身上不算過分。


    我走出來的時候,商聞用那種猩紅的眼睛一直盯著我,盯著我直到門被關上,我靠著門差點滑下來。


    吳默說,“你接下去要去哪裏?”


    我笑出眼淚來,“吳管家要送我?”


    吳默頷首,“順手之勞罷了。”


    客氣到看不出當年一起生活的一絲一毫。


    我說,“去季存家裏。”


    吳默頓了頓。


    “怎麽了?”


    “你不是搬出來了嗎?”他沒有遮掩。


    我頓住了,“你跟蹤我?”


    “不。”吳默坦誠說,“是鍾少派人監視你,而我,隻不過恰巧是那個負責監視你的人而已。”


    我站在那裏,一時半會渾身發涼,隔了好久我才說道,“那走吧。”


    吳默轉身,去開車,一手來替我拉著行李。


    我在他轉身後才聲音低微地說道,“那麽,我來看我弟弟的事情……你,能不能不要傳達到鍾讓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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