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狄雲楓來到鎮口之時鬥爭已經結束,月朗清風,並未留下一絲硝煙和殺氣。三位仙人立於牆頭,白衣飄飄,仙姿緲緲,光瞧背影都便叫人心生敬仰。


    狄雲楓爬上城牆,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咿?怎麽跟來一個凡人?”說話之人是個小仙女兒,依身段兒容貌來瞧年齡,剛好不過十六,一雙大眼機靈動人,瞧起來十分可愛討喜。


    “哼!他是偷妖丹那漢子的朋友,灰頭土臉,渾身髒兮兮,估計也是個粗鄙齷蹉之人。”跟話者是個英氣的青年,看似十八九歲,下巴翹著就好似從未落下過,他睥睨著狄雲楓,眼裏有說不出的厭惡。他看不起凡人。


    小仙女兒卻辯道:“他好像很生氣,肯定是因為朋友被殺而生氣的。”


    青年道:“我瞧他沒準兒是眼紅那三顆妖丹,凡人都將那些妖丹當成‘珍珠瑪瑙’,貪心著呢。”


    “我覺得不是。”


    “我覺得就是。”


    “不是不是不是!”


    “就是就是就是!”


    二人僅因一個凡人的好壞便吵得麵紅耳赤。最終他們都得不出結論,隻得一齊問站在中央的那人:“師尊,你認為呢?”


    師尊才是真正的仙子,她長袖隨如風,青絲擾耳柔。卻可惜她一直背過身子,隻能望其項背見仙子之美,但即使如此也足以讓人沉醉銷魂。


    狄雲楓頭一次對一個女人這般心動,她盯著仙子恍若出了魂,丟了魄。


    仙子瞥了他一眼便再也懶得瞧他,隻是冷聲問:“你來做甚麽?”


    她的聲音都如銀鈴兒般清脆悅耳,可寒意卻是讓人望而卻步。狄雲楓深知“般配”二字怎麽寫,也知曉不自量力為何意。他曾記得以前有個妓.女曾指著他的鼻子說:我就是做一輩子的妓.女也不會嫁給你這個窮光蛋!


    凡間的女子都喜歡錢,有錢便能得到。仙子似乎不受錢財欲望支配,也就是說他有錢也娶不到。更何況他窮得叮當響。


    這不叫自卑,這叫做自知之明。


    “嗬……”他自嘲一笑,自己本是來為海生報仇的,怎胡扯到娶仙子的份兒上了?真所謂是紅顏禍水,光是瞧個背影都能讓人浮想聯翩。


    “喂!粗鄙的凡人,我師尊問你話呢,你在那嘲笑什麽呢?”青年人有些不耐煩道。


    狄雲楓收起笑,問道:“先前那個兩尺般高的人呢?”


    青年人與小仙女兒相視片刻,再瞧了瞧一臉認真的,“哈哈哈……”捂著肚子肆意大笑。在笑了好一會兒後他才抹去眼角的淚花兒問道:“你這凡人可真是有趣,敢問你問這問題有何意義?再說了那人是妖不是人。”


    狄雲楓臉色陰沉得發黑,他舉起刀,有了鋒利的口吻,再問道:“那狼妖呢?”


    青年人想說,但瞧過眼身旁的師尊,隻能將到口的話咽回肚子裏。這時仙子卻道:“逃了。”


    “逃去哪兒了?”狄雲楓追問。


    “沙漠。”仙子道。


    狄雲楓無言再問,踏上牆沿便要往下跳去,仙子稍有動容,拂袖一陣輕風將其趕下牆頭,直言道:“你殺不了狼王的,反之你還會因為魯莽而喪命。”


    “殺不殺得了是一回事,去不去又是一回事,我並非莽撞,我認為情義要比我這條命更值錢。”言畢,他縱身一躍跨過牆頭跳了下去,風蕭兮黃沙倦,壯士一去何時還?仙子美眸泛光,轉身也隨之跳下城牆,幾袖扶搖後親自將狄雲楓帶上了城牆,她又道:“黑夜是狼王的天下,此去不妥,待夜盡天明之時,汝等凡人自會組織進發漠地除妖,你當是其中之一吧?”


    不知覺東方已漸顯魚肚白,夜將盡,天要明。狄雲楓深邃地望著淺淺紅暈的地平線。


    許久他才道:“與仙人一同赴北疆漠地,這是我要討的活路。”


    “你可真是個有趣的凡人。”仙子之言不是誇,卻忍不住要多盯瞧狄雲楓幾眼。


    “仙子有凡心。”狄雲楓道。


    “什麽?”她稍稍一驚。


    狄雲楓淡然道:“仙子有貫穿凡人的慧眼,若不是自己心中也有憂愁,該體會不到在下心裏的滋味,更不會覺得我有趣了。”


    青年人一步踏前來,指著狄雲楓的鼻子怒道:“放肆!你這灰頭土臉的賣命人竟敢叫說看透師尊的心?好不要臉,好不自量力!”


    狄雲楓卻冷冷的瞥了他一眼:“你我的心皆為肉做的,為何你能看懂我,我卻不能看懂你?”


    “你----”


    “夠了明塵,人間的江湖要比仙界的羽林複雜得多,他們的文明落後又愚昧,無需與之計較。”仙子冷若冰霜,她的莊嚴絕不容人侵犯,更別說還是個凡人。揮袖,離去。


    小仙女兒嘟了嘟嘴喊了聲師尊也跟了上去。隻是那青年人立身與狄雲楓照麵,抬起手指輕戳著狄雲楓的胸膛,狠聲告誡道:“凡人你且跟我聽好了,入了沙漠臨近妖域,若無有師尊與我們的保護,不止是你,你們盡數人將必死無疑!”言畢,他卷若清風,消失無仙蹤。


    狄雲楓至始至終都未曾眨眼,明塵的話他也未放在心上,他的眼中隻有那初生柔和的朝陽。他心裏頭感慨:若是朝陽能來得早一些,若是自己能睡得晚一些,也許海生便不會死了……


    恍然,一滴淚從他眼角滑落。


    男兒有淚不輕彈,隻因未到傷心處,這是他生來二十年第一次落淚,僅為一個朋友,一份情義。


    他輕聲一歎轉身跳下磚牆,走過這條忽而變得冷清的街道,盡管朝陽照亮了整個小鎮,卻不見了從鎮口叫賣甜湯到街尾的阿婆,一向天未亮就開張的王瘸子的包子鋪今日也沒了動靜……他想去吃些東西,盡管不餓,可待會兒就得赴死,怎麽都要將肚子填飽才是,就算是死也要走個飽死鬼!


    似乎所有人都和他想到了同一點子上去。不過這些人不但要做飽死鬼,還要做個風流鬼----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成群結隊的江湖客從嫖館裏走了出來,他們各個麵色紅潤,容光繁華,脖頸上少不了烏黑唑印兒,但腳杆子卻顯得不是那麽中用了,走起路來有些蹣跚。


    至少他們臉上笑得很滿意。


    “嘿!狄老弟,怎麽,你也耐不住寂寞要去耍幾炮?”狄雲楓剛走至嫖館門口便被人扯住胳膊,出來人正是西南老鄉,謝立。謝立又笑道:“我說狄老弟,刀光血影咱見過,魑魅魍魎咱現在也見過了,且馬上要去收拾它們了,可說不好能活下來幾個人,所以咱現在要耍夠吃好喝好!”他說了半天,才想拽著狄雲楓往街對麵的酒館裏走,並大義凜然道:“狄老弟,反正現在時候還早,不如你請我吃頓酒肉,我保證!要是有妖怪要傷你,我飛身替你擋刀,義不容辭!”


    “不。”


    狄雲楓單言一字,甩開謝立的手便朝著街尾走去,但謝立卻趕緊又隨了上來,搓著自己那幹癟的肚皮可憐巴巴道:“狄老弟,昨夜我將所有的錢砸了才將小紅花兒捧上床,我就好她這一個婆娘,能和她鴛鴦戲水一晚上也死而無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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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狄雲楓眯了眯眼,終究是心軟道:“我請你吃麵。”


    “吃麵?去哪兒吃麵?”謝立咽了咽口水,他可沒得挑了。


    狄雲楓則指向街尾,偌大的黃沙鎮他隻會在一個地方吃麵。


    謝立卻驚問道:“你指的是街尾張麻子開的羊肉麵攤兒?”


    “是,”狄雲楓點頭,皺眉又問:“如何了?”


    “他死了。”謝立道。狄雲楓心頭猛然一怔。謝立輕歎道:“他前夜被妖怪殺的。還不僅是他,黃沙鎮裏那夜攏共死了兩百單八個可憐人,咱這些路子上的也而死去十七八個。”


    狄雲楓將刀握得發顫!他問:“那這些人的屍體又是怎處理的?”


    謝立聳了聳肩:“還能咋辦?王木匠死了,買棺材的孫老漢也死了。屍體又那麽多,領走的就領走咯,領不走的就擺在義莊裏頭,將義莊門窗都打開,沒多久就會爛完的。”


    狄雲楓皺眉道:“刨個坑都沒人願意?”


    “刨坑?放把火都沒人拾柴,嗤!”謝立拍了拍狄雲楓的肩又道:“他們雖然沒有入土為安,但至少落葉歸根了嘛。哪像咱們喲……死了暴屍荒野,運氣好還能留個全是,運氣不好便被野狼碎骨吸髓,最後變成一坨屎,嘿嘿,不過變成一坨屎也不錯,至少還能滋潤大地咧!”


    這就是殺手的命運,賣命的人其實不配有命運。不得善終,故土難歸。


    狄雲楓掏出一兩銀子丟給謝立,轉身朝著自家走去,自己可以死無葬身之地,海生必定不行。街上已沒了壽材賣他便去買了幾困幹柴,就此一把火將海生燒成了一壇骨灰。


    待做完這一切後烈日已當空,苟老道的口哨也在鎮口響起了集合的命令。


    他最後在海生的墳包前叩了三叩,立下君子約定:“海老哥,若狄雲楓不死必定回來接你,帶你回家。”言畢,他裹上圍巾帶好雕花鬥笠,將文秀長刀綁在背上,大步方正地朝著鎮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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