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客棧的二樓一片震動, 伴隨著木窗炸裂的聲音,刀光劍影中,兩道身影混合著濃重的殺氣, 殺進了黑暗之中。


    東廠的隨行番子緊隨其後跟出去。


    徒留洛識微被定在原地,迎著冷颼颼的夜風無能狂怒:“追什麽追,留下一個人管管我啊!”


    好在督主的心腹對他印象頗深,最後時刻又急忙返回為他解穴, 低聲說道:“洛大人,看來這人是衝您而來的, 我先帶您找個安全的地方避一下。


    不用擔心督主, 他並不是督主的對手。”


    洛識微一口答應下來:“好!快帶我躲起來!”


    那下屬:?


    這麽幹脆的嗎?


    他懵了懵, 但很快便回過神來,謹慎的將洛識微找了個安全的位置妥善安置, 避免被那群刺客抓住,當做威脅督主的把柄。


    洛識微仿佛看出了他的想法, 立刻抓住他的手不讓人走,情真意切的道:“李兄,為了不讓督主有後顧之憂,你現在一定要留在我身邊,好好保護我。”


    心腹看著他嘴角一抽,似乎很難將這個人,與白日裏那個勝券在握侃侃而談、仿佛先知的形象聯係在一起。


    “大人, 你在我心目中一向都是睿智的文人形象。”


    洛識微誠懇的說:“睿智的人才最怕死,因為我們活著才能利益最大化, 所以你才要保護好我,讓我為督主鞠躬盡瘁。”


    他說著,咳嗽兩聲, 表示自己真的很脆弱。


    就在這時,一聲慘叫打破了他們的對話。


    洛識微猛地抬頭看過去。


    那刺客的確功夫不俗,一手受傷還能與樓既回過上十幾招,但也僅此而已。


    這還是洛識微第一次看到督主親自出手。


    他一襲黑衣與夜色相溶,手中的長劍掠過之影便是鮮血四濺,卻似乎並不急著殺人,反倒像是貓戲老鼠般,一點點將那刺客身上的筋骨全部挑碎。


    伴隨著他的興趣淡下來,長劍直接斬斷了對方的一臂。


    這就是敢於算計東廠督主的代價,即便是死,也是千刀萬剮受盡痛苦,生不如死。


    那人摔在地上痛苦的哀嚎,似乎想逃,但是手腳筋全斷,哪裏有掙紮的餘地。


    樓既回從客棧的房梁上一躍而下。


    就在這時,遠處突然有劍氣直衝他麵門而來。


    那人一身夜行衣,分不清麵容長相,但是手中劍術頗為不俗,與樓既回纏鬥幾招,招招致命。


    隱在暗處的番子們見狀略有騷動。


    畢竟,與督主過上幾十招而未喪命之人,實屬罕見。


    就在這時,那黑衣男子被打得後退兩步,突然從懷中丟出一物,隻指樓既回,霎時間一股濃重的煙霧將四周籠罩。


    洛識微低聲:“不好,他是來救人的!”


    之前所有的過招都是□□,他的根本目的就是放鬆眾人警惕,救出那個被督主重傷的刺客同伴。


    樓既回失算了。


    他這樣想著,白霧已慢慢散去,再朝原地看去,卻是臉色大變。


    那刺客的一半身體掛在黑衣人的身上,另一半身體卻早已被利刃劈開倒在地上,鮮血與泥土混成一片。


    從左往右,那刺客的屍體被劈的格外對稱。


    黑衣人似乎沒想到會落得如此結局,不由微微怔楞。


    “督主好身手。”


    黑衣人的聲音聽起來格外怪異,他說:“今日是我棋差一招,改日再來討教!”


    他果斷的拋下同伴另一半屍體,連連後退,消失在夜空之中。


    黑暗中,樓既回隱約浮現的麵孔陰鷙的令人膽寒,唇角卻泛著漫不經心的嗤笑,他說:“我想要殺的人,從來就沒有人可以救下。”


    即便是算計再縝密,最後還是被那一劍的鋒芒劈成兩半。


    洛識微能夠感覺到,一股恐怖的煞氣彌漫在四周,即便隻是被波及到,他的心髒仍然是猛地一跳,頓時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


    這一刻的樓既回充滿了暴虐的氣息,以殺戮與毀滅為目的,令人分不清到底是他的本性,還是黑夜觸怒了他的情緒。


    但是,洛識微隻覺得很恐怖。


    即便他再能演戲、再能算計,若是直麵這樣的樓既回,隻怕也沒有活下去的機會。


    “……太可怕了。”洛識微喃喃著。


    旁邊的人問:“什麽可怕?”


    沒有人理他。


    卻見剛才那位怕死的洛大人,此刻正緊張的朝樓既回小跑過去,他一臉關切,高聲喚道:“督主!督主你沒事吧,來人,還不快去找大夫!”


    現在安全了,怕死的病弱趙大人,也終於又顛顛的回到了督主身邊獻忠誠。


    就在這時樓既回轉過頭來,他的麵容陰冷,一雙鳳眸泛著妖異的光芒,似走火入魔般,甚至沒看清來者,一縷取人性命的劍風便直接朝來者襲去。


    洛識微身體一頓,瞳孔驟然收縮,甚至來不及躲避。


    “督主,那是洛大人!”


    下一秒,洛識微身體一晃,在被劃破喉嚨之前,已經順著樓既回的掌風落到了他的懷中。


    那道劍風穿透了客棧的柱樁,搖搖欲墜的建築轟然倒塌,到處都是恐慌的尖叫聲。


    洛識微怔怔的看著滿地的廢墟,完全可以想象得到,這劍風打到了他的身上……


    他大概並不如這客棧如此堅固,還留下了一具全屍。


    在生死邊緣徘徊了一圈,洛識微餘魂未定,卻聽頭頂傳來一聲低笑。


    樓既回似乎終於回過神來,他懶懶的道:“剛才躲得遠遠地,那麽會保命,怎麽這時候還自己跑上來送人頭了呢。”


    洛識微呐呐的回答:“我沒想到您下手這麽恐怖啊……”


    媽耶,都不看來者是誰,直接就開始攻擊的。樓既回你是剛才沒殺盡興,現在還想拿他祭天不成?


    樓既回半點沒有體會到他悲憤的心情,反而被他的反應所取悅,低笑兩聲才說:“別怕,我還等著你來破撫州這個局呢,怎麽舍得在這個時候殺你呢。”


    “……那您可得控製好自己。”洛識微嘟囔了一句。


    番子們已經處理好客棧的問題,有官兵前來也被他們打發走,刺客中隻留下幾個活口,被樓既回帶去刑訊。


    洛識微實在太累,後半夜換了一家客棧倒頭就睡。


    這一覺,睡的昏天地暗。


    “唔……怎麽這麽顛,”他嘟囔了一句,隨口問:“什麽時辰了?”


    “洛大人,已經末時了。”


    末時?那不就是下午了嗎!


    洛識微猛地驚醒坐起來,才發現自己正坐在顛簸的馬車中,下屬在外麵驅車,而樓既回就坐在車廂一角安靜的翻書。


    他的麵容如羊脂玉般白皙,手持書卷麵容沉靜,連最普通的文人長袍穿在身上,都帶著一股雍容華貴的氣息。


    聽到動靜,樓既回斜睨了洛識微一眼,說道:“繼續睡吧,天馬上就黑了,你還可以睡到明天早上再起床。”


    洛識微摸了摸鼻子,不理會他的陰陽怪氣,若無其事的轉移話題:“督主這是一夜未睡嗎?”


    樓既回微微挑眉,道:“略有假寐。”


    很好,那就是一夜沒睡的意思了。


    他攤了攤手,問道:“那督主,可有什麽情報進展,與硯卿分享一下?”


    他是如此的厚臉皮。


    樓既回卻也不惱,輕笑一聲,說:“撫州徹底淪陷了,府邸成為起義軍的老巢,連撫州總兵都成了對方座下的一員大將,你說氣不氣人?”


    “但您這幅樣子可一點也不像生氣。”洛識微瞅著他的表情,試探道:“都像是早有預料,您似乎對背後操縱之人,已經有所猜測了。”


    “想從我這裏得到正確答案?”


    “哪啊,我是想和您互換一下想法。”洛識微厚著臉皮,笑著說:“督主,畢竟我們才是一個陣營的,就算我想贏了您,但也是為了更好的為您效力是不是,互通情報有何不可?”


    他說著,見樓既回態度平和,似乎順杆爬,他神神秘秘的湊到對方耳邊,嚴肅的說:“督主,我懷疑是宗親,甚至有可能是當今陛下唯一在世的兄長,參王!”


    他這麽說著,卻發現樓既回突然回過頭來,洛識微還沒反應過來,就對上了一雙放大的美人麵,頓時一攝,整個人都怔了怔。


    樓既回實在太美。


    哪怕回憶起他昨天晚上將人劈成兩半的畫麵,都無法掩蓋他這種絕色的麵孔。


    洛識微咽了咽口水,提醒自己是直男,不要做多餘的事情,以免招惹上這大boss。


    想想看,前兩個世界被各種欺負也就算了,這個世界要是連太監都能日他,豈不是太丟臉了!


    好看怎麽了?他是顏控嗎?就算是,他也隻喜歡看妞!


    洛識微堅定地往後縮了縮,拒絕美□□惑。


    樓既回嗤了一聲,說:“你這點出息。”


    洛識微梗著脖子:“您還沒告訴我,您的想法呢!”


    “想知道?”


    樓既回說:“既然如此,就給你一個驗證的方法吧。”


    驗證?這怎麽驗證?


    他很快就知道了。


    撫州被起義軍所控製,城門關閉禁止出入,但是樓既回實在太絕,什麽驚豔才絕的方法他都想的出來,簡直就是陰謀詭計的祖宗。


    他查出了起義軍首領的家底,然後把他的家人都被抓來了。


    不,不是抓,隻是暗中觀察。


    馬車停在了鬧市。


    一隻修長蔥白的手掀開了車廂的簾子。


    樓既回慵懶的靠在車廂中,指了指外麵的人影,說:“看見了嗎,那就是起義軍首領的家人。”


    那是一對年邁的老人,身邊站著一男一女,少年不過十八出頭,生的普普通通,旁邊的女孩卻是嬌美動人,而且從動作來看就是被嬌寵養大的。


    路邊的乞丐伸出了碗,那少女立刻抓住了家人的手臂,嫌棄般的連連避開。


    遠遠地,他還聽到那女孩嬌嗲的語氣說:“哥哥,他好髒啊。”


    顯然,這是那起義軍的父母與弟弟妹妹。


    洛識微驚訝道:“但是,我們如果偽裝成他們,會被那首領認出來的吧。”


    駕車的心腹探頭進來,神秘兮兮的說:“不會,洛大人,我們有□□。”


    “……還真有這玩意兒!”洛識微震驚了,不過很快便遲疑的提出另一個問題,他說:“但是督主,相貌可以改變,身高不行,聲線和口音也不行啊,我們又不會說地方方言,很容易被識破的吧。”


    樓既回含笑看著他,那眼神,簡直要把洛識微看的發毛。


    他慢慢的說:“我會縮骨功,而且那男孩是個啞巴。”


    洛識微有種不詳的預感:“那我呢?”


    督主溫柔的對他說:“你與那少女身形相仿,可以扮演她。”


    少女……少女……少女……


    洛識微的嘴唇都抖起來了,他不可置信的看著樓既回,遲疑的問:“您讓我男扮女裝?”


    督主含笑對他補充:“你還要學那女孩說話的口音,硯卿,記住,千萬不要露餡。”


    意味深長的一句警告。


    洛識微已經完全聽不進去了。


    那少女說起話來,軟糯可人,嗲裏嗲氣……


    嗲裏嗲氣!


    死閹狗,老子遲早把你的腦袋割下來!


    洛識微對他怒目相視。


    【哥,你告訴我,這死閹狗最後的下場是什麽?】


    【死了。】


    【廢話,還要呢?】


    【他死後,□□麵不穩,各路軍隊紛紛起義,晉國一夕之間陷入亂世,小皇子剛剛繼位,又是暴君,十年後晉國覆滅,曆史結束。】


    係統淡定的說:【所以你要想殺他,起碼等你那野兒子羽翼豐滿,成為一代明君之後。】


    讓他洗幹淨脖子等著!


    洛識微惡狠狠地說:【等我回去以後,就對那小崽子開始地獄模式,把他速成一代明君!】


    【係統:……】聽起來還真是不靠譜。


    但是洛識微也有靠譜的時候。


    比如,他罵罵咧咧之後,就慢慢抓住了重點:【小崽子還沒上位,閹狗就死了?樓閹狗是不是死的有點太早了?】


    他那般多疑,心思縝密,又武功高強,怎麽死的?


    這樣想著,去撫州的路上,洛識微還悄悄地打量了他一眼。


    樓既回已然偽裝成那少年的模樣,看起來神情寡淡,帶著些許的麻木,儼然就是一副被生活磨去棱角的抑鬱模樣。


    但是,他回過頭,看了一眼眼神古怪的洛識微,眼角微微上挑,霎時間,那寡淡的麵容便多了幾份惑人的風情。


    哪怕是換一張普通的臉,樓督主仍然可以散發出來自靈魂的風華絕代。


    他漫不經心的說:“想什麽呢,撫州快到了。”


    “知道了。”洛識微乖巧的應下,跟著馬車抵達撫州。


    駕車之人已經去敲門。


    因著他們身份特殊,幾番交涉之下,洛識微便見城門打開,緊接著一行人急匆匆的走出來。


    為首之人皮膚略黑,卻生的高大英俊,眉宇間散發著一股不同於凡夫俗子的氣勢。


    樓既回站在洛識微的身邊,正欲低聲提醒,卻見那身著華衣長裙的“美貌少女”已經一個箭步衝了上去,直接撲到了男人的懷中。


    “她“仰著頭,淚水漣漣,聲音激動地顫抖:“哥哥!哥哥!阿芙終於見到哥哥了!”


    她說著,直接將臉埋在了對方的懷中。


    這一聲哥哥,完全是渾然天成的嬌嗲,不帶絲毫做作,仿佛已經喊過千遍萬遍。


    不僅起義軍的首領,就連他身邊的那群謀士不由的一震,霎時間,就有人看著那“少女”的眼神都不一樣了,連武將的聲音抖不由自主的放柔,生怕嚇到這嬌軟的女孩子。


    “大將軍,這就是您的妹妹嗎?”


    莫說他們,就是督主都是瞳孔微微收縮。


    完全沒想到,硯卿竟還有如此……的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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