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訊再次開始,辦公大廳中這次隻剩下風鈴和一位接待訪者的女警。風鈴忐忑不安,史大偉突如其來承認是自己殺害陳力強,其目的是為了將責任攬到自己頭上,替葉詔開脫。


    半個多小時後,小張和王緒安出來,風鈴趕緊迎上去詢問,史大偉承認自己與陳力強在餐廳打餐時產生言語齷蹉,心生不忿將陳力強殺害,並將他的屍體藏在浸泡在福爾馬林的金屬箱子裏麵,風鈴夜探儲藏固化車間時被他發覺,他當即將陳力強的屍體運至江堤,並拋屍江中。


    小張寫好記錄,史大偉也毫不猶豫地簽字按手印,一再表示事情與其他人無關,全部是由他一個所為。


    “小張,你去放了葉詔。”


    既然史大偉已經承認,就沒有理由再關押葉詔,小張匆匆趕去審訊室。


    幾分鍾後,葉詔從二樓的樓梯下來,他已經從小張那裏聽說史大偉來公安局自首。他看著風鈴,兩人的目光糾纏在一起,仿佛被粘住一樣分不開。


    王緒安詫異地看著他們,複雜的眼神不像是仇恨,但究竟是什麽,說不上來。


    這時樓梯上又傳來腳步聲,史大偉戴著手銬走下來,他先看了一眼葉詔,又將眼神投向王緒安。“王局,即使我判死刑也應該有決定自己屍體的權利吧?”


    “有。”王緒安點頭。


    史大偉這才又看向葉詔,道:“葉總,如果我被槍斃,我願意將自己的屍體捐給人羲公司,完成您的人體塑化事業。”


    沒有人說話,大家的眼神不約而同變得深思,在這個國家入土為安的傳統觀念很重,遺體的捐獻無疑是最困難的事情,所以在農村很多地方還在盛行土葬,以至於發生了政府部門去搶棺材的現象。


    風鈴想到,就算是自己也寧願火葬,而不願意將屍體捐獻出去,讓自己變成福爾馬林中的浮屍,然後剝掉人皮,放在博物館中供人觀看。


    其他人也是如此想著,但誰也沒說出來。


    史大偉被押走了,他將去的地方是在郊區的看守所。


    夜雨茫茫,風鈴和葉詔同時走出公安分局的大門,在門前他們依舊對視一眼,風鈴說不出心裏是什麽滋味,憎恨還是其他。


    葉詔衝入無邊的夜雨中,風鈴佇立未動,直到葉詔的身影消失在雨中,她才走向自己的車。


    陳力強的死亡雖以史大偉的自首而了結,但這遠不是結束,風鈴想要調查的依然一無所獲。


    剛進門,風鈴在玄關前換鞋,劉紀從臥室裏出來,她打著嗬欠道:“風鈴,你怎麽才回來,我都睡了一覺。你每天都在幹什麽?是從韓願那裏回來的嗎?”


    “不是,我剛從公安局回來。”風鈴從冰箱裏拿出一瓶橙汁灌到嘴裏,冰涼的汁水從喉嚨裏滑下,燥動的心緒被平靜下來。


    “你可真是個大忙人。”劉紀言語中有諷刺之意。


    風鈴懶得理會,倒在沙發上。


    “你還不去睡嗎?都3點多了,沒一會就要天亮了。”


    “劉紀你先去睡吧,不用管我,我躺會去洗澡。”身體其實很疲倦,但是好像有事情還沒梳理清楚,風鈴躺在沙發上苦思冥想。


    眼睛閉上,瞌睡蟲來拜訪,沒一會風鈴睡著了,她做了一個夢,夢中又來到了那漆黑的儲藏固化車間的地下室,0632號金屬箱子的箱蓋被打開,陳力強從箱子裏爬出來,嘴裏叼著纏裹身體的白布,望著風鈴嘿嘿地笑,然後所有的箱子都打開,屍體全部爬出來,向著風鈴爬來。


    風鈴被嚇醒了。


    窗外天色大亮,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天空藍得像眼睛一樣纖塵不染。


    劉紀還在臥室裏睡覺,打著小呼嚕,風鈴叫醒了她。“幾點了?”


    “7點了。”


    “啥?7點了。”劉紀一個鯉魚打挺徑直從床上躍了起來。


    “哎喲,還會一點架式嘛!”風鈴打趣她。


    “不和你說,我去刷牙,今天我有采訪。”


    “采訪誰呀?不會又是易乘秋吧?”


    “不告訴你。”劉紀趿著拖鞋去了衛生間。


    風鈴坐在床畔沉思,葉詔昨夜被請進了公安局,按理易乘秋沒有心情接受采訪才對,但是瞧劉紀那興致勃勃的模樣,她要采訪是易乘秋才對。


    “劉紀。”風鈴假裝叫了一聲,劉紀在衛生間應了一聲。


    風鈴笑起來,劉紀的習慣是早上起來後先上衛生間,她便秘,沒有半個鍾頭出不來。


    桌上放著劉紀的包,風鈴拉開拉鏈,裏麵有個筆記本,風鈴翻到最後幾頁,上麵寫滿了采訪的題目,序號就列了數十條之多,問題繁多且細。


    果然是采訪易乘秋,風鈴合攏筆記本放回包中,然後不動聲色地走到客廳。


    半個小時後劉紀才出來,她一邊刷牙,一邊道:“風鈴,今天我沒時間做早餐了,晚上回來我做。”


    “不用,我們好久沒一起吃飯了,今晚我請客,想吃什麽就吃什麽。”


    “太好了,又可以吃大財主。”


    手機的鈴聲響起來,風鈴傾聽,是劉紀的手機。“風鈴,幫我接下電話。”


    手機屏幕是個固定電話號碼,風鈴接起,那端是個憋著普通話的年輕女性。“你好,請問是《知心》雜誌社的劉紀編輯嗎?”


    “你是哪位?”


    “你好,劉紀編輯,我是易老師家的工人,易老師讓我轉告你,她今天身體不適,采訪要延後了。”


    手機掛斷了,劉紀眼瞪瞪地望著風鈴,風鈴攤著手笑道:“劉紀,你今天的采訪完蛋了,剛才是易乘秋家的工人打來電話,說易乘秋身體不適,采訪改日。”


    “我|操。”劉紀罵出聲,口裏的牙膏泡子噴濺到牆壁上。


    “這采訪真是一波三折啊!劉紀,我看你要采訪到易乘秋,估計要經曆九九八十一難呢,見到你的真心,這采訪才會成功。”風鈴笑得腹痛。


    “不采訪到易乘秋,我死不瞑目。”劉紀發狠。


    “她到底有什麽值得你采訪?比她出名的人大把,像萬安琪,同樣是舞蹈家,鶴之靈的創始者。”


    劉紀啐了一口,道:“鶴有天鵝美嗎?”


    “那你幹嘛不采訪跳孔雀舞的?”風鈴嬉笑。


    “你不明白,因為你沒有愛過一個男人,如果你愛上了一個男人,你就會希望有個男人像東野陽愛易乘秋那樣愛你,那是女人的夢想和幸福。有一個男人愛了易乘秋一輩子,他為她描眉一輩子,為她擦口紅一輩子,為她梳頭一輩子,他將自己的一生都奉獻給了這個女人。”


    風鈴怔住了。


    “這不是一個普通的男人,他是一個出色的醫學博士,他有名望,有地位,有數億的家產,可他隻愛易乘秋一個女人,即使這個女人頭發白了,麵皮皺了,步履蹣跚,他依舊愛她。在我們這個時代,有很多英俊的男人,也有美麗的女人,但缺的是兩個人的真心。我羨慕易乘秋擁有這種感情,所以我想采訪她,寫易乘秋的經曆,就像是我在經曆易乘秋的愛情,被那個男人所愛著。”


    這次風鈴真的說不出話來,愛情並不是她的全部,人更有意義的是做出一番事業來,無愧於自己來過這世界一場。


    她是個好奇者,不是愛情的追逐者。


    “風鈴,我送你一句話,你可要好好聽著。完全理智的心,恰如一柄全是鋒刃的刀,會叫使用它的人手上流血。”說完,劉紀關上衛生間的門。


    她又拉肚子了。


    聽著裏麵劈劈啪啪的聲音,風鈴頓悟,人生不就是吃喝拉撒,結婚、生孩子,世世代代都掙脫不了的宿命,這像是一種詛咒。


    可究竟是誰下了這樣的詛咒呢?


    又或者說是一種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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