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月落烏啼(一)


    “看啥呢?這麽專注?”月餅蕩起雙槳,小船兒推開波浪。


    水紋悠然自得地載著陽光,蕩漾至與天際交接的碧綠荷葉,暈散


    漣漪,碎了滿湖燦金。


    湖邊,遊人寥寥,蒼鬱老樹偶爾蹦出幾隻鬆鼠,爪子捧著樹果,歪著頭警惕地閃動亮晶晶的眼睛,小嘴巴動個不停。


    遠山如黛,籠著一抹絲緞般光滑纏綿的霧氣,遮掩了雄偉壯麗的雷峰塔,平添了幾分如夢如幻的韻味。更使得那千年前淒絕美絕的傳說,躍然於斷橋,纏綿於人間。


    “看了部同人小說。”我遞過ipad接過船槳,“你也看看,寫得還真不錯。”


    “羊行屮?《鑄劍》?”月餅劃拉著屏幕,揚揚眉毛,“你什麽時候開始寫短篇了?”


    “跟你說了是同人小說,耳朵聾還是理解能力有缺陷?”我雙臂後擺撥弄船槳,肩膀剛愈合的傷口還有些疼痛,吸了口涼氣,“這是冒充我的名兒,模仿我的筆法,在公眾號寫的作品。”


    “那不成了抄襲麽?”月餅倒是很有版權意識,“十萬多的瀏覽。”


    “月公公,這是盜版不叫抄襲。”我重重歎了口氣表示無語,“這麽大的人了,連這個都分不清?”


    “那你不維權啊?”月餅居然這麽較真,“還讓我看?”


    “搞這麽認真幹嘛?”肩膀疼得實在厲害,我索性擱下船槳,“雖說頂著我的名發的文章,可是確實好看。布局、伏筆、故事的承轉啟合,有模有樣,我都不一定能寫出來。我尋摸著,沒有小十年寫作功力,出不來這麽好的故事。”


    “你這是誇自己故事寫得好呢?”月餅見我沒當回事,也就不再糾結,恢複調侃我的常態,“原來在這兒等著我。”


    “這還用說?自己誇自己多沒勁,要有人配合才過癮。”我枕著雙手半躺在船上,任由遊船在湖麵隨波逐流。眯眼望著湛藍天空,嵌著陽光金邊的白雲隨風而動,仿佛千百年來,從未離開也從未駐留。不由想起崔顥《黃鶴樓》那句“白雲千載空悠悠”,不免有些觸景生情。


    武漢長江底部巨型青銅圓盤的經曆,讓我和月餅背負了一件極為驚悚的秘密,對於詞賦滿江的唐宋詩詞、神秘莫測的《陰符經》、神乎其神的墨家機關術,有了更深刻的了解。


    我從不相信“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之類的毒雞湯。實現不了目標就聽天由命,好像很清新脫俗,實際是給自己找借口而已。凡事,努力、堅定、奮鬥、隱忍,總是會越來越接近最初的夢想。


    人生就像一場馬拉鬆,不能因為終點很遠,過程很累,就半途而廢。否則,又何必選擇從起跑線開始呢?


    然而,自桃花源至黃鶴樓,一切跡象表明,我和月餅,就像滿天白雲,看似自由自在,卻不得不接受風的支配。


    難道,我們的命運,早就安排好了?


    如果,如此……


    “圓臉、黃衫,是暗指咱倆吧?沒想到三郎是人狐,我還以為是阿千。老村長和王羽真不是個東西!村民也沒個好人!”


    我正胡思亂想著,月餅很憤憤地關了ipad:“阿千到底是什麽身份?感覺很有故事啊。結尾,鑄劍,為什麽不寫完?看得抓心撓肝。”


    “這叫‘含而不露’,發散性結尾,都寫明白了,讀者還有什麽思索空間?”我頓時來了興致,起身清清嗓子,準備給月餅上一堂“如何寫好懸疑探險小說”的寫作課。


    “你那朋友怎麽還沒來?”月餅顯然沒心思聽我絮叨,遙望西湖岸邊,“說好了一個小時,船槳都快劃斷了,還沒見人影兒。你朋友和你真像,完全沒有時間觀念。”


    “當年咱們在西湖聽船夫講‘保叔塔’、‘白娘子和許仙’的故事,也沒見你這麽沒耐心。”我正準備賣弄,讓月餅一句話噎得,滿肚子話剛到嗓子眼兒又咽了回去,憋得難受!


    “那能一樣麽?那次是來解決事情,任何細節都可能是重要線索!”月餅摸出根煙剛要點著,愣了愣神又塞回煙盒。


    估計想到,這好歹也是在西湖泛舟,就算不會吟詩作對,抽煙貌似大煞風景。萬一再被環衛大爺、大媽罰了款,這臉算是丟進湖底了。


    其實我也等得不耐煩,頂著這麽大的太陽劃船,這不是吃飽了撐得沒事幹麽?真後悔到了西湖,非要“故地重遊”,拉著月餅上了船。


    況且月餅不是很讚成先到杭州。時間緊迫,既然已經知道《陰符經》的線索在姑蘇(蘇州),就別耽擱時間了。


    我發了“蘇州,我來了!”的朋友圈和微博,因為寥寥幾人點讚評論,覺得很沒臉,秒刪。偏偏住在杭州的方旭東看到了,又是電話又是微/信語音,無非是“老羊你要不來一趟就不給麵子”、“以後朋友沒得做”、“看不起人就明說”之類,中國典型的“讓你不得不做”的說辭。


    要是換做普通朋友,我也就不搭理了。全國,有我手機號碼的人,不超過十個,方旭東就是其中之一。


    說起相識緣由,有些扯淡——


    2013年,處女作《異行詭聞錄》,記錄了我和月餅在廣西十萬大山的經曆。書賣得不錯,已經絕版,至今還有許多讀者,詢問何時才能再版。


    方旭東就是看了書,通過微博找到我,加了微/信。聊了幾句文學、五行、格局之類的話題,彼此很有共識,也就成了朋友,並未深交。及至出版《異聞錄》係列,在江蘇書展會的主辦地蘇州簽售,老方毛遂自薦做主持人,號稱“非他不可”。


    我還心說這人誰啊?架子端得挺大,還有沒有點兒謙虛謹慎的傳統美德了。


    簽售會很成功,我方才得知——老方這個身高一米七,體重將近二百的胖子,居然是江浙兩地,極為有名的金融講師。


    更讓我驚掉下巴的是,老方十六歲就跟著家人出門打工,做過工地小工,跑過保險,當過保安,全靠讀書自學成才,有了如今的成就。


    簡直就是中國夢的典範。


    一來二去,也就成了無話不談的好友。不過,最讓我尷尬的,老方平生最大願望,是一睹月無華風采:“老羊,什麽時候讓我見見月餅,那可是我的偶像!”


    “你的追悼會,他一定到場!”我出離憤怒。


    月餅雖說不願在杭州停留,顧及我的傷勢還沒好利索,也確實需要休養,也就由著我的想法了。


    閑話不提——


    擦了把滿額頭的汗珠子,我心說,方旭東啊方旭東,你都快胖成球了,就算挪不動腿兒,滾也該滾過來了!


    “老羊!堵車,久等!啊!那就是月無華月老師吧!哈哈哈哈……我終於見到活的了。”


    “說曹操曹操到”、“一說要準點下班必加班”、“改天請你吃飯永遠吃不到這頓飯”、“邋裏邋遢必見到心儀異性”、“到了半夜就想吃”這五大人生定律的第一條,就這麽猝不及防的應驗了。


    遙望岸邊,一坨肉球揮著小短手高呼,不是方旭東還是誰?


    我還沒來得及回話,“噗通”!水花濺起!老方腳底拌蒜,骨碌碌滾進西湖。


    遊人們炸鍋般咋呼——


    “有人跳湖了!快救人啊!”


    “快拍下來,發網上能火!”


    “這人這麽胖,自己能浮上來吧?”


    月餅拍了拍我肩膀,信步走到船頭,負手而立,頗有些“月餅乘舟將欲行”的飄飄欲仙風姿。


    “南少俠啊!你可長點兒心吧。魚找魚,蝦找蝦,王八這個鱉親家。這個老方,不愧是你的朋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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