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戛然一黑,畫麵至此終止。


    我依然身處這所封閉的老宅,僅有微弱的手機燈光,照著極小一片範圍。光圈中央,那隻早已癱瘓,靠著“屍水續命”活著的狌狌,趴在木製女屍肚子裏,“嘶呀嘶呀”地哀嚎……


    狌狌製造的幻象太過真實,我打了個冷戰,就像是真得置身千年前那場風雪,目睹了“慧雅居慘案”十幾年後的事情,也算是給海燕講述的千年前,我和小九的故事,做了個收尾。


    盡管,這個結局,並不美好。


    不過,我還有一絲不解。為什麽明明看到了黑、黃衣服兩人,卻看不到他們的模樣?


    這麽描述很奇怪,可是我身處幻象時,那幾個人的身形,建築物結構,老樹棺材,小九的容貌,甚至漫天飛雪,都異常清晰地看到、感受到。


    唯獨那兩人以及墨家四人的相貌,就像是籠了一層很濃的煙霧,完全看不真切。


    我緩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摸出煙盒,居然沒煙了,心裏一時煩躁,把煙盒攥成團狠狠扔出。


    整件事已經很明了,我和月餅確實回到了過去,並且性情大變,成為屠盡四族的惡魔。我們黑化的原因,居然是我對小九因愛生恨導致的!


    我心說在這個時代還沒談個對象呢,怎麽就能到了古代愛上小九,還經曆了三生三世?我的情商什麽時候爆棚了?居然這麽癡情?


    撇開女兒情長不提,那個時代的“我和月餅”,不僅僅是尋找《陰符經》這麽簡單。他們的對話,透露了很重要的一條信息。


    他們想回來,卻回不來。


    我的腦中漸漸冒出一個模糊的概念:他們是我們的未來,自然知道我們現在以及以後做的事。難道我和月餅所做的一切,不是為了阻止他們回來,而是幫助他們回來?隻有這樣,他們才能夠回到八十年代的那片沙漠,遇到為了我們死在桃花源的“那個人”,告訴他真相。再由“那個人”告知月餅,尋找《陰符經》,從源頭斷絕他們黑化的可能?


    這個邏輯很複雜,燒得我腦仁兒生疼,還有許多不清楚的環節。我估計再想下去,非整成神經錯亂不可。


    如果月餅在身邊,肯定會揚揚眉毛摸摸鼻子:“南少俠,想那麽多幹嘛?事情是解決出來的,不是想出來的。”


    嗯!索性不想。把眼睛給木製女屍安上,開啟通往長江底部巨型青銅圓盤的暗道,這才是正事兒。


    那雙眼睛在手心裏攥得汗漬漬,兩手倒換著擦著汗,有些猶豫。


    那隻靠屍水活著的狌狌,並沒有什麽威脅。可是,要靠近女屍,就要解決掉它。否則,被沾滿屍水的爪子撓一下,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從幻象中,我看到這隻狌狌,對人類並沒有攻擊性。反倒是被“我們”虐待的時候,像一隻對主人忠心耿耿卻受到主人毒打的小狗,唯唯諾諾地哀求,絲毫不敢反抗。


    這樣一隻靈性善良的小動物,我如何能下手把它解決掉?


    更何況,它困在這裏,忍受了千年的痛苦,僅僅是為了向我傳達信息,說到底還是拜“我和月餅”所賜。


    我突然非常痛恨黑化的“我們”!


    人性到底是什麽?善良、天真、純潔、邪惡、貪婪、殘忍……


    每個人都是由諸多優缺點組成的矛盾體。再善良的人也會有黑暗的一麵;再邪惡的人也會有光明的一麵。可以欣賞、可以原諒、可以痛恨、可以漠視。


    可是,唯獨有一種人,卻根本配不上“人性”這兩個字。


    那就是徹底泯滅了人性的人!


    比如,回到過去的,我和月餅。


    我怎麽可以殺死一隻,泯滅人性的我,虐待的小動物呢?


    或許,它殘存的意識已經認出我了,卻隻是不讓我靠近,並沒有真正的攻擊我。


    人類啊,地球上最高等的生物,在智慧越來越進化的同時,卻越來越退化了生命最初的意義——和平共處的自然法則。


    我把木製眼睛揣進褲兜,摸出軍刀,就這麽站著,舉起,放下……


    為了達到目的而肆意掠取生命,我實在做不到。


    “殺了我,殺了我……”我的耳邊,忽然飄飄忽忽著很虛幻的聲音。


    雖然微弱,卻異常清晰。很悲、很絕望……就像瀕死之人,無法忍受肉體的苦痛,祈求親朋好友,幫助結束生命的哀求。


    我知道,聲音,來自哪裏。


    那隻小小的、可憐的、傷痕累累的、苟活了千年、浸泡在屍水裏的狌狌,清澈純潔的眼睛裏,緩緩流下了兩滴,血淚。


    血痕,順著它獼猴般可愛的白色小臉,滑出兩道長長血線,流進微微張開的嘴巴。粉,嫩柔軟的小舌頭沾了鮮血,更是觸目驚心的紅,顫動重複著幾個簡單的音節:“殺了我……殺了我……”


    無論人還是動物,即便肉體殘缺,也會抱著“繼續活下去”的希望。最有力量的信念,就是“好好活著”。


    因為,生命,很可貴。


    除非,肉體或心靈,再也無法承受,無休止的痛苦煎熬,才會毅然決然的放棄吧?


    也許,死亡,真得是一種,很釋然地解脫。、


    放下了,一了百了。本來無一物,何處染塵埃。


    我僵著雙腿,機械地走了過去。


    軍刀,冰冷。握刀的手,摸著它的小腦袋,毛茸茸,肉嘟嘟,很柔軟很溫暖。


    它歪著頭,伸出小爪子,摩挲著我的手背,癢癢的,酥酥的。既像是安慰我,又仿佛在鼓勵我:“謝謝你,別難過。”


    它的小舌頭,輕輕舔舐著鋒利的刀尖,沒有絲毫恐懼。嘴角,很從容地露出一絲,水晶般晶瑩的,嬰兒般純潔的,笑容。


    我閉上雙眼,微微用力。“噗嗤”,軍刀刺穿了某種堅硬的東西。很熱很熱的液體,迸濺在手背,淌進手心。


    我的心,仿佛也被某種鋒利的東西,刺入。很熱很熱的液體,溢滿了胸膛,充斥至眼眶,淌落。


    願你來生,再無傷痛,再無苦難……


    最好,再也不要,來到這個,世界!


    我厭惡地甩掉用了多年的心愛軍刀,丟到看不見的角落。掏出木製眼睛,嵌進木製女屍鼻梁兩側,眉毛下方,本該擁有“回眸一笑百媚生”的那個地方。


    機關,終於開啟了!


    等待我的,是什麽?


    已經,不重要了。


    突然,腳下的磚塊,轟隆翻轉。我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直挺挺地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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