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就是開始,總算解決了。”月餅很輕鬆地伸著懶腰,脊梁“咯噔咯噔”作響,“站了這麽久,身體都僵了。”


    不知為什麽,我突然憤怒於月餅如此輕描淡寫:“月無華!這是咱們倆多年的生死兄弟!就算他……他們有別的目的,可是咱們也沒有出事!火是我點的,他們等於死在我手上!我要背著內疚過一輩子。燕子醒了我怎麽跟她交代?你……你……”


    我“你”了好幾遍,也沒“你”出個所以然。如同吞了口極酸的山西老陳醋,順著血液淌進心髒,隨著呼吸喘進肺部,整個胸口彌漫著酸澀到極致的刺痛感,緩緩地向上蔓延。麻木了脖頸,僵硬了臉龐,終於蘊入眼眶,熏出兩行淚水。


    “他……他們,可是李奉先和陳木利啊!”我哆嗦著嘴唇,淚水駐留嘴角,苦澀著舌尖,“你一點兒都不難過麽?”


    “大老爺們兒矯情啥呢?你是懸疑作家還是敗家老娘們兒摯愛的言情作家?”月餅揚揚眉毛,雙手扭著我的脖子轉向兩條火柱,“睜開你的狗眼看看?什麽人能被燒這麽半天,還一動不動地戳著?哪吒麽?”


    我的脖子差點被掰斷了,眼淚橫著甩出,倒也看清了烈火焚身的木利、奉先,不由得“咦”了一聲。


    團繞兩人的火焰愈發猛烈,原本赤紅的火焰,不知何時化成了慘綠色,時不時有一兩片火苗脫離火焰,升騰於空中,瞬間消逝,留下一道綠色殘影。


    空曠陰暗的老宅,隨處飄忽著綠色光影。尤其是那片密密麻麻眼球,更是裹著瑩瑩綠光,晃晃悠悠懸掛於半空,似乎隨時都會掙脫束縛的細繩,馬蜂群般向我們飛來……


    可是,這些詭異的場景,遠遠不如奉先、木利兩人讓我驚奇。


    透過綠火,依稀能看到他們倆,連衣服都沒有燃燒,依舊微閉雙眼,全須全羽地站在火裏。


    隻是,臉上那抹戾氣,似乎隨著綠火,焚燒殆盡,臉色越來越祥和,眉頭漸漸舒展。


    更離奇的是,我似乎聽到了某種“嘶嘶”的慘叫聲。這種聲音很難用文字形容——既像是走入稠如牛奶的濃霧,耳邊傳來似乎有人在耳畔低語的含糊喉嚨聲;又像是午夜夢回,漆黑的屋子裏,微弱卻又很清晰的聽到,“夜半無人屍語時”。


    “他們,怎麽了?”我的腦門冒起成片細密汗珠,“為什麽沒燒死?這是咋回事?”


    “你還盼著他們燒死啊?剛才那股矯情勁兒懺悔感去哪兒了?”月餅搖著頭深深歎口氣,“再仔細看看火焰裏麵有什麽?”


    月餅這麽一提醒,我才回過神,眯眼細瞅,恍然中冒出個大悟。


    火焰內部,還是赤紅色。隻是木利、奉先倆人的毛孔,不斷向外湧著小米粒大小的綠色顆粒。遇火即燃,“劈啵劈啵”的爆裂聲不絕於耳,一團團綠色水霧,把火焰染成慘綠色。


    那種奇怪的聲音,正是水霧遇火化成氣體所發出。


    “他們這是……”我大概明白了其中的蹊蹺,“月公公,你是用火蠱逼出他們體內的另一種蠱?”


    “南少俠突然智商在線,雜家很意外啊。這是‘思蠱’,下入酒中,遇水即溶。喝了之後,神誌昏迷,欲望惡念滋生。看上去好人一個,實際被控製了思想。你在泰山隱居的時候,我去德州溜達散心,酒吧碰上個會彈鋼琴打台球的渣男,居然會‘思蠱’,專門迷誘女人,讓我順手收拾了。讓他這輩子對女孩稍有邪念,嗬嗬……身份證還在我包裏,看名字就很扯淡,叫什麽‘徐勇健’。也不知道他爹媽怎麽念的書?連諧音都不懂。永遠犯賤麽?”月餅一邊說著,一邊伸出右手拇指,頂住左手掌心,用力摁出一道白痕,直至中指頂端。指甲縫裏迸出一粒肉眼幾乎看不見的紅點,“咻”地飛到月餅鼻尖。


    月餅嘟囔了幾句完全聽不懂的蠱語。話音剛落,紅點極快地留下一道細紅殘影,飛進火團。


    “蓬”!火焰更加旺盛,木利、奉先體內湧出的綠色米粒小蟲越來越少。烈火的慘綠色逐漸消褪,原本的紅色愈發熾烈。


    直至,赤紅!


    宛如少年熱血般的紅。


    月餅手掌一翻,變戲法似得多了兩枚核桃大小的黑色圓球,甩進火焰。


    幾乎就是瞬間,火焰就這麽消失了!木利、奉先,兩人依然閉著眼,連眉毛都沒有燎著,好端端地站著。


    月餅這一係列操作,我雖然早就見怪不怪,依然看得目瞪口呆:“月公公,你要是去當消防員,全球都沒火災了吧?”


    “我又不是超人,隨時能飛到世界各地。”月餅揚起嘴角那抹熟悉的淺笑,“兄弟們,裝什麽呢?該醒了吧?”


    雖說月餅這麽說,我依然覺得——就算哪天他突然撕掉衣服,露出外穿的紅內褲,一身藍色緊身衣,單手握拳舉起,撂下一句“我去拯救世界”,我也絲毫不會驚詫。


    他的人生技能樹,除了“談戀愛”,估計其餘的都爆燈了吧?


    我甚至忽略了,木利、奉先依舊一動不動。


    月餅微微皺眉,疑惑地眯起細長眼睛,提高嗓音:“忙活完好好喝頓酒。”


    他們如同兩尊逼真的岩刻雕像,依然沒有反應。


    我的心髒“突”地跳動刺痛,就像一根尖銳針狠狠刺入,跌宕起伏的心情刹那平靜,許多忽略的問題,接踵冒出——


    一、木利、奉先為什麽會中蠱?


    二、是誰給他們下的蠱?


    三、為什麽月餅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立刻判斷出他們中的是哪種蠱?(月餅和我閑聊時提起過,蠱術分九門二十七支,蠱術千變萬化,大有不同。隻有同門同支,才能判蠱解蠱。)


    四、為什麽來武漢前,月餅偏巧遇到個使用“思蠱”的渣男徐勇健?


    難道?是真正的下蠱人,為了讓月餅有先入為主的念頭?


    我越想越心驚,眼前浮現出兩條熟悉又陌生的背影,仿佛就


    站在門口,逆光背立……


    他們緩緩轉身,正是我們更熟悉更陌生的兩張臉——幻、魘、文、蠱四族傳說中,帶來被支配的恐懼和躲在暗處的屈辱,那兩個人。


    他們很虛幻,他們又很真實。


    這幾年,他們從未出現,卻又無處不在!


    “月餅,如果下蠱的人,明知道你能解蠱。所以……”我逐字逐字地斟酌措辭,卻不敢再說下去了。


    依著月餅的驕傲,萬一真如我想的那般——下蠱人利用了月餅認為“此蠱可解”的認知,又在奉先、木利體內暗藏了另一種蠱,與克製思蠱的蠱術相克。


    這樣一來,被控製的奉先和木利,一旦失敗,也絕對會保守住所有秘密。


    畢竟,死人,是不會說話的。


    也就是說,陳木利、李奉先,真得死了?


    幾乎從未出現的焦躁,浮現於月餅鐵青的臉龐:“曉樓,有可能,我大意了。”


    我心裏一沉,月餅都這麽說了,那真得有可能……


    我們親手殺死了最好的朋友!並且,是被控製,根本沒有傷害我們的朋友!


    “月爺,能看到您這表情,比中彩票都難得啊。”


    冷不丁,奉先嬉皮笑臉地聲音傳來,我下意識地“嗷”了一嗓子:“你倆還活著?”


    “可不唄。蠱都解了,不活著趕著投胎啊?”木利撓了撓頭,肥嘟嘟的胖臉,幾乎把那雙小眼睛擠沒了。


    此時,顯得特別可愛。


    “月爺、南爺,對不住。我們倆確實被控製了,但是做的事,都還記得。”木利紅著粗糙的臉垂著頭,“差點就……差點就……”


    “沒事就好。”月餅幾步走過去,拍拍兩人肩膀,微微點頭,徑自走出老宅。


    隻是,雖然身軀筆直,雙腿卻微微顫抖。


    這個驕傲的家夥,永遠不會讓任何人,看到自己情緒失控的時候。


    “你們倆,說說看,到底怎麽回事?這麽大的人了,還能被下了蠱?千萬別說出去,丟了我和月公公的臉。”雖然還有許多謎團困擾於心,可是此刻,我很開心!


    “我們也不是很清楚……”奉先砸吧著嘴,似乎不知從何說起。


    “奉先、木利,你們倆剛才把劉、墨兩人的屍體,放哪兒了?”


    月無華,逆光而立,語調冰冷,背影既清晰又模糊,既熟悉又陌生。


    不知為什麽,一股寒意彌漫全身,汗毛根根立起。我的眼前,仿佛又浮現出,剛才那副詭異的幻覺畫麵。


    隻是,少了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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