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你……”


    一枚鋒利的鳳頭銀釵,穿過小九烏黑長發,頂住她的脖子。燕子躲在小九身後,僅露出那雙狡黠的大眼睛,貼著小九耳根“咯咯”笑了:“跟你說對不起啦,就不要怪我咯。”


    小九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朝夕相處,視如親姐妹的燕子,居然真如她方才所懷疑那般——“為何打鬥如此激烈,燕子卻睡得香甜?難道她和曹老板是一夥兒的?”


    已經化作骷髏的老曹,正是親近燕子的恩客,號稱在山東做糧油生意的曹老板。


    “燕……燕子,你為何這般?”小九本就被南曉樓一番話傷透了心,而最好的姐妹卻用端午節那天親手送的銀釵,欲取她性命,更是悲痛欲絕,“我……我們是姐妹啊。”


    “姐妹能當飯吃麽?青樓哪有什麽姐妹?憑什麽你長得比我漂亮?憑什麽每次最有錢的客人都看上你?憑什麽我就伺候那些醃臢潑皮?憑什麽有人為你栽向日葵,釀桃花酒?憑什麽這些好事都是你的?我哪裏不如你?”燕子越說越激動,銀釵顫動著輕輕劃破小九白瓷般剔透的肌膚,“所以,當劉叔叔暗中找我,教夢魘之術,共同應對南曉樓,許我一生榮華富貴。傻子才不答應。”


    女人的最深層次的嫉妒,往往不是來源於心愛男子對其他女子曖昧,而是最好的女友比自己優秀。


    隻是,平素掩飾得極好。一旦有機會,便如火山爆發般,不可阻擋地毀滅一切。


    小九雖然單純憨厚,卻很聰明。自然能聽出,那句肉麻獻媚的“劉叔叔”,顯然是算命先生。也就是說,曹老板根本不知道燕子和劉瞎子暗中勾結,這也難怪劉瞎子聲稱“收拾了南曉樓、月無華,再殺掉曹老板,獨享《陰符經》。”


    哪個男人會對床榻上抵死纏綿的女人有所防備呢?


    這場錯綜混亂的棋局,分本就是劉瞎子暗中策劃,精心布局,隻等落子收官。


    一道血痕,分外刺眼。傷在小九脖子,卻痛在心裏:“燕子,你可曾聽到劉瞎子所說,獨享什麽經,他不會放過你的。”


    “我隻要錢而已。你懂男人麽?隻要不是太貪心,觸犯底線,自然能得到想得到的,平安無事。對麽,劉叔叔?”燕子的信心顯然有所動搖,故意高聲詢問。


    “錢,我不在乎。你幫我,我給你。很合理,很公平。”劉瞎子輕咳幾聲,陰森森地笑了。


    “聽到了吧?”燕子麵露得色,臉上厚厚的脂粉掩飾不住欲望和愚蠢的神態,“小九,我比你聰明得多哦。”


    “現在呢?你要殺了我麽?”小九異常懊悔,目睹南曉樓對人偶舉止言語輕佻,沒有說出對燕子的疑惑。


    偏偏,南曉樓專注地戒備著樓下算命老人,對她的安危不聞不問,更讓她的心,空蕩無依,哀傷欲絕——原來,我隻是,他們所有人,利用的棋子。就連和我羈絆兩生的情郎,也不過是把我當做誘餌。


    “殺你是最後的事情,等劉叔叔收拾了南曉樓,就輪到你啦。姐妹一場,我一定給你留個全屍,畫得漂漂亮亮厚葬。”燕子臉腮扭曲哆嗦,脂粉“簌簌”抖落,神色裏分明是“我一定會讓你死得很難看,拔得精光。再抓幾條狗封進棺材下葬,讓你死後也要被狗糟蹋,來生還是做婊子!”


    “你從挾持小九起,看似無意,其實有意說出兩次你懂‘夢魘’,嗬嗬……”南曉樓仍未回頭轉身,每個字寒冷如冰,絲毫沒有任何情感,“越強調的就是越在意的。你知道,修習夢魘,最少也要三年,才能使中魘之人,夜做噩夢麽?最少七年,才可控製夢中之人,如常人行走活動,做出自己都不知道的事。”


    “在我們那個年代,通常會以為這是精神壓力大,或者遺傳缺陷,導致神經衰弱,產生噩夢或者夢遊,其實有少部分的人,是因為中了夢魘術。”


    “那又怎樣?”燕子被戳破謊言,額頭青筋直跳,釵子刺得更深,“你的女人,在我手上。你若是不乖乖聽劉叔叔話,我隻要這麽一下子……”


    “行吧,那你就這麽來一下子吧。”南曉樓終於轉過身體,眼神冷漠,麵無表情地做了個“刺入”的手勢,“友情提示,釵子尖距離小九動脈還有兩分距離,稍微往上……對!就是那裏,保證一擊致命。”


    “曉樓,你……你……”小九徹底崩潰了,閉目仰脖,“燕子,殺了我吧。”


    燕子猶豫了,不安地瞄著窗戶,盼著劉瞎子趕緊上來,替她收拾騎虎難下的局麵,帶著錢遠走高飛,遠離這個是非之地。


    “你以為我真會喜歡你麽?第一生,你被熊老板誘惑,背叛了我。第二生,你去青樓當了婊子!哈哈……第三生,我終於找到你,結果還是個婊子!三生三世,睡過你的男人何止百千?我卻吻都沒有吻過你!憑什麽?你口口聲聲愛我,卻把最珍貴的身體給了那麽多人,唯獨沒有我!”南曉樓雙手亂舞,麵色赤紅,雙眉間鎖著無盡的哀傷怨恨,“我他媽的不是傻瓜!你根本沒愛過我,你就是個水性楊花的破鞋!燕子,你動手啊!趕緊動手啊!就算你不殺她,我也打算解決了魘族,親手殺掉這個帶給我三生三世恥辱的賤貨!”


    “你真得這麽想麽?”小九潸然淚下,心裏那層掩飾深深自卑的保護殼,被曾經的情郎毫不留情地,一塊塊擊碎剝落,淌著羞辱委屈的絕望之血,“我身子髒了,可是心裏,卻隻有你。”


    “滾!你不要臉,我要!”南曉樓狀若瘋狗,雙目赤紅地嘶聲厲吼,右手狠狠甩動!


    “呼……”一道快若閃電的白光,夾裹著凜冽的風聲,仿佛切開了時間空間的局限,從他的手中疾閃迸射。


    燕子那雙大眼睛漆黑的瞳孔裏,一柄鋒利的瑞士軍刀,越來越近。瞳孔甚至沒有來得及因為恐懼擴散,“噗”的一聲悶響,軍刀筆直貫入她的額頭,刺穿堅硬頭骨,刺入柔軟大腦。


    “呃……”燕子的喉嚨含糊不清,刀柄就在視線斜上方兀自晃個不停,一股滾熱黏膩的殷虹液體,順著鼻梁流淌,匯在鼻尖,凝聚成一滴搖搖欲墜的血珠。


    “叮!”


    “叮!”


    “叮!”


    銀釵落地,清脆的撞擊聲連綿不絕。


    “燕子!”小九狠狠摟住向後仰倒的好友,“你……你別死啊!我沒有生你氣!求求你,不要死!你死了,誰陪我。”


    “我的好姐妹。”燕子氣若遊絲,嘴角泛起一絲苦笑,嘔了口鮮血,星星點點小九皎白如玉的俏臉,“我沒想過要殺你!劉叔叔答應我了,假意以你威脅南曉樓。事成後,會給一筆錢。咱們再也不用留在肮髒的青樓,再也不用陪那些臭男人。終於可以回故鄉了,你可以給爹媽蓋個大房子……記著啊,世間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


    額頭,刀口,湧出漿糊狀的腦漿。燕子的四肢急速抽搐抖動,眼睛一翻,香消玉殞!


    “你傷著沒有?我迫不得已才說那番話,否則無法救你!”南曉樓幾步奔去,麵色惶急,如同犯了錯的孩子,唯唯諾諾地滿嘴道歉。


    “滾!”小九側肩閃過南曉樓的撫摸,驕傲地仰起淚痕未幹、冷若冰霜的小臉,竟有種端莊肅穆,神聖不可侵犯的神態,“請你不要碰我。”


    “小九,你好好想想,別生氣好麽?她……她想殺你,利用了你,我是在救你。”


    “難道,你沒有利用我麽?”小九嘲諷地笑著,眼眸中雖有南曉樓的映像,眼神中卻空無一物,“你說的,都是真心話吧?沒錯,我就是個婊子,配不上你這個大英雄。請不要再打擾我了。這一生,下輩子,永生永世。”


    “我沒有利用你,聽一句解釋,就一句,好麽?”南曉樓哀求著伸出手,卻不敢碰觸,尋尋覓覓幾生幾世的愛人,“錯都在我……”


    “沒必要了。”小九瘦弱的身體竟蘊藏著驚人的力量,抱起燕子的屍體,一步步向閨房外走去,“燕子,我帶你回家,再也不回來了。”


    愛情是什麽?


    或許,愛情就是——


    再見了!我曾經以為那麽那麽愛你,雖然笨拙,卻為你付出很多很多,所以我不遺憾了。


    現在啊!我把愛情還給你,你把我僅有的一點點驕傲尊嚴,也還給我,好不好?


    就這樣,小九抱著燕子逐漸冰冷僵硬的屍體,走下樓,走出慧雅居,擦著劉瞎子肩膀走過。


    腳步輕輕,雨水密密。


    每走一步,芊芊玉足濺著斑駁泥點,又被雨水衝洗,依然潔白如初。


    傾盆大雨,磅礴凶猛,狠狠鞭笞著世間的罪惡,洗滌兩具或許肮髒的軀體,聖潔著兩顆本就潔淨的靈魂。


    南曉樓木然立於樓上,目不轉睛,嘴角掛淚,忽而苦笑:“這樣,也好!祝福你,我的愛人!”


    愛、恨、情、仇;三、生、三、世。


    就這麽,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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