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一傳十、十傳百,轟動了武漢城,百姓們均猜不透兩個少年是何來意,就算小九姑娘傾城傾國,也不過是“千人騎、萬人跨”的青樓女子,何至於兩錠金元寶,一枚鮫人血珠?


    有這錢,什麽樣的女人找不到?還說什麽千年一戀?人能活千年?那成啥了?妖怪?


    沒幾日,圓臉少年又做了件出乎意料的事情。他將酒肆改建,圍起院牆,栽上滿園向日葵,又從臨街陶器鋪買數十個酒缸,四處采購新鮮桃花。


    待桃花堆滿後院,少年緊閉宅門,再未出來。好事者扒著門縫想看個究竟,奈何茂盛的向日葵將院內遮得嚴嚴實實。唯有日益香醇的酒香,隨著秋風飄溢滿街,也飄進了慧雅居。


    或許沒人注意到,這所庭院,正對著小九的閨房。


    “他怎麽知道我喜歡向日葵?”小九每日午後起榻,慵懶梳妝,總會臨窗而望那滿園向日葵,既歡喜又疑惑,“他既然說要養我,又為何終日種花釀酒?從不來慧雅居找我?”


    女人,對男人心生好奇之時,也就是心中那扇情門逐漸打開的時候。


    這麽想著,沒來由的,小九那顆芳心,又跳得很急很急。


    再看院內圓臉少年,如同忙碌的蜜蜂,戴著遮陽草帽,手持花鋤水灑,悉心照料著每一株向日葵。累了就灌口酒,盤腿坐著,單手托腮,對著向日葵喃喃自語。


    偶爾,也會抬頭望向小九閨房,眉眼間蘊著熱戀男子方有的癡癡傻笑。如果看到小九,少年會欣喜若狂地揮手,指指向日葵,舉起酒瓶用力拍著,活脫脫一副傻相。


    小九被逗得抿嘴一樂,閃到窗後隱去身形,掩飾著兩腮如同桃花般嬌豔的紅暈:“這麽高的個子,還像個小孩子呢。”


    “那就是個窮傻子。”瘦臉大眼女孩嗑著瓜子,狠狠呸向窗外,“他那個朋友倒是很有錢,至於他。小九,你可小心啊,天下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燕子,你可不許這麽說人家。”小九微嗔,眉間藏著一絲不快,“你看這麽多天了,他從未來過慧雅居。可能……可能是個好男人呢。”


    “寧可相信世上有鬼,不要相信男人的嘴。還什麽千年一戀,欠你六年,還你六年?拿不出錢,他能戀出個啥?六年之後呢?還不是拍拍屁股走人?那兩人行事古怪,鬼鬼祟祟,誰知道葫蘆裏賣的什麽藥?照我看,那顆珍珠,多半也是假的!有那錢,早就給你贖身了,至於買下酒肆麽?建個花園哄你開心?正常人會這麽做麽?這不是有病麽?當心養個小白臉!這年頭,裝有錢人吃軟飯的人,可不是少數。”燕子故意伸長脖子,露出一圈明燦燦的金黃色,“你看,這是昨晚曹老板送我的金鏈,式樣可還合適?聽說人家在山東做糧油生意,闊綽得很,對我很有意思。”


    “燕子,咱們這行當,本就沒有奔頭,沒人把咱們當人看,你可莫上當。”小九幽幽歎了口氣,撫摸著案幾上的檀木小箱,盤算著用身體換來給自己贖身、給爹媽蓋房子的體己錢,攢了多少,“他也沒有你想的那麽不堪。或許有什麽苦衷呢?而且,我總覺得,好像認識他。可是,我又記不起來,什麽時候見過他。”


    “哎呦,你讓那個窮傻子一院子向日葵迷得五迷三道,反倒教訓起我來了。小九,你別以為我看不出來,每天你站窗前,可不是為了吹風乘涼吧?”


    “再胡說,撕爛你的嘴。”小九臊得嫩臉透紅,不依地跺著腳,“你又笑我!”


    “好自為之吧。”燕子濃妝遮蓋飽經世故的臉,斂起笑容,“如果真有人疼你愛你,不嫌棄你在青樓,就算窮點兒,又有什麽不可?咱們女人,這種髒事兒哪能做一輩子?死了下地獄,永世不得投胎。我看他對你不錯,那天他初見你,眼神和別的男人不一樣。”


    小九未曾想到,世故貪財的燕子,居然能說出這種話。待燕子走了好一會兒,才收起心亂如麻的思緒,透著窗縫偷瞄。


    圓臉少年此時已到後院,看不到人了。


    小九略有失望,芳心暗忖:“他到底是誰?他在做什麽?”


    時間過得很快,快到滿園向日葵結出了累累果實,快到少年後院的酒香越來越濃,快到夜夜承歡的小九早已習慣了三教九流的各色男子,在灼胃美酒和麻木歡笑中,毫不在乎地用身體換取銀兩。


    每夜,少年總會站在向日葵中,仰望著小九閨房,窗欞映著小九在別的男子懷裏,肆意笑顏。


    “小九,再等幾天,我會還你一生。他說六年,其實,他又怎知你我幾世情緣,一生一世都不夠。”少年苦笑,強忍著心愛女人卻為他人之歡的心痛,“這是我的報應,隻得受著。”


    “你為何還不表明心跡?你可知道,我厭煩透了這種生活。我攢的錢,足夠贖身。你一句話,我會一直陪你。好日子過得,苦日子熬得,但求你不似其他男子,視我為玩物,棄我於不顧。”小九苦笑,強忍著心愛男人如此無動於衷的愚態,“你可知道?這樣的生活,我快把自己忘記了。”


    愛情是什麽?兩個跨越幾世,尋覓千年,愛怨糾纏的情侶,卻是“花前月下,縱使淚灑滄桑,不求同床共枕眠,隻願一曲梁祝蹁躚。”


    有情人,真得能成眷屬麽?


    或許,多情自古傷離別,才是愛情的真諦。


    午夜,一聲淒厲的女子慘叫,劃破寂靜的夜空,擾亂武漢城許久以來的寧靜。


    此後三天,武漢宵禁,酒肆賭坊青樓一律停業,衙役輪班巡邏。甚至連守城部隊,也戒備森嚴,隻許外人進城,卻不得任何人出城。


    紅極一時的慧雅居,姑娘們愁眉不展、人人自危。就連夜間睡覺,也要幾個姑娘擠到一張床,仍戰戰兢兢。


    武漢城百姓,對此事更是議論紛紛,幸災樂禍——


    “你那天看見了麽?”


    “看得真切著呢!你不知道,死得可慘了。屍體丟在護城河裏,皮全剝掉了,就連頭皮都割了下來,隻剩個青慘慘的頭骨。”


    “嘖嘖……這麽好看的美人,剝了皮也不知道啥樣兒?”


    “還能啥樣兒?血淋淋漂在河裏,河水都染紅了,那身肉都讓魚啄爛了。”


    “也不知道慧雅居惹到誰了,連續三天竟發生了三起剝皮慘案。”


    “做這種皮肉生意,騙得多少人家妻離子散,傾家蕩產。要我說,這就是報應。”


    “對了,那三個姑娘是怎麽出的事兒?”


    “我也不太清楚。窯子裏的勾當,給錢就能帶走。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不出事兒才叫做奇怪。”


    “你說會不會是別的青樓眼紅慧雅居,雇人做下此等喪盡天良之事?”


    “噤聲,衙門的人來了……”


    “怕什麽?咱們又不是剝皮凶手,身正不怕影子斜!”


    “少說幾句,趕緊回家吧!瞅這天色,要下雨了。”


    陰雲,籠罩著武漢城,隔斷秋天仍然炙熱的陽光。城牆巨大的陰影,如同一隻吞噬光明的惡鬼,悄無聲息地覆蓋了慧雅居。


    遠遠望去,那座男人們紙醉金迷的銷金窟,毫無生氣地聳立在陰影裏,竟似一座巨大的棺材……


    “暴雨就要來了。”走街串巷的算命老瞎子,仰頭“望”著天空,灰蒙蒙的雙眼,映著沉重鉛雲的倒影。


    “啪……”黃豆大小的雨點,破雲而落。滿地黃塵濺起,又被雨水擊散,化作肮髒不堪的泥點兒,任由躲雨歸家的路人踩踏。


    瞬間,天地漆黑,閃電撕裂黑暗天際,驟亮著急密如絲的雨幕。行色匆匆的百姓們,沒人注意到,慧雅居樓頂,蹲著三團黑色人影。


    又是一道閃電掠過,正在給向日葵蓋布遮雨的圓臉少年,警覺地抬起頭,丟下雨布,急匆匆進了屋子。


    再出來時,雙肩挎著造型奇異的背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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