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清冉微微一愣,卻沒有任何舉動,任憑“那個人”走到身後:“這麽說起來,你是他們那邊的?”


    “是的。”


    “哦,你幫助我們幻族,其實是為了找到桃花源?”


    “嗯。”


    “這都是你和月無華設計的局?”


    “可以這麽說。”


    “什麽時候開始的?”


    “尼雅,月老師走進那扇門,也就是你們來到現在的時候。”


    這倆人一應一答就像鄰居嘮個家常嗑,絲毫沒有“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的火藥味兒。


    我有太多事情搞不明白,抓心撓肝異常憋屈。趁著氣氛緩和,正想發問,被月餅使個眼色打住了。


    隻好悶悶地繼續憋屈!


    “為什麽幫他們,不幫我們?千年前的慘案你也看到了。”


    “解鈴還須係鈴人,我相信兩位老師。而你們,就算當時兩位老師不在,幻族也不會放過蠱族任何一個人吧。”


    “嗯!那件至寶,八族爭奪了幾千年,區區幾條人命又算什麽?”


    “你下一句想說,不會放過我們三個,對麽?”那個人的聲音低沉富有磁性,舉止彬彬有禮。哪裏還有我在桃花峪遇到他時,那份陰沉狠毒?


    我心說這哥們兒的演技,搞什麽時間空間的跨越啊?隨便拍個電影,不敢說奧斯卡,起碼也是個金馬獎。


    “我想說的不是這句,”陶清冉的身軀更加佝僂,腦袋幾乎垂到腹部,“我打不過你們三個,沒想到被你和月無華算計了。嗬嗬,我輸了,隨你們處置吧。”


    “哦?”那個人站在陶清冉身後,警惕地退了幾步,抬頭望向月餅。


    兩人目光對視,似乎在交流著什麽信息。就在這時,我忽然有種奇怪的感覺,一把推開月餅,對那個人喊道:“快閃開。”


    “嘭!”陶清冉狠狠跺著腳下青磚,地底響起晦澀的機關咬合聲,由大廳四根立柱傳到頂梁橫柱。


    “稀裏嘩啦”的流水聲不絕於耳,柱子上的九條龍張開龍嘴,噴出刺鼻氣味、淡黃色的水柱。


    “嗤嗤”,水柱所落之處,就連堅硬的青石磚地,像是白雪潑了沸水,冒著白煙,腐蝕出密密麻麻的小坑。


    我躲冰雹般閃避著零散水滴,心說這玩意兒連石頭都能化了,沾到身上那還得了。


    “你小心!別受傷。”月餅扯著我退到水柱噴射不到的主宴大桌,“一人一角,抬起來,當傘。”


    我咬牙繃勁兒,板著桌角抬起來,和月餅撐起桌子頂著,好歹是臨危不亂,急中生智。


    那個人出乎我的意料,看似弱不禁風卻異常靈活,幾個躲避就閃到水柱濺射範圍外,揚手甩出三根桃木釘,呈“品”字型射向陶清冉。


    “你的家傳絕學都交給他了?”巨大的桃木桌著實沉重,我撐得胳膊直哆嗦,“都不知道給自己留一手?”


    “不是我教的。少廢話,靜觀其變。”


    陶清冉根本沒有躲閃,桃木釘直直沒入腹部。


    這倒出乎我和月餅意料,很疑惑地互相看著。就差異口同聲來一句:“她這是幾個意思?”


    陶清冉悶哼一聲,盯著腹部的傷口,葛布粗衣破了三個小洞,很快就被鮮血漂染。


    她蘸了滿手鮮血,摸著那兩隻趴在肩頭的人語蛛:“委屈你們了,陪我們四個一起死,也沒吃上頓飽飯。”


    人語蛛張開鉗子狀的獠牙,探出幾根頭發絲粗細肉須,吮吸著鮮血,咬破陶清冉的手指,肉須探進傷口攪動。


    龍嘴噴出的腐蝕液體密如春雨,石麵白煙冉冉,我們根本無法近前。“那個人”站在大廳門前躲著液體,眉頭緊皺,似乎在思索什麽。


    陶清冉愛憐地盯著兩隻人語蛛吃肉吮血,壓根兒沒有抬頭看我們:“南曉樓,月無華……千年前,你們屠我幻族,卻也留下了穿越時空的秘密。隻有在這裏解決你們,才能避免那場慘禍。”


    “老師,小心!”那個人臉色一變,好像想起什麽,對著我們一聲怒吼,冒著腐蝕液體,衝向陶清冉,“幻氣自爆,快躲開!她的幻氣,不在體內,在人語蛛肚子裏。”


    我這才發覺,人語蛛根本不是吮吸血肉,而是從肉須裏注出瑩白色的氣體,緩緩輸入陶清冉體內。隨著人語蛛圓鼓鼓的肚子越來越扁,陶清冉周身蕩漾著一圈圈潔白的光暈,蒼白的枯發瞬間烏黑油亮,幹皺的皮膚閃爍著少女的青春光澤,皺紋消褪不見,緊繃的皮膚吹彈可破。


    這,正是,最初的,陶清冉的模樣。


    “南曉樓,死在被你欺騙的女人麵前,也算是種贖罪吧。”


    我目瞪口呆著陶清冉返老還童的變化,月餅頂著桌子衝向陶清冉,我被拉扯得差點摔倒,心說這液體腐蝕桃木桌也就幾秒鍾的工夫,衝到陶清冉身邊,倆人估計融化一大半。倆骷髏架子大戰幻族魔女?扯淡呢?


    想是這麽想,總不能讓月餅自己頂桌子當好漢吧?我心一橫牙一咬,“嗷”的一聲,架著桌子後腿跟著衝了過去。


    說實在話,如果不是生死攸關的時刻,我和月餅一前一後頂著桌子,張牙舞爪狂奔的場景,異常搞笑……


    “老師們,別過來!”那個人已經衝進腐雨,水滴落了滿身,“嗤嗤”聲不絕於耳,“我可以死,你們不能死!”


    月餅生生頓住腳步,我收力不及,差點沒抓住桌子後腿,撞到他後背。


    “你們誰也阻止不了我。”陶清冉清冷地向我們走來,腐雨落下,被周身的幻氣光暈擋住,蒸騰著蔚蔚白氣。


    “拜托你了!”月餅舉著桌子的雙臂微微顫抖,聲音哽咽,雙目微紅。


    我與月餅相識這麽久,第一次感覺到,遊離於他的情緒之外。他和那個人,似乎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


    這讓我很不舒服。


    接下來的一幕,卻是我,畢生難忘的記憶。


    腐雨已將那個人的皮肉腐蝕大半,破破碎碎的衣服片片掉落,頭發早已掉盡,腐雨融掉頭皮,青森森的頭骨異常恐怖。


    至於他的臉、身體,僅剩幾塊殘皮,暗紅色肌肉塊塊脫落,有幾處甚至露出骨頭,就像被濃酸兜頭潑下。


    換作常人早就死了,可是那個人,依然一步一步,很堅定有力地走向陶清冉。


    我根本不知道,是什麽樣的意誌力,讓這個近似骷髏的血人,支撐到現在。隻覺得腿腳發麻,心裏酸楚,側頭不敢再看。


    此時,眼前驟然一亮,圍繞陶清冉的光暈,“簌”地隱入她的體內。這個清秀女子,周身迸射出耀眼的光芒,刺得雙眼劇痛。隨著光芒越來越強,原本纖弱的身材忽地膨脹如球,“繃繃”皮膚撐裂聲如爆豆作響,裂出數道閃電般裂紋,瑩白的氣體裹著光線,迸射而出。


    “沒有人,可以抵擋住幻氣自爆。”陶清冉如同降臨人世,消除罪惡的大天使,神聖的光芒中,嘴角揚起聖潔的微笑,“前生今世,諸多恩怨,從哪裏來,回哪裏去。”


    “噗!”一隻僅黏連著少許爛肉青筋的血手,穿過她的胸膛。那具被腐蝕得近乎骷髏的那個人,堅硬地站在陶清冉身後。“吱吱嘎嘎”關節聲很艱澀,另一隻手,穿過她的喉嚨。


    “呃……”陶清冉噴出一口鮮血,不可置信地瞪著血骷髏,“你能撐到現在?”


    “嘎……嘎……嘎……”那個人的喉管聲帶早已爛了,“汩汩”湧著血泡,兩坨爛肉的眼眶深深地注視我們。


    我聽懂了他說的話:“師父們,我先走了。剩下的事,拜托你們了。”


    “咯噔咯噔”,他的肋骨突然張開,根根插入陶清冉腹部。血、白氣、強光肆無忌憚地噴湧,兩人雙雙倒地。


    腐蝕液體紛紛揚揚,灑落他們身上,蒸騰著焦糊的潮濕白氣……


    不知過了多久,龍嘴再不噴灑腐液。大廳如同冰雹砸落的西瓜地,早被腐蝕的千瘡百孔。就連月餅舍命救下的山魈群,在昏迷中融成一灘灘淡黃色粘液,緩緩滲進地麵。


    那個人,陶清冉死去的地方,隻剩兩道人形殘痕……


    一切,就這麽結束了?


    我完全體會不到此刻的心情,空蕩蕩地無處安放,嘴角兩絲的液體,苦澀地告訴我,流淚了。


    我們放下桌子,木然立於大廳,陶清懷懸掛的屍體,已經成了一具骷髏架子,骨頭一塊塊吊著。


    終於,“嘩啦”一聲,散落滿地,隨即被腐液消融。


    “噗通!”


    月餅做了個我一輩子都想不到的動作。


    月無華,天上地下,唯我獨尊的月無華,跪下了。


    “謝謝你!可惜,今生無以為報!我,月無華,在此立誓,必將組織那件事情的發生!”月餅將右手食指放入嘴中,狠狠咬破,在額頭畫了個類似蛇的圖形,“我以血蠱為證,若不完成你的遺願,甘願中蠱而死。”


    “月餅,現在,可以告訴我所有真相了麽?”我的嗓音陌生的自己都聽不出來。


    “嗯!”月餅就勢盤腿坐下,摸出一根煙,點著,狠狠抽了一口,思索片刻,講述著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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