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太元中,武陵人捕魚為業。緣溪行,忘路之遠近。忽逢桃花林,夾岸數百步,中無雜樹,芳草鮮美,落英繽紛,漁人甚異之,複前行,欲窮其林。


    林盡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從口入。初極狹,才通人。複行數十步,豁然開朗。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阡陌交通,雞犬相聞。其中往來種作,男女衣著,悉如外人。黃發垂髫,並怡然自樂。


    見漁人,乃大驚,問所從來。具答之。便要還家,設酒殺雞作食。村中聞有此人,鹹來問訊。自雲先世避秦時亂,率妻子邑人來此絕境,不複出焉,遂與外人間隔。問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漢,無論魏晉。此人一一為具言所聞,皆歎惋。餘人各複延至其家,皆出酒食。停數日,辭去。此中人語雲:“不足為外人道也。”


    既出,得其船,便扶向路,處處誌之。及郡下,詣太守,說如此。太守即遣人隨其往,尋向所誌,遂迷,不複得路。


    南陽劉子驥,高尚士也,聞之,欣然規往。未果,尋病終,後遂無問津者。


    ——晉陶淵明《桃花源記》


    撐著竹筏,橫穿野河,滑到山脈縫隙,遠看極為刺目的白光,離近了卻呈現出一種乳白色的柔和光亮。我這才看清,這片光並不是像河底玉,洞,由整塊玉石散發,而是從縫隙極深處刺探而出的光源。


    估摸一下時間,折騰了大半夜,大概淩晨三四點,正是天色最黑的時候。偏偏山的內部有一片如同白晝的光源,身處其中,實在覺得匪夷所思,倒是對“別有洞天”這句成語有了更深地理解。


    月餅接連惡鬥,受傷不輕,有些沒精神,靠著山壁歇口氣。我端著望遠鏡向光源地望去,白茫茫的什麽也看不見,倒是讓光線灼得眼睛有些疼。


    “縫隙又窄了,咱們要加快速度。”月餅把背包裏僅有的幾根桃木釘別在腰間。


    我也注意到了,怪物出山捕食人魚的時候,縫隙起碼有五六米,如今隻能容我和月餅肩並肩的寬度。


    “月公公,咱倆要是走慢了,或者山縫突然閉合,豈不是生生擠死在山裏?”我心裏發毛,突然意識到這個沒想到的問題,“就算沒擠死,卡在山裏進不來出不去,是不是要等個取經的和尚爬到山頂,貼個六言真訣……”


    “《西遊記》看多了啊?”月餅揚了揚眉毛,摸著岩壁縱橫八錯的斧劈痕跡,“這條通道是人工開鑿,石縫裏長滿青苔,很明顯會時常開合,也許裏麵的人時常從這條通道進出。”


    曆史各類文獻裏,關於在廬山遇到仙人的記載很多。月餅這麽一說,倒是大有可能。指不定桃花源(仙府)裏的“仙人”,耐不住深山寂寞,跑到紅塵看看景兒喝喝酒,也說得過去。


    天宮那麽好,瓊池玉液哪不能洗個澡?七仙女不還偷跑到民間野河沐浴麽?結果讓董永這個牛郎偷了衣服、占了便宜……


    腦洞一展開,不由浮想聯翩,活色生香,渾然忘記身處險境……


    “中國機關術,有關於把整座山造成機關的門派麽?”不食人間煙火的月餅顯然沒我這俗人的念頭,“哎?你的臉怎麽這麽紅?”


    “咳咳……你說什麽?哦哦哦……機關,門派……”我幹咳了幾聲掩飾窘態,順便把思路從“七仙女洗澡”轉到高深莫測的機關術,“春秋時期,墨家機關術倒是有這能耐,詳細記載於《墨經》。可是倒了秦初,焚書坑儒,《墨經》被毀,徹底失傳了。東漢時期,盜墓猖獗,漸漸形成摸金校尉、發丘中郎將、搬山道人、卸嶺力士四大勢力。其中卸嶺力士據說就是墨家傳人所創,以山勢走向為根,依河水流向為基。簡單來說,就是利用水的動力,再將山的內部鑿成巨型石製齒輪,就形成了機關術中最神秘的‘山水關’。”


    “身邊有個不用流量就能查閱的活百度,真是不錯。”月餅抬起手,指著及高出僅現一點縫隙的山頂縫隙,“《桃花源記》裏記載,那群人是避秦亂,隱居在這裏,說不定就是墨家後裔,要不然……”


    “嗖”,尖銳的金屬摩擦空氣的聲音從縫隙深處呼嘯而至,光亮中疾飛出一條快若閃電、泛著銀光的細長影子,準確地刺透月餅的手掌,生生釘進堅硬的岩石。


    事情發生太快,我甚至沒有來得及做出反應,隻看見月餅掌心血肉翻綻,一根銀色短箭餘勢未消,箭尾顫抖著“嗡嗡”作響,將迸出的鮮血震得四濺飛揚。


    “嗖”、“嗖”、“嗖”……


    暴雨般密集的破空聲響徹整個山脈縫隙,光亮深處,細細密密的銀色短箭,黑壓壓地疾射而來。


    “噗”月餅額頭正中銀箭,堅硬的頭骨居然被刺進兩寸長短!“噗”,又一根射中他的左目,頓時糊成一汪血窟窿。


    我胸口一涼,隻覺有根冰冷又滾燙的東西刺中正心窩,甚至都沒來得及感覺到疼痛,就看見衣服被大片鮮血緩慢地浸透。


    緊接著,我左腿一麻,銀箭穿過腿肚子,扯出幾根肉絲。還沒等摔倒,又是一根貫穿腮幫子,將臉頰和舌頭串在一起。


    幾秒鍾,短短幾秒鍾,我逐漸模糊的視線裏,月餅被密密麻麻的銀箭活活釘在岩壁,像是一隻血肉模糊的人形刺蝟。


    而我,在摔倒的過程中,銀箭釘滿全身。重重落地,銀箭受力更是完全刺進身體。


    這時,我才感到疼痛!


    那是一種,滾燙、熱辣、撕裂、破碎夾雜在一起,根本無法忍受的疼痛。


    但是,這種疼痛很快消失了。身體輕飄飄地完全不著力,反倒有些冬夜裏,很疲倦地裹著被子入睡的舒適感。


    我要死了?


    我的眼睛已經看不到東西,依然望向月餅的方向:“月無華,我們真的要死了?對不起,我不該做出繼續前行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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