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林曉筠自從離職後,第一次回娘家。


    母親溫玉琴破天荒地沒有參加廣場舞的排練,一大早就在廚房忙活。聽到門鈴聲響,立刻從廚房探出頭來,喊丈夫林建國開門。


    “你去,我忙著呢,脫不開手。”林建國正在用砂紙打磨著什麽,隨口應了一句。


    “你放下它,不就能去了?”


    客廳離門口最近,門鈴聲響了兩遍,可是林建國卻像沒聽見似的。


    溫玉琴本想說,你脫不開手,我揉著麵就能脫得開?然而此時門鈴聲再次響起,溫玉琴懶得計較,匆匆擦掉了手上沾著的麵粉,跑過去開門。


    “外婆!”門一開,甜甜歡快的聲音就響了起來。溫玉琴欣喜地應著,伸手便抱過了甜甜。


    “甜甜想外婆了沒有?”


    “想!”


    “怎麽想的呀?”


    甜甜不回答,小嘴巴湊上來親了一口,溫玉琴笑得心都醉了,抱著甜甜親了又親。


    “我爸呢?”林曉筠提著水果走進來,問。


    “客廳呢,不知道又在鼓搗什麽,連門都不去開。”


    隻要一提到家裏這個甩手掌櫃,溫玉琴就禁不住吐槽,林曉筠笑著走向客廳,喚了一聲“爸”。


    林建國應了一聲,注意力似乎還在手裏的活計上,動作更加快了些。


    “外公!”甜甜從溫玉琴的懷裏掙下來,跑向林建國。


    “哎!”林建國的臉上這才漾出笑意,他用力打磨了兩下手裏的東西,然後把它舉到甜甜麵前。


    甜甜“哇”了一聲,眼睛頓時瞪得圓圓的,滿臉都是不可思議的表情。


    “孫悟空!”


    林建國拿著的,正是一個雕成孫悟空模樣的木偶。


    “喜不喜歡?”林建國問。


    “喜歡!”甜甜急忙接了過來,甜甜地說了聲“謝謝外公”。


    林建國很是受用,他親了親甜甜的小臉兒,道:“行了,拿著玩兒去吧。”


    說著,拿起外套就往外走。


    “哎,這馬上就吃飯了,你去哪兒啊?”溫玉琴詫異地問。


    “下棋去,一會就回。”林建國換上鞋子,連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家門。


    “看看,就不能給我搭把手。”溫玉琴氣惱地數落,“光雕這破玩具有什麽用,倒是陪孩子玩兒會啊!”


    林建國當過兵,當兵的時候也曾用廢棄的子彈殼給溫玉琴打磨過各種各樣的小東西,那幾乎是林建國和溫玉琴之間最浪漫的一段回憶。這種浪漫的展現讓溫玉琴對他們將來的生活充滿向往,畢竟,與一個懂得浪漫的體貼男人共度一生,是值得姑娘家期待的。


    然而,待到林建國退役歸來,兩個人結婚以後,溫玉琴便發現遠距離的才是浪漫,近距離的全成了瑣碎。性格剛毅、神經粗獷的林建國對於家事完全不聞不問,簡直成了“甩手掌櫃”的完美詮釋。至於浪漫,那更是八竿子打不著的東西,以至她開始懷疑林建國曾送給自己的那些手工藝品,是不是隻是出於軍營生活閑暇時間的無趣。


    或者,隻是隨便把別人做的東西拿來送給自己的吧?


    這些懷疑在生了林曉筠之後,被證實是錯誤的。林建國會確實經常製作一些精美的小玩意兒給女兒來玩,不過,也僅限於小玩意兒。孩子是溫玉琴抱,飯是溫玉琴做,衣服是溫玉琴洗,家務就更不用提。林建國的作用除了上交工資,基本上就是指導工作,溫玉琴一次次失望和恨鐵不在鋼之中學會了“難得糊塗”,她在漫長的歲月裏成為兼俱女性柔韌與男性堅強的、“雌雄同體”的女超人。


    看到現在的林建國又用這種雕刻出來的破玩意兒糊弄外孫女,溫玉琴真是氣不打一處來。


    “好了,媽,我不是能給你打下手嘛。”林曉筠笑著挽住了溫玉琴的手臂。


    “還打什麽下手,你呀,快去睡會吧。看看你的臉色,都憔悴成什麽樣了。”溫玉琴心疼地說著,把林曉筠拉到進房間。


    “照顧老人孩子,很辛苦吧?”


    從離職到現在,這是林曉筠第一次被關心辛不辛苦,累不累。這暖心的問候讓她的鼻子沒有來由地酸了。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我們家米也有,等著吃米的嘴也有,就是缺一個手巧的保姆。等我把她找著了,就萬事大吉。”林曉筠藏起心裏的酸澀,笑著打趣。


    “居家過日子,哪有‘萬事大吉’的時候,就算有保姆,一地的雞毛蒜皮也不夠你揀的。”生活的瑣碎瞞不了這位已經與它打了幾十年交道的過來人,溫玉琴把林曉筠按在床邊坐下,道,“你就安心睡一會,飯晚點吃。”


    “媽媽!”甜甜跑了進來,卻被溫玉琴抱住了。


    “甜甜乖,讓媽媽休息一下,外婆陪你玩,好嗎?”


    甜甜看了看林曉筠,似乎並不想離開,溫玉琴又道:“外婆有巧克力,甜甜要不要吃呀?”


    “要!”


    “好,那我們去吃巧克力。”溫玉琴把甜甜抱出房間,關上房門的時候,向林曉筠使了個眼色。


    那是飽含著外婆哄騙了小外孫女成功的得意,也是叮囑女兒多休息一下的慈愛,林曉筠心裏湧上一股暖意,她笑著點頭,躺了下去。


    門,便關上了。


    這是林曉筠結婚前所住的房間,還保留著自己出嫁前的樣子。


    大學畢業戴著學士帽的照片放在床頭櫃上,牆上掛著的小飾品記錄著她曾經的少女心。而書架上的言情小說,則讓她想起,在遇到盧誌浩之前,她像所有傻乎乎的女孩一樣,期待著她的白馬王子能夠駕著七彩的祥雲來娶自己……


    唇邊,綻著笑意,長久以來緊繃著的神經在這一刻真正地放鬆,林曉筠迷迷糊糊地閉上了眼睛。


    不知道睡了多久,她在恍惚中醒來,聽到房間外麵傳來了溫玉琴和甜甜說話的聲音。她聽到甜甜不高興地說“外婆不好,不讓我找媽媽”,也聽到溫玉琴說“我的小公主在睡覺,不能讓你打擾”,甜甜很生氣說“我是小公主”,溫玉琴說“是的,你是你媽媽的小公主,可你媽媽是我的小公主,現在咱們讓房間裏的公主多睡一會,甜甜小公主跟外婆去包餃子好不好”?


    祖孫兩個似乎很快和解,外麵又是一片寧靜。


    我還是公主呢……怎麽感覺這個稱呼已經距離我好遙遠,好遙遠了……


    林曉筠的思緒亂飛,就這樣,再一次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飯菜都已經擺到了桌上,林建國在看軍事新聞,溫玉琴和甜甜在做遊戲。雖然誰都沒有說,但林曉筠知道,大家其實是在等她醒來才開飯。


    忽然想起睡夢中,母親跟甜甜的對話,林曉筠的鼻子再一次酸了。


    “媽媽醒了!”甜甜高興地跑過來,抱住了林曉筠。


    “快洗手吃飯,”溫玉琴急忙去擺碗筷,又招呼林建國,“老林,吃飯。”


    林建國淡定地“嗯”了一聲,卻沒有動。老爺子一向如此,等到大家全坐下來之後,他才會慢悠悠地走過來,坐在最上首,示意大家動筷。隻不過,從前都是大家等他,這一次,是他在等林曉筠。


    “爸,這是誌浩從西班牙帶回來的紅酒,您嚐嚐。”林曉筠打開一瓶紅酒,給林建國倒上了。


    林建國點了點頭,示意林曉筠自己也倒上。


    “我就不喝了,一會還帶甜甜回家呢。”林曉筠笑著,拿起了果汁。


    “喝點解解乏,晚上讓誌浩來接你。”


    老爸話不多,但字字句句全都是對林曉筠的關切。林曉筠笑著說道:“現在正好是暑假期間,正是他忙的時候。”


    直到今天,也沒有遇到一個合適的保姆。日子就在頻繁更換保姆的過程中一天天地進行著,轉眼已經到了八月。暑期已經開始,盧誌浩正式進入了繁忙的工作節奏,回到家的時間都幾近深夜。


    “那今天就在家裏住下吧,明天再回去。要是沒有趁心的保姆,就帶甜甜家裏,媽給你們做飯。”


    “那怎麽行,總往娘家跑傳出去像什麽話。”林建國不悅地道,“親家會怎麽想?”


    “他們但凡能多幫幫曉筠,也不至於把孩子累成這樣。”溫玉琴這種賢妻良母,是不太能理解依賴保姆成性的徐貴蓮的。做做飯,帶帶孩子而已,做婆婆的多伸伸手,女兒不是也能輕鬆一下?


    自己養了二十幾年的女兒嫁過去,可不是去受累的。


    “媽,你年輕的時候,不也是照顧我,為我,操勞嘛。再說,三條腿的蛤蟆沒有,兩條腿的保姆還不多得是?我多找幾家中介,總能找到好的。”林曉筠知道母親是在心疼自己,忙笑著開解母親。


    “現在的保姆怎麽就這麽難找呢。”提起保姆,溫玉琴的擔憂似是又多了一件。


    “喲,我想起來了,昨天練舞的時候,於姐跟我說她要搬到南方兒子家去了,還怪舍不得跟她相處了幾年的保姆。那個保姆我見過,人確實好,於姐有段時間住院,都是她在身邊照顧,特別有耐心。而且今年年初的時候,於姐的小孫子在這邊住了兩個月,也都是這個保姆照顧的……要不,我問問於姐?”


    林曉筠的眼睛頓時一亮,林建國也催促道:“那還等什麽,快問問。”


    溫玉琴放下筷子,拿來手機撥通了於姐的電話。能夠幫相處多年的保姆找到下家,於姐也很高興,於是便定下來下周到林曉筠家麵談。


    幾乎就在幾分鍾之內,困擾著林曉筠的問題就這麽敲定了。


    “爸,媽,來,喝酒!”


    林曉筠給溫玉琴和自己都倒了一杯紅酒,然後舉起了杯子。


    “我敬您二老。”


    林建國板起臉“哼”了一聲:“這回不怕醉了?”


    “不怕,不怕。”林曉筠俏皮地笑了。


    這一刻,她不是兒媳,不是妻子,也不是媽媽,她是他們的女兒——跟甜甜一樣被父母捧在手心上嗬護的公主。


    林曉筠跟劉阿姨見了麵,跟先前所見到的那些保姆相比,劉阿姨樸實而和善。她不擅言辭,但態度謙和,性格穩重。


    劉阿姨提出,希望在於姐去往南方之後,再到林曉筠家工作,林曉筠欣然應允,兩個人很快便談好了前來工作的日期和薪水。


    時間過得很快,劉阿姨來的那天正值下午,時間有些晚,劉阿姨滿是歉意地向林曉筠解釋,於姐身體不好,她因為擔心,特意送她到機場才離開。


    已經看了太多顆無法被自己用真心捂暖的心,對於劉阿姨這種發自內心的關懷與責任感,林曉筠有幾分感動。


    “時間不早,我先做飯吧。”坐在沙發上聊了幾句之後,劉阿姨便站了起來,林曉筠這才意識到時間確實不早,到了準備晚餐的時間。


    “我來跟您一起做吧,劉阿姨,順便告訴您調料和米麵的位置。”


    劉阿姨沒有推辭,對於這個即將融入的家庭,她也希望可以盡快熟悉起來。


    徐貴蓮聽到動靜打開門,看著林曉筠和劉阿姨兩個人在廚房忙碌的身影,不禁一陣乏味。


    “看看,又來了一個。”徐貴蓮對盧漢道,“這都是第幾個了?成天換來換去的,找個保姆就跟選妃似的折騰,也不嫌累得慌。”


    “別胡說了,選哪門子的妃?孩子們現在長大了,就讓他們折騰去吧。”正在看書的盧漢頭也不抬地說。


    “選哪門子的妃,選你的妃啊,那天不是有人給你獻茶了嗎?”徐貴蓮冷冷地笑,這件事情就像是揣在她口袋裏的暗器,想起來就用它來戳一戳盧漢。


    “這都過去的事了,怎麽還提?再說,那也不是我的錯,誰能想到會遇上那種人……”


    盧漢的話還沒說完,徐貴蓮早就冷冷掃了他一眼,走出了門去。


    “唉,這個坎算是過不去嘍。”盧漢搖頭歎息,連書也看不進去了。


    劉阿姨的手藝還算不錯,盡管時間用得不多,但卻十分豐盛。林曉筠明明記得冰箱裏沒有什麽菜了,但在劉阿姨的搭配和烹飪下,卻炒出了四道菜,外加一道湯。


    “劉阿姨,您手藝非凡呀!”林曉筠驚歎。劉阿姨則溫和地笑著,說自己曾經上過一段時間的廚藝培訓課,學了一些家常菜而已。


    滿桌色香味俱全的菜,可不是“而已”那麽簡單。林曉筠對於劉阿姨的滿意評分,已經超過了95分。


    95分……


    腦海裏浮出這個分數的時候,林曉筠在心裏暗暗地笑自己傻,經曆了這麽多,她還是願意相信這個世界上有可以交心的保姆,有可以放心信任的人。她從內心深處希望自己的願望可以實現,而且,也希望劉阿姨就是自己不會錯的選擇。


    劉阿姨確實沒辜負林曉筠的信任,她做事勤快,工作認真,很快便將家裏打理得妥帖有序。雖然劉阿姨的性格相對沉默,但她卻從不偷懶。她不會像其他保姆那樣,總是用敷衍的態度去填工作日程表,而是很認真地填寫,並且還經常在備注那一欄裏寫下她的一些想法和建議,以及需要購買的居家用品。


    甜甜對待劉阿姨的喜歡,不像呂阿姨那樣熱烈,這麽長的時間以來,她已經習慣了淡定地處理與保姆的關係。不過,小孩子們都有一種可以鑒別得出他人對自己喜愛的本領,她知道劉阿姨喜歡自己,便自然而然地跟劉阿姨也親近起來。日子又回到了理想中的穩定與安寧,這種安寧使家庭裏的每一個成員都感覺到幾分怡然。


    “這個劉阿姨還不錯,人本分,也不多話。能在這工作長久一點就好了。”盧漢由衷地感慨。


    “現在能看出什麽來?前麵的哪個不是剛開始的時候偽裝得好?現在才哪到哪,等著看她原形畢露吧。”


    徐貴蓮可沒有盧漢那麽樂觀,不管劉阿姨是誰介紹來的,對於徐貴蓮來說,隻要不是她找來的,都屬於“不知根知底”的範疇,都不靠譜。她顯然忘了,那個她找來的陳阿姨也曾犯下過難以原諒的錯誤。也正是因為那個錯誤,使得林曉筠婉言拒絕了她托親戚再介紹保姆的建議。徐貴蓮也曾向兒子盧誌浩抱怨,說林曉筠聽不進自己的箴言,不管怎麽說,自己吃的鹽走的路也比林曉筠多不是?這些來路不明的保姆,根本不能信。但盧誌浩卻從來不多言,隻說家的事裏交給曉筠,讓徐貴蓮多休息,多出去玩玩,保養好身體。


    兒子對於兒媳的信任,在徐貴蓮看來就是對自己的不信任。她心情的不佳,一天比一天更甚。對於那些來工作的保姆,徐貴蓮的臉色就不是那麽太好看,對現在這個劉阿姨也不例外。不過,劉阿姨從來不與徐貴蓮碰硬,寧願繞著她走,也不觸怒徐貴蓮那根敏感的神經。徐貴蓮先前總覺得那些對自己說盡奉承話的保姆討厭,但劉阿姨的這種淡漠就更讓她討厭。


    現在的徐貴蓮,隻有一個任務——擦亮眼睛看著,等著,等劉阿姨偽裝不下去的那一天。


    很快,“那一天”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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