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麽樣?”醫生推開臥室的房門,身上還帶著白日山上浸染的泥濘。


    此處是位於孟薩城鎮邊緣的一處小院,用醫生的話來說,一處他早早給自己準備的安全屋,連奇拉都不知道的存在,絕對安全。


    軍人的思維,無論何時都要為自己準備退路。


    安全屋內物資齊全,再加上他們帶來的醫療器械,顧方誠在軍用機場交接得到的特效藥,已經一並混在藥劑裏,正在輸進孟溪虛弱的身子裏。


    “起了高燒,情況不好。”顧方誠憂心地坐在孟溪的床邊,接近淩晨,孟溪額頭的溫度也越來越高,他很擔心孟溪身上的傷口感染導致高燒不退,有生命危險。


    “他那一槍,不止開在手上,還開在心上。”醫生若有所思地說道,孟溪這樣的身體反應不僅僅是受傷導致,還有心理問題。當年他當特種部隊教官的時候,新上阿富汗戰場的新兵蛋子,第一次殺人後都會接連做好幾個星期的噩夢,腦漿在瞄準鏡裏爆開的場麵,總會在腦海不斷浮現。


    顧方誠頓了頓,明白過來。他或許是受當偵察兵的老爹影響,對於開槍殺人並沒有想象中那麽畏懼,白日裏他一心都在擔憂孟溪的身體,根本來不及思考自己是在奪走別人的性命。


    孟溪不一樣,衛天翔躺在那裏毫無反擊之力,孟溪扣下扳機,完全是另一個道理。


    還有他口中的林雪,聽上去對孟溪的影響很大,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山上的屍體我都清理幹淨,子彈也全部帶走,沒有留下痕跡。”醫生平靜道,並未在意一整夜的獨自辛勞。不同的槍支射出的子彈經過彈道檢驗,能夠分析出來自不同的步槍。他不希望有人察覺當天山上有第二個人開槍,更不希望自己暴露。


    “這一次……謝謝你。”顧方誠誠懇地道謝。他是真心的,無論醫生是否有意要利用他擺脫泫隆這個漩渦,他幫助自己救出孟溪都是事實,是不爭的事實。


    聽見這話,醫生也不著急去清洗,倚靠在門邊上下打量他們,“孟……小溪?他是你兄弟?”中文發音在醫生的口中非常奇怪,帶著不順耳的平仄頓挫。


    “不用懷疑我,是你今天脫口而出時我無意間聽見的。”醫生笑著聳肩,覺得顧方誠警惕的模樣很有趣。


    顧方誠這才鬆下心神,回頭看向孟溪平靜的臉龐,因為高燒,平日裏沒有過多血色的臉頰染上異樣的紅暈,輕薄的唇瓣緊抿著,似乎夢裏有猛獸正在困擾他。


    “他是我最在意的人。”顧方誠輕聲回答,來的飛機上,他內心的懼怕在心底始終飄散不去,他恨不得把孟溪拽到身前來痛罵一頓,罵他是不是腦子裏隻有豆腐渣,罵他還拿不拿自己的性命當一回事。


    罵孟溪……有沒有考慮過他……


    如果孟溪真的死了,他會怨恨自己一輩子。


    他不是不知道這條路就一定會麵臨犧牲,他隻是不想一直都被蒙在鼓裏,毫不知情的去參加孟溪的葬禮。


    不想站在那裏鞠躬的時候,隻能徒勞無力地道一聲對不起。


    “你答應我的事,在回程前我希望能有答案。”醫生收斂笑容凝視顧方誠,他指的是合作的事情。


    顧方誠怔了一下,“好,你會得到答案。”


    房門輕輕落下,顧方誠微微歎了口氣,拽住床單的手臂爆出青筋,似乎心頭有了什麽決定,起身走到一旁的角落。


    “楊老師。”顧方誠接通楊小玉的電話,楊小玉和馮哲的臉同時出現在手機屏幕上。


    “三哥,老大怎麽樣?”馮哲焦急地問道,從顧方誠進入緬南開始,他們之間的信號就已經中斷。


    顧方誠瞥了眼右上角的時間,中國已是深夜三點,心中湧起一絲愧疚,從山上撤離,避開鎮上的崗哨落腳到現在這處小院,再為孟溪詳細的治療,他一時間竟忘記匯報情況。


    “他身體狀況不是很好,免疫係統和神經係統受到很大程度的損傷,再加上不少外傷,現在還在昏迷,高燒不止。”


    馮哲本就遍布血絲的雙眸瞬間濕潤,短短幾天,孟溪竟然受了這麽嚴重的傷,他怎麽能不難受。


    “老師,我想帶他回來治療,我手頭的藥隻夠支撐三天,三天一到他要是還沒有好轉,會有性命危險。”顧方誠回頭瞥了一眼孟溪,蒼白的臉色在他腦海久久揮之不去。


    此話一出,楊小玉和馮哲的臉色頓時一沉,沒有接話。


    “老師,小哲,怎麽了?”顧方誠不安地問。


    楊小玉歎了口氣,捏著額角愁眉不展,“馮哲,你告訴他吧。”


    “我們收到消息,泫隆集團正在製作一批高達二十噸的貨物,準備通過中國運往歐洲。經過歐洲杯的狂歡後,哥倫比亞的渠道被警方查封,歐洲市場目前有價無市,泫隆準備進去分一杯羹。”


    “這批貨還有不到兩個月就會準備周全,開始運輸。現在各方環節已經開始籌備,打通關卡了。”


    馮哲盯著電腦匯報道,其中有十噸貨則會散往中國內陸各個省市。這條消息還是白璟然前兩天傳來,察岩聯係上他,要求他準備迎接下一次合作。再加上鷲塔內部其他的消息來源,由鷲塔內部的情報部分析得出。


    這一批貨他們必須要圍剿在中國土地上,更要借此機會將泫隆這顆毒瘤一舉摘掉。


    “二十噸?”顧方誠驚異地瞪大雙眼,“不是十噸嗎?醫生明明說是十噸海.洛因,還有十噸從哪裏來?”


    “醫生?”


    顧方誠這才靜下心來,將先前醫生與他商討的事情細細道來,“……就是這樣,醫生想要離開,到時候圍剿行動開始,我們需要給他一條生路。”


    楊小玉沉默地思考,放走一個手染鮮血的雇傭兵不是輕易能夠決定的事情。


    良久後,楊小玉有了決斷,“答應他,不過話先說明白,我們隻能保證到時候不對他進行追捕,至於他能不能活過泫隆的追殺,他要自求多福。”


    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是她能做到的極限。


    “應該夠了。”顧方誠點頭,他原本答應醫生的也是這個條件。“既然這樣,讓我帶著孟溪回去吧,在緬甸呆著,連像樣的醫療條件都沒有。”


    “不……我不回去!”


    不知何時,沉睡在病床上的孟溪清醒,正緩緩撐著沉重的身子坐起身,堅定地開口:“老師,我要留下來。”


    “你瘋了!”顧方誠衝到他身旁,動作輕柔地扶住孟溪的肩背方便他坐的更舒服一些,“你現在這樣,回去還會有什麽用?”


    清醒過來的孟溪冷靜地按住顧方誠暴躁揮舞的手臂,盯著手機屏幕中楊小玉的臉龐,“二十噸貨,走貨,交接,都是無比繁雜的事情,我隻有在察岩身邊,才能得到最準確的消息。”


    先前他們的對話,他在半夢半醒時聽見了,所以才掙紮著逃過夢境中不斷追逐在他身後的魑魅魍魎,清醒過來。


    “孟溪!”顧方誠憤怒地大吼,直接是他的大名,“你還想不想要你的命!那麽多緬甸軍人死了,衛天翔也死了,你再回到察岩身邊,隨時都會被懷疑,會死的!”


    “你冷靜一點。”孟溪略帶痛苦地皺著眉頭,顧方誠大吼的聲音震得他腦袋很疼,疼得無法思考。


    顧方誠坐起身來,指著孟溪微喘著粗氣,“孟溪,你要是敢去,就再沒有我這個兄弟。我……我再也不會冒險來救你!”


    他真的是氣得失去理智,孟溪此刻的身體有多糟糕,他再清楚不過。就連小小的針頭紮進孟溪手背,都會引起昏睡中的孟溪渾身顫抖不止,一定要放鬆痙攣的肌肉後才能勉強停下。


    孟溪還想回去,是真的不想活了嗎?


    楊小玉和馮哲在辦公室裏沉默著,沒有說話。理智告訴他們,孟溪的決定有道理,他現在已經獲得察岩的信任,由他來執行任務,再適合不過。但是他的身體……


    “顧方誠……”孟溪對他固執地態度無奈,隻得放輕聲音,“不會有危險……”


    “那是察岩,殺人不眨眼的察岩,你當泫隆這麽多年來死掉的高層是死在警方手裏嗎?”顧方誠直接打斷孟溪的辯解,“這麽多人死,你怎麽知道察岩不會把你交出去定罪交差,萬一到時候你落入緬甸軍方手裏,落入泫平手裏,你還要小爺豁出性命去救你嗎?你想得倒美……”


    聽著聽著,孟溪就笑了,顧方誠明顯是氣得上頭,胡言亂語起來。


    顧方誠也意識到自己的口誤,緊閉雙唇不再開口,隻是怒視孟溪,用淩厲的眼神威脅著。


    “咳……”楊小玉不得不開口打斷兩人詭異的沉默。


    “孟溪的想法不是不可能……”


    一開口,顧方誠頓時憤然地想要打斷,卻被楊小玉用眼神製止,讓他聽完再說。


    楊小玉知道,孟溪的辦法有一定風險,卻是他們必定要承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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