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泫染,孟溪在這間豪華的房間內一夜無擾,直到天亮時才有傭人輕輕敲門,推進早餐。


    招待越是周全,孟溪心頭的不安就愈發放大,他能夠勉強拿準察岩的心性,卻對泫隆內部的情勢判斷不詳。


    明麵上來看,泫隆是一個要塞式販毒集團,擁有屬於自己的武裝力量。當家人泫隆年近六十,心生退意,這些年對泫隆的事務開口極少,手中權力大半移交給手頭的稽查組和學習組。


    學習組負責指揮製毒,運輸,線下販售等一係列瑣碎的工作,目前由泫平,泫隆的四子掌權。稽查組由察岩主事,當權幾年來立下不少功勞,從內部揪出不少各方勢力派進的臥底。雙方羽翼漸漸豐滿,再加上泫隆年事漸高,泫平對那個雲端的位置有了遐念不難理解。


    在緬甸境內他就是泫平和察岩博弈的棋子,稍有不慎就會萬劫不複。所以泫隆心底的謀算最為重要,這位最高人物心頭究竟是什麽想法,他還猜不透。


    寧靜的氛圍一直延續到傍晚,孟溪見到了第二個他想見的人。


    利文。


    “你還好嗎?”利文開口竟然是慰問之言。


    孟溪當下便明白泫染已經將他的決心轉告察岩和利文。輕輕搖頭,“很安靜。”


    利文憐憫地俯視這個年輕人,很顯然孟溪不知道自己既將麵對的,是怎樣的煉獄。但是為了先生,他必須來敲打一番,畢竟他不理解先生,為什麽會將所有寶都壓在這個認識不過一個月的陌生人身上。


    “實話告訴你,先生和泫平這一場賭局,已經遠遠不是那批丟失的貨物可以比擬。如果你抗不過審訊,泫平就有名正言順的借口派人到稽查組來,稽查組所有組員身份等同大白於天下,整個組織落入泫平那個蠢貨手中,泫隆就完了。”


    孟溪皺了皺眉,“稽查組所有組員?”


    利文拉開木椅在孟溪身前坐下,淺笑道:“先生認為,從外部稽查組織,不僅會受到極大的阻力,更會耗費大量地人力物力,吃力不討好。不若將稽查組的人員潛入每一個分部中去,除了先生之外,沒有人知道他們隸屬稽查組。按照先生的說法,這是從中國黨委的思想理念中脫胎,深入到人民中去。”


    利文言語中對察岩的傾佩之情孟溪細心留意到,他不得不承認,察岩的手段令泫隆這個利益組織逐漸固若金湯,無論是發現身邊的臥底,還是稽查內部貪汙腐敗的事情,都格外高效。


    “所以……你需要明白,一旦你敗了,不止是你,先生,整個稽查組將會有數以百計的人付出慘痛的代價,他們的家庭會遭到最慘痛的報複。”利文頓了頓,冷聲道:“如果這一天到來,我保證,你……和你的家人會走在所有人前麵。”


    威逼,利文此行的目的。


    孟溪攤在膝頭的手掌緩緩蜷緊,冷漠地凝視利文,“這一天不會到來。”他決不允許有人用張叔張嬸威脅他。


    “如此最好。”利文算是勉強滿意孟溪的反應,沒有怯懦,沒有退縮,算得上是條漢子。


    “你做好準備,審訊會在明天晚上進行,希望上天垂憐你吧。”利文站起身,最後俯視孟溪一眼,轉頭離開。


    時間定在明晚,孟溪並沒有打算坐以待斃,明晚一旦事不可為,他要有備用方案。


    手掌搭在門把手上,掌心溫柔地下壓,房門沒有發出任何聲響,被孟溪輕輕推開。這也是曾經的訓練項目之一,不起眼卻格外有用。


    屋外是紅木鋪製的走廊,四方房屋當中圍著一處不斷發出潺潺水聲的小噴泉。踏出走廊,孟溪謹慎地輕輕踩下,他依稀記得有幾塊位置落下不會發出聲響。記憶並沒有因為一日度過而出現偏差,當孟溪背後冒出薄汗小心翼翼地站在樓梯口時,樓下看管的人手竟毫無察覺。


    下樓是沒有可能,值守的兩人就站在一樓道口。孟溪抬頭瞧了一眼三樓位置,有了打算。


    “先生,真的一點後手都不準備嗎?泫平到底不是心慈手軟之人,我擔心……”


    孟溪在三樓走廊上繞了一轉,在最裏間的位置聽見了熟悉的聲音,是利文。


    “怎麽你對我沒有信心?”察岩聲線淡淡的,孟溪聽得模糊,倒還帶著幾分笑意。


    利文矢口否認,“不,我是擔心泫平不會遵守規則,要是他買泫九怎麽辦?”


    泫九?孟溪微微蹙眉,他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


    “你放心吧,隆叔雖然歸隱,但好歹沒有老眼昏花,不會放任這種事情發生。誰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動手腳,無異於自討苦吃。”


    “先生!”


    一道女聲,泫染竟然也在。


    “我知道……”屋內有腳步聲響起,“小染,你就正常去做,隆叔就算心頭不喜,也不會當重拆穿你。”


    “先生,你都知道?”泫染很驚訝。


    “當然,畢竟……畢竟我不姓泫。這一點隆叔明白,我自然也明白。”


    “那您為什麽還要和泫平賭?”


    “泫隆集團這麽多年能夠屹立不倒,憑借的就是謹慎小心,泫平不學會這一點,泫隆遲早會敗在他手裏。隆叔希望借我來打磨他,我又有什麽借口推辭。”


    “先生……”利文喊道,“你……”


    孟溪正要貼緊房門,聽得更真切一些時,樓下忽然傳來一陣車輛駛入聲。孟溪望了眼紅木門,咬了咬牙從一旁圍欄直接躍下,任由身子自由降落。


    手臂穩穩地扣住二樓圍欄,借著夜色掩護,孟溪翻回自己的房間。


    直到房門在身後輕輕闔上,孟溪長舒一口氣,隨後眉梢爬上一抹憂色。


    今天的這番談話大大超出他的認知,甚至可以說大大超出鷲塔內部對泫隆集團的理解。


    他們都認為察岩建立勢力是為了和泫平一爭高下,將來染指泫隆集團。可今天這番話,倒讓他覺出另外一番意味。


    或許察岩從始至終都是忠於泫隆,忠於泫隆集團,對上麵那個位置沒有渴望。所展露出來的表象,都是手下人內心的想法。希望察岩能夠上位,為自己將來謀一個好前途。


    若是這樣,到時候泫平堅持要除掉他,他必須提前準備周全。否則,倒還真難活著離開緬甸。


    孟溪眼神閃爍幾下,有了決斷。


    ……


    “小哲,怎麽樣,你什麽時候能有假回來看看兄弟?”顧方誠從眼前無盡的文件中抬頭,決定換換心情,騷擾一下許久沒有消息的馮哲。


    馮哲正叼著棒棒糖愁眉不展地蹲在椅子上,眼前的屏幕是一串串代碼,他為了搭建這個大數據交互係統,可謂是茶不思飯不想,就差一頭紮進電腦裏麵去。


    “三哥,我上哪兒去放假啊。不然你請個假來看我?”


    顧方誠頓時噎住,實習生哪有放假這麽一說,能有個周末放一天假期回去補個覺已經實屬不易。


    “不說這個,你轉告老大,他什麽時候能完成任務,總要知會一聲,告訴我他還活著吧。”顧方誠調笑道,言語間已經認定馮哲對孟溪的下落知情,隻是基於保密原則不能透露。


    提到孟溪,馮哲的眉頭驀地皺成一團,四天了,從孟溪被利文帶走後,他們就失去了和孟溪的聯係。馬佑山跟了一程忽然在半途中發病,急性血氣胸,被緊急送往醫院診療。


    淩沉如今還陷在俄羅斯境內,先前毒品繳獲一事,令兄弟會內部震怒,正在嚴加搜查內奸。淩沉暫時還尋不到合適的時機趕回來接替馬佑山的工作。


    “小哲。”顧方誠遲遲沒有聽到回應,心頭凜然,原本癱軟的脊背瞬間繃緊,“出什麽事了?”


    心中憂思不斷,馮哲很想把眼前的困境分享給顧方誠,無奈保密原則大如天,就算是被顧方誠察覺什麽異樣,他也不能說,隻能裝作啞巴沉默應對。


    “罷了……”半晌後,顧方誠頹然地泄氣,保密原則,又是該死的保密原則。“你好好照顧他,他要是去冒險,你要阻止他。”


    顧方誠低落地囑托兩句,將電話掛斷。


    原本的好興致蕩然無存,顧方誠耷拉著腦袋,有一搭沒一搭地翻閱眼前資料。手邊放著充饑用的巧克力糖罐已經見底,伸手掏出最後的兩塊,顧方誠歎了口氣,又重新扔了進去。那人都不在,還有和分享的樂趣。


    “小顧,幹嘛呢。”檔案室的嵐姐送完資料,打趣道,“是不是和小女友吵架了,不知道怎麽哄?要不要嵐姐教你兩招,保準管用。”


    顧方誠勉強擠出抹微笑,“嵐姐,你別打趣我了。我現在還單身狗一個呢,哪兒來的小女友。”


    “真不是?”嵐姐有幾分不信,狐疑地盯著他,顧方誠這副茶飯不思沮喪的模樣,若說不是為情所困,她這麽多年在警隊可算是白待了。


    “真不是。”顧方誠苦笑,孟溪又怎麽能是他的小女友。人家不知道在那個角落裏執行任務呢,說不定從頭到尾都沒想起他這個兄弟呢。


    下次見到,他一定要好好收拾收拾這個混蛋,都不知道報個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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