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常事塵埃落定後,尋常人都會陡然長舒一口氣,更何況是販毒這樣提心吊膽惶惶不安的事情。


    才剛剛落地蓉城,孟溪便發覺身後尾隨他們的人數減少一半,隻有一個三人小組輪番上前確認他們的行蹤。


    高調休假幾天的白璟然歸來時擺足了少爺派頭,不僅讓專車等候,還想辦法駛進vip通道,身後的尾巴全數攔在了玻璃牆之外,眼睜睜地看著他們登上了車。


    轉過拐角,孟溪和白璟然對視一眼,偷溜下車,換成另外一輛不紮眼的黑色越野,足足等了半個小時才離開機場。


    出行匆忙,通過電話自然是不方便匯報。孟溪心急如焚,在高速上見縫插針地飛馳,不到一個小時便來到白璟然原本的安全點,和楊小玉取得了聯係。


    “老師,那批貨怎麽樣?”接通視訊的瞬間,孟溪便急忙追問道。


    楊小玉身旁坐著馮哲,見到白璟然和改容後的孟溪,心情十分愉悅,搶先一步回答:“已經回到白森製藥工廠,明天一早就會發車。”定位儀的信號強度很大,他時刻留意,不會弄丟這批貨。


    孟溪揮手和許久未見的馮哲打了個招呼,心頭開心,麵上卻沒有表現出來。因為,“老師,出事了……”


    楊小玉太陽穴跳動了一整天,繃得她生疼。察岩不是簡單人物,這一點她早就知曉,並沒有著急,“冷靜下來,慢慢說。”這也是她堅持等這一通電話的原因。


    孟溪深吸一口氣,穩住幾分慌張的情緒,“昨晚我們在工廠,看見的隻有八百公斤貨。”


    楊小玉皺了皺眉,心頭很快有了判斷。倒是白璟然嚇了一跳,“孟溪你確定?”走了一路孟溪都沒有告訴他這件事,昨晚他見芬太尼堆積如山,也沒有去細數。


    “我確定,利文親口告訴我的。”孟溪點頭,“有兩成貨在他們通關之後就被轉移,按照他們的原話來說,這兩成貨會散往內地。老師,一旦‘四號’中混進芬太尼,後果不堪設想。”


    ‘四號’吸食本就極度傷身,隻需要混進幾毫克芬太尼,飄然欲仙的感受會加速他們見到黑白無常的時間。


    “還有呢?”楊小玉看出孟溪嘴邊還有話欲言又止。


    孟溪黯歎口氣,“我看見了衛天翔。”


    “誰!”馮哲從凳子上蹦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老大,你說衛天翔!”這個名字他又怎麽會不熟悉,當初顧方誠孟溪成名的一戰,其中就有這個墊腳石。


    “察岩用來引誘雲南警方上鉤的車隊裏,衛天翔就是負責人。”孟溪闔了闔眼,昔日同窗師兄就算有所矛盾,但是瞧見他與毒販為伍,心頭依然悲涼。


    篤信的正義如此輕易便拋下,那身警服的重量,衛天翔想必這輩子都體會不到。


    馮哲與他想到一處,緊抿嘴唇不再說話,眼眸中有憤懣聚集。白璟然側頭想了許久,大約在記憶深處找到這個名字對應的臉龐,當初還是在寢室裏有過一麵之緣。


    楊小玉定定地凝視孟溪,衛天翔出現在泫隆內部對於孟溪是一個潛藏的定時炸彈,一旦雙方對麵,孟溪的偽裝頃刻間就會被撕碎。


    解決辦法並不複雜,就看孟溪怎麽選。


    “衛天翔和家中決裂,畢業後再也沒有回過家。”馮哲知道孟溪需要什麽信息,手邊很快調出資料簡短的說道,“失去了成為警察的機會,衛天翔去了緬甸散心,同一時間泫平,也就是泫隆的四兒子也正式入職集團事務,想必是那個時間相遇的。”


    泫隆各個重要人物的大致行蹤在鷲塔都有專門的檔案封存,楊小玉給馮哲開放了權限,他很快查到。


    孟溪垂在身側的雙手攥緊,又緩緩地鬆開。他在猶豫,在殺與不殺之間徘徊。


    他臥底沿用了自己的真實身份,雖說改了麵貌,身形變化卻不大。隻要照麵,衛天翔知道自己的姓名,他的身份會在頃刻間撕碎。


    除掉衛天翔,不給他開口的機會是眼前唯一的辦法。無論是緝拿判刑,還是關在某處囚禁,都會有暴露的危險。


    “淩沉在緬甸境內。”楊小玉沒來由得說了一句。


    言下之意,如果你認為對自己身份是個危機,淩沉可以代替他出手。


    代替……這筆血債依然會歸在他的靈魂之上,午夜夢回,是否也會像當初被他殺掉的杜明一樣,糾纏他不放。


    緊繃的肩膀忽地泄了氣,緩緩垂落,“老師……再等等吧。察岩的稽查組成員身份絕對保密,連內部也不會透露。衛天翔不會知道我的姓名,倘若哪天他知道了……就再說吧。”


    楊小玉了解他這個學生,不願強迫他手染鮮血,“好,但你從現在開始務必要多加小心,稍有不對就要發出信號。佑山就在你們身邊,可以隨時接應。”


    這一點倒是出乎白璟然的預料,“閻王也在?”這麽說來,在猛海縣給他們提供定位芯片的人應該就是他。


    “老師身體沒事吧。”孟溪心頭一暖,知道有馬佑山在暗處保護,不再覺得遠獨力難撐。


    楊小玉搖了搖頭,沒有說實話。對於馬佑山固執地出外勤,她其實是反對的。但他們人手的確有限,孟溪和白璟然身份特殊,鷲塔原有的許多聯絡點都不能使用。無奈之下,她才同意馬佑山在外行走。


    “你們繼續打聽丟掉的那兩百公斤貨,不過心裏也不要著急。從出貨轉運輸,落到每一個末端毒販手裏,還需要一段時間,切記不要操之過急。”楊小玉叮囑道。


    事到如今,煩心的兩件事隻能這樣處理,孟溪和白璟然對視一眼點了點頭。


    眼看就到掛斷視訊的時間點,孟溪想到先前雲南警方撲空的場景,聯想到遠在蓉城的顧方誠,張嘴想要詢問。


    嘴唇嗡長,字眼在喉嚨裏打了個轉,又重新咽下肚子。這麽珍貴的通話機會,他用做私心並不妥當。


    楊小玉瞧他眼眸閃爍,明亮的光驀地熄滅,心頭發笑,拍了拍馮哲的肩膀,轉身離開。


    “三哥最近正在休假,和他新認識的師兄師姐們夜夜笙歌,不喝到三四點鍾不會回家。”馮哲笑著說道,這段時間他和顧方誠聯係多了起來,知道他不少近況。


    至於他沒有坦白的部分,他自然也有手段了解。當然,這是在楊小玉的授意之下進行的。


    用這位心理學家的話來說,顧方誠安好的消息就是緩解孟溪心頭重壓最好的良藥,換成什麽都不好使。


    馮哲主動提起,孟溪倒有幾分不自然地瞥向一旁緊閉的窗戶,下意識地想要確認窗外沒有異樣。


    “老三這次的功勞可不小吧,抓住了泰哥。”白璟然笑著打趣道,泰哥在蓉城緝毒警察心目中的地位他自然是清楚的。


    “是啊,別提了。我看三哥的尾巴都翹到天去了……”馮哲跟著笑道,手邊敲動,一段視頻呈現在通話的屏幕上。


    是一家宵夜店內的監控。


    顧方誠手上握著一瓶啤酒正仰頭猛灌,沒有幾秒鍾便整整一瓶下肚,贏了小打小鬧的比賽,顧方誠得意地大笑,臉上燦爛的笑容是他們三人記憶中熟悉的模樣。


    “挺好的……”白璟然拍了拍孟溪的肩膀,當初的選擇,楊小玉征求過他的意見。出於沉穩考慮,他的選擇是孟溪。顧方誠性格太過肆意張揚,生活在黑暗中,就注定不能由著自己的性子生活。


    對於那些不忿的事件,就算路過也不能插手。這對於顧方誠來說,無異於扼殺他的天性。


    孟溪低頭沉默不語,耳旁是顧方誠大笑的聲音回蕩。


    “我給你們看,這是他喝趴下的模樣。”馮哲見氣氛凝滯,趕忙轉換話題。


    一眾人七歪八躺地睡了一地,顧方誠趴在身下的長木凳上。雙手雙腳擱在地上無處安放,睡得迷迷糊糊,嘴邊還不斷念叨著什麽。


    監控並沒有收到聲音,但卻難不住無比熟悉顧方誠的孟溪。


    想當初,他們學習唇語,就是拿彼此進行練習,那微薄的唇瓣,就算含糊不清他也能準確讀出語句。


    “孟小溪……你他媽到底躲哪兒去了……”


    許久沒有聽見的稱呼在孟溪耳畔炸響,睡夢中的呢喃比那人玩笑時還要真切,孟溪心頭顫動又不想被身旁的兄弟察覺,隻能勉強呼吸,緩下劇烈跳動的心髒。


    他恍惚間總是想不明白一個道理。


    隱瞞事實,究竟是對背負愧疚的人刺痛多一分,還是對蒙在鼓中渾然不知的人殘忍多一寸。


    衛天翔的出現在警告他,每時每刻懸在他頭頂的那把刀都有可能落下。也許他很難再見顧方誠一麵,親耳聽見他再喚一聲孟小溪。


    也許他們再見,會是顧方誠站在他的無名碑前。


    “老大,時間差不多,我們該走了。”二少難得喚一聲老大,令他回到現實。


    孟溪朝畫麵中的馮哲微微點頭,“走吧。”


    漠然的表情重新掛在臉上,和白璟然一前一後走出這道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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