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我去。”


    翌日清晨,孟溪早上八點準時敲響楊小玉的辦公室,交出他的答案。


    楊小玉孤身坐在辦公桌前,“坐吧。”她指向身前的躺椅,她有一些話還想和孟溪聊一聊,才特地支開馬佑山,單獨見麵。


    孟溪怔住一刹,點頭向前,不知楊小玉有何用意。


    “你和顧方誠話別了?”楊小玉見孟溪的神色恢複往日的平淡,不再是昨日的糾結神色,大致清楚他心中決心已定。自然,也與該道別的人道別。


    提到顧方誠的名字,孟溪心頭有幾分黯然,他與顧方誠朝夕相處三年時間,同吃同住,驟然間分離,他一時間竟不願麵對。


    楊小玉雙眼微眯,心頭起疑,“你們昨天去做了什麽?”錢悅這兩天忙著處理鷲塔新收的信息情報,影伏計劃快要進入下一階段,她便沒有追蹤孟溪的行蹤。也將沒有眼睛注視的一天還給他們,雖然他們不會知道。


    “昨天,去了遊戲城玩。”孟溪像是做了錯事般將頭縮了縮,老實回答道。


    楊小玉對孟溪和顧方誠資料了然於胸,聽見行事間早已脫去稚嫩成熟穩重的孟溪忽然冒出孩子氣的一句,低頭細想便找到根結。


    “玩得開心嗎?”楊小玉問。


    孟溪腦中浮現昨日和顧方誠賽車時的歡笑,顧方誠輸了比賽又氣急敗壞的模樣。


    “開心。”他遲緩地感受到,這是他很多年,很多年,最開心,最輕鬆的一天。


    孟溪回答的認真,楊小玉知道,如她最初設想的一樣,顧方誠身上的陽光,終究治愈了孟溪身上隱藏多年的自卑。


    如今的孟溪,才是影伏計劃的最佳執行人。


    溫暖的親情,友情,愛情,無論是哪一種,都有治愈的能量,


    它能在黑夜中替你照亮前麵危險的荊棘。


    “老師,我能問一個問題嗎?”孟溪鼓起勇氣抬頭,渴望地看向楊小玉。


    “你問。”


    “我參加計劃後,顧方誠怎麽辦,他畢竟也訓練了這麽多……”


    言下之意楊小玉自然能體會,部裏在他們身上投入這麽多,不可能會就這麽浪費。隻是問題好回答,孟溪發問的動機卻值得深究。


    以她的分析,自然知道孟溪選擇接受任務,壓倒駱駝的最後那根稻草就是顧方誠。孟溪不願意顧方誠走上這條路,所以他毅然決然的放棄自己。


    隻是,無論是一同遊戲城玩樂,還是臨別前超出友情的牽掛,都令她嗅到了一絲不一樣的情感在其中。


    “他會進入禁毒大隊實習,畢業後考取警察。”


    孟溪眼中最後一絲希望湮滅,他最私心最私心的渴望,便是他能與顧方誠並肩戰鬥,隻可惜,事情不總能如願。


    “嗯,謝謝老師。”按照規定他不該有此一問,楊小玉也不該回答他,兩人都違背了保密原則。


    “回去吧,十分鍾後會有人通知你們,將進入分別的實習考核期。這應該是你最後一次,用這張臉麵對顧方誠和馮哲。”楊小玉想說什麽,卻又壓下,化作幾分歎息。


    孟溪默然低頭,他知道,昨天的影伏計劃中寫過,他臥底前,要進行麵部改容。改容的概念圖他也看見,雖不會大改,但是微調後也隻有熟悉他到骨子裏的人才能辨認出。


    “我還能改回來嗎?”孟溪低聲問。


    “當你的任務徹底終結的一天,或許可以吧……”


    徹底終結?孟溪明白,人的欲望是永遠不會消失,對毒品的渴望也永遠不會停止。終結的一天,恐怕他到犧牲,都不再是自己原本的模樣。


    “去吧,你還有幾分鍾時間。”楊小玉安慰地輕拍孟溪肩膀,知道從做出決定,到接受消化這一切,孟溪還需要一些時間。


    孟溪點頭,沉默地離開。


    楊小玉盯著他的背影,心頭一聲輕歎,她看明白了一些東西,可是這份尚處在萌芽之中的情感,再也沒有出口之日。


    ……


    “孟小溪,你回來的正好,孫叔叫我們過去呢!”


    走在宿舍樓下,孟溪迎麵遇上顧方誠,見他一如往常眉飛眼笑,樂天的模樣。他也振奮精神迎上去,“走吧。”雖然他對接下來的劇本心知肚明,戲總要演下去不是。


    “孫叔,我們到啦!”推開格鬥館的大門,顧方誠人未至聲先到。


    老孫頭就坐在拳台邊上,花白的眉毛一皺,“嚷嚷什麽,你小子是不是找揍?”他和童大爺,還有為老不尊的老校長喝了整宿,那倆還橫七豎八的睡在水房裏沒醒酒呢。


    要不是趕著給倆小子送行,他也不會放著覺不睡跑到格鬥館來。


    “哎呦,孫叔你這是喝了多少?”一走進就聞到滔天的酒味,顧方誠捏著鼻子眉頭緊蹙,“不是都跟您說過多少次,酒要少喝,傷身體的。您和童大爺年歲都不小了,得好生養著。”


    “去去去,要你小子管!”老孫頭恨不得一腳把這個蒙在鼓裏的笨蛋踹飛,自己都懵不拉幾,居然還敢管他的閑事。


    “半個小時後校門口有兩輛車接你們,你們趕緊滾去實習。”老孫頭伸手在兩個少年頭上分別賞了個爆栗,“遲到沒人等你們。”


    “……等等?”捂著腦門的顧方誠忽然覺察出不對,“兩輛車?”


    “你和孟小溪分到不同的地方實習,不用再看著對方生厭了。”


    顧方誠心頭如遭重擊,一路跟在孟溪身後沉默地走回宿舍。


    “孟小溪……我們不在一個地方?”樓梯上,顧方誠失落的開口。整棟樓早在半月前放假就已經空蕩蕩,隻有他們203還住著三人。


    “是啊,估計是特訓的一部分吧。分開考核。”孟溪勉強擠出一抹微笑,寬慰道。


    顧方誠皺著眉頭,站定身子,仔細想了想轉身就往樓下跑。


    “你做什麽?”孟溪一把按住顧方誠,不讓他衝動行事。


    “我去找孫叔改任務,我們搭檔這麽久,為什麽非要拆開實習?”顧方誠第一次對命令產生想要拒絕的心思,把他和孟小溪拆開,不是擺明刁難人嗎?


    “不行,我還是去找楊老師吧,她說了算。”


    孟溪心頭既是溫暖又是黯然,然而命令就是命令,手下用勁扣住顧方誠肩膀穴位,不讓他掙脫。


    “你何時見過下達的命令,還能更改?”


    顧方誠不忿,“這個命令明顯就有問題,不能改嗎?”


    “什麽問題?”孟溪反問。


    顧方誠張嘴發出毫無意義的音節,原本的話卻吞沒在喉嚨中。是啊,有什麽問題?不就是將他和孟小溪拆開來實習,甚至拆開就是實習的考核目的,判斷他們是否有獨立執行任務的能力。


    道理他都明白理解,可是情感上又怎麽能如此理智的接受呢?


    “執行命令吧,我們隻有半個小時收拾行李。”孟溪見顧方誠臉色低沉,再難蹦起臉頰裝作無事發生,索性轉身往宿舍走去。


    不知情的顧方誠都是如此難過,何況是知曉全盤計劃的他。


    “小哲?你怎麽也在這裏?”推開宿舍門,孟溪便瞧見一早出門的馮哲正蹲在自己的儲物櫃前往行李箱內放置衣服。


    “老大,三哥。”馮哲越過孟溪肩頭看向身後魂不守舍模樣的顧方誠覺得奇怪,“三哥這是怎麽了?”


    孟溪沒有回答,而是佯裝不知的指著行李箱,“你也要走嗎?”


    “是啊,老師說我要去實習,馬上出發……也?你們也要走?”馮哲驚訝道,他以為離開的隻有他一人而已,沒想到……


    “嗯,我們也接到命令,半小時後離開。”孟溪將自己的背包打開,往裏隨意地裝置行李。對於他來說,這些東西都不再有意義。


    “原來都要走了……”馮哲情緒有幾分低落,他還以為顧方誠和孟溪會留在這裏,至少他回來的時候一定能見到自己的這兩位哥哥。


    挪開昨夜還在翻看的行為心理學,孟溪將一枚閃閃發亮的金幣攤在掌心,心頭有些唏噓。


    他們203,就這麽散了,在其他兩人都不知情的情況下,在他一人知情的情況下,散了……


    三人沉默的氛圍一直維持到校門外,三輛越野車一字排開等待著他們。


    “孟小溪。”身後的顧方誠忽然叫道。


    孟溪轉身,凝望著他。


    “你給小爺記住,一年後的名額一定是小爺的,小爺就算是豁出這條命,也要你衣錦還鄉,證明給那些人看!聽見沒!”顧方誠紅著眼圈,喝聲道。


    孟溪心頭顫動,原來顧方誠也是存了同樣的心思,隻是可惜……隻是可惜造化弄人……


    手掌隱在褲兜裏,掌心的金幣被緊握,嵌入皮肉帶來清晰的刺痛。


    他清楚地聽見自己用平穩的聲線,輕聲道:“好,那你……一定要說到做到。”他不能露出馬腳,不能被顧方誠察覺他有異樣,他需要克製,需要忍耐。


    憋了一路的離別愁緒,顧方誠再也忍不住,衝上來粗獷的和孟溪緊緊地抱在一起,“孟小溪!你給小爺記住,不準讓!小爺要堂堂正正地贏你!”


    “好。”


    “去實習,你不準被別人欺負聽見沒有!”


    “好。”


    “除了小爺,不準別人叫你孟小溪,知道嗎!”


    “……好。”


    馮哲站在一旁,看著相擁的兩人鼻子有些發酸,“老大,三哥,我也能抱一個嗎?”


    顧方誠和孟溪鬆開緊抱的手臂,盯著馮哲委屈的臉感到心頭發笑,真的是到哪兒都是電燈泡。


    “來吧。”孟溪向馮哲張開懷抱,兩人緊緊地擁在一起。


    “記住了,以後要好好照顧自己,被人欺負記得找‘三爛’給你報仇。”孟溪笑著叮囑道。


    顧方誠聽見三爛的名字,跳腳地扯開馮哲的手臂,“不準叫三爛!還有,放開放開,我還要抱小哲呢。”


    霸蠻地將馮哲從孟溪身前搶走,顧方誠也細細叮囑道:“有事就給小爺電話,別一個人藏在心裏知道嗎?”


    馮哲眼眶有些濕意,拚命地點頭,“好。”


    一旁等待的司機紛紛走下車將他三人望著,催促之意明顯。


    孟溪轉過身,嘴角輕抿,壓下心頭難受。朝兩人揮手,佯裝灑脫道:“走了。”


    知道不能再做拖延,顧方誠定定地看向孟溪,“一路小心。”他們不知道自己的實習工作究竟會是什麽又會不會經曆危險,隻能送上最籠統的祝福。


    “嗯。”孟溪一直站在車外,目送顧方誠和馮哲轉身蹬上越野車,目送他們遠去。似乎想要將他們的麵容,背影,牢牢地刻在心底,終身不忘。


    眼角再也掛不住淚水,臉上留下一道濕痕。


    他知道,這一分別後,再難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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