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準備怎麽做?”孟溪主動打破沉默。顧方誠此刻肯定蹦不出什麽好話,小哲明顯有些被震驚到,隻得他來開這個口,畢竟也被叫了那麽久的老大。


    “你家裏呢?”顧方誠冷聲插話,臉色繃得緊緊的。


    白璟然從衣兜裏掏出手機握在掌心,“從軍訓後到現在半個月了,我一個人都聯係不上。關機,不接,或者直接摁斷。就連平日裏最疼我的外公也去了山裏休養,我連求助都找不到人。”


    這段時間他的肉體有多煎熬,精神就有多低迷。


    “所以,你準備直接跑走?”孟溪斟酌了一下,沒有用逃這個字。


    白璟然慘淡地一笑,“我跑回家,總不可能被趕出來吧。更何況就算是流落街頭,也好過在這裏受苦。”


    孟溪心下忽然像被針刺一般,傳來遲緩的疼痛。在警校裏能夠吃飽穿暖,能夠有不藏私的老師傾囊相授,在他心裏完全和曾經的過去天差地別。


    他真的很難理解到,為什麽白璟然寧願做個逃兵,都要離開這裏。甚至寧願去流浪街頭,這位富家公子大概是不知道流浪街頭的滋味吧。


    “白璟然。”顧方誠抬起眼瞼,冷視地盯著白璟然。


    “如果你選擇當了逃兵,那你就不再是我顧方誠的兄弟。是男人,你可以轉係,你可以轉學,但是你絕不能當逃兵。那會是你一輩子的恥辱,終身都洗刷不掉。”


    顧方誠站起身來,腦海裏浮現起老爹曾經告訴過他的故事。


    老爹手下的一員新兵,趕上了最後一波戰役,在槍炮聲響起的那個瞬間,扔下了手中的軟布,扔下了擦滿黃油的炮彈,在戰場上當了逃兵。


    戰爭結束後,老爹去禁閉室看了這個新兵一次,就知道這個新兵作為人最重要的信念,尊嚴和人格已經完了。他這一輩子再難麵對自己,麵對自己犯下的這個過錯,麵對身邊兄弟的指責。


    老爹說,他看見新兵蜷縮在禁閉室的角落裏,縮得緊緊地,避開了光線,避開了聲音。


    老爹說,新兵……這輩子再也直不起腰了……


    最後瞥了一眼低下頭的白璟然,顧方誠大步流星地離開了宿舍,他不想把話說得難聽,再呆下去他怕控製不住自己。


    孟溪深深地歎了口氣,顧方誠的話沒有說錯。逃兵,逃兵所背負的恥辱,是一輩子都丟不掉的,他不希望二少會這麽選。


    “二少,你自己想想清楚吧,有困難我們幫你,別跑。”在白璟然肩頭拍了兩下,孟溪也離開了。


    隻留下馮哲和白璟然坐在原地。


    “你呢?”白璟然低落道,“你是不是也想說我是懦夫,說我是逃兵?”顧方誠和孟溪的言下之意他聽得明白。


    馮哲從震驚中清醒過來,搖搖頭,“你不用去理會這兩個變態,很多事情你自己想清楚就好,兄弟都支持你。”


    顧方誠和孟溪或許沒有過多關注到白璟然,但是他一直和白璟然呆在一起。知道這位富二代,為了跟上馬閻王的訓練節奏,咬牙付出了多少。


    白璟然能夠堅持到現在才決定放棄,已經很出乎他的意料。


    “多謝了,兄弟。”白璟然低聲道謝,來到警校這兩個月,因為他的身份,很多人帶著目的接觸他,很多人背地裏編排他,說他走後門,不學無術,不配當警察。


    說他們宿舍因為他處處搞特殊。


    後來他才想明白的,馬佑山的舉動,或許從始至終他都才是那個走後門關係的人,沾了孟溪他們的光。


    能夠和三人認識,也不枉費他辛苦這麽長時間。


    “沒事,無論你怎麽選,都是我二哥。”馮哲也跟著離開,把宿舍留給白璟然一個人安靜一下,思考清楚。


    樓下有值班人員,左右無路可去,馮哲扭身就上了天台。推開鏽跡斑斑的鐵門,馮哲便在天台的兩個相隔最遠的角落裏看見,四腳朝天仰躺的顧方誠和背靠圍牆孤坐的孟溪。


    摳了摳腦袋,馮哲現在是一個都不想搭理,幹脆地走到身邊的水管上坐下,橫亙在孟溪和顧方誠之間,堵住兩人的視線。


    “喂,小哲。”三人沉默地坐了半晌,顧方誠忽然出聲。


    馮哲扭頭看向躺得無比舒適的顧方誠,不明所以。


    “二少說什麽沒?”


    顧方誠別扭的關心瞬間逗樂了馮哲,原本沉鬱的情緒頃刻間消失,“他說你是混蛋,後麵還罵了髒話,你要聽嗎?”


    “不聽。”


    “真不聽嗎?二哥罵人還挺藝術的。比你那些嘴爛的話要好聽很多。”


    “滾,誰嘴爛了,誰說的,看我不撕碎他。”


    “大名鼎鼎的顧三爛,眼爛手爛嘴爛,形容你不挺好的?”


    “馮哲,你有本事別跑。”顧方誠一個鯉魚打挺就從地上躍了起來,開始在天台上瘋狂追逐馮哲。


    跑過孟溪時,馮哲還得意洋洋地給了孟溪一個眼神,表示兄弟絕對不會出賣你。


    孟溪心底發笑,偷偷伸出腳去,將正巧落地的顧方誠絆了個踉蹌。


    顧方誠惡狠狠地扭回頭,死瞪了孟溪一眼,撂下狠話:“待會兒再來收拾你。”他才不會一打二,他又不傻。


    馮哲竄到另一個角落裏,挑釁地晃了晃自己的屁股,“三哥,有本事你就追上我啊?”


    “小哲!你給我等著!”


    天台上一片追逐打鬧聲,孟溪沒有參與進去,頭頂的月光灑下,落在臉上映出孟溪深邃的輪廓陰影,還有那抹不易察覺的微笑。


    ……


    “今天是一個小測驗,重點考察你們的體能和格鬥技能,驗收你們三個星期以來的學習成果。”


    身上的春秋常服已經換作冬季訓練服厚實,孟溪顧方誠馮哲三人筆直地站在操場上,眉眼比三個月前初來時堅毅不少。


    馬佑山將兜裏的秒表取出握在手上,“負重十公裏,三十分鍾。”


    顧方誠和孟溪同時瞥向站在兩人中間的馮哲,這個時間長度,在加上他們身前包袱的重量,馮哲至少要到三十三分鍾才能夠完成。


    “獨自完成,不許相互幫助。”


    馮哲直視正盯著他的馬佑山,用力咬下牙,他就不信小小的十公裏能夠把他難倒。


    扛起足以把普通人壓垮的背包,馮哲二話不說就開始狂奔起來,看得顧方誠和孟溪擔憂不已。十公裏,距離並不短,要想達標,他們都必須要收住兩成力氣,勻速前進,而不是一開始就全力壓榨自己。


    “不跑,是準備不及格嗎?”馬佑山走到兩人身後,冷幽幽地開口。


    顧方誠和孟溪下意識對視一眼,又迅速撇開頭,抓起背囊邁開長腿便開始飛奔。


    均勻地調整呼吸,顧方誠和孟溪始終保持著平行,這是兩人都舒服的步調,不會因為鬥氣而可以趕超對方。


    終於,在還剩下三圈的時候,他們追上了馮哲。


    “小哲,你怎麽樣?”孟溪微喘著氣,擔憂道。


    馮哲的臉色已經慘白,胸膛劇烈起伏,心髒跳動聲隔著半米的距離都能聽得清晰。


    “跟上我們的節奏,我們帶你跑。”顧方誠稍稍滿下腳步,讓馮哲跟上。


    眩暈的意誌重新明晰,馮哲努力調動自己的餘力跟上節奏。漸漸的,三人的腳步聲統一起來,一呼一吸緩慢悠長,如同一支齊頭並進的尖刀小隊。


    馬佑山嘴角悄悄上揚,又在一瞬隱去。


    顧方誠和孟溪衝過終點完成自己的十公裏後,並沒有停下腳步,而是同時繼續前行,帶著馮哲完成屬於他的最後一圈。


    “加油,小哲。”顧方誠瞥向身後,看見馮哲已經開始搖搖晃晃,腳步虛浮,知道他的體力已經到達極限,不由得擔心道。


    馮哲努力振奮精神,已經沒有氣力點頭,隻是勉強加快了步伐,繼續跟上。


    在馮哲一腳踏過重點線的同時,顧方誠和孟溪瞬間回頭,一把抄起已經向前跌倒的馮哲,牢牢地抱在懷中。


    二人同時看向馬佑山,想要知道成績。


    “二十九分十五秒……”


    “三十分四十七秒。”


    馮哲沒有合格。


    “下麵是格鬥測試,孫教官,拜托了。”馬佑山對不知何時出現在一旁的老孫頭沉聲道,他的身體已經承受不起高強度的打鬥,所以他請來了老孫頭。


    “你們幾個白菜幫子,誰來?”老孫頭掖緊自己的衣角,滿不在意地開口。收拾這幾個娃娃,他五成功力就綽綽有餘。


    “我!”


    “我!”


    孟溪和顧方誠異口同聲,他們都不想馮哲先上,而且要盡可能的給馮哲拖延時間,恢複體力。


    “差不了幾秒鍾,顧小子,你先來。”


    半分鍾後,一旁的沙坑裏,顧方誠趴在裏麵,半天沒能抬起頭。


    老孫頭拍了拍自己肩膀,對著孟溪笑吟吟地道:“孟小子,該你了。”


    一分鍾後,孟溪躺在跑道上,腰眼酥麻,渾身上下沒有一絲力氣。


    “小子,你休息好沒有,這倆臭小子給你爭取了不少時間了。”


    馮哲苦著臉站起身,在身前攥緊拳頭,“來吧。”


    “砰。”


    不到五秒,馮哲就徹底倒地,再也無法起身。


    老孫頭拍了拍身上的褶皺,“老頭子的活幹完了,記得把酒送來。”說完,老孫頭施施然地離開,出把子力氣就能換一瓶好酒,這個買賣劃算。


    馬佑山黑著臉點頭,老孫頭簡直就是個酒鬼,眼裏隻知道酒。


    收住心緒,沉默了一瞬,馬佑山看著躺在地上大喘著粗氣的馮哲道,“你被淘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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