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方誠聽見馬佑山的話,緩緩鬆開手。截肢隻是幸運嗎?他不認為馬佑山是在冷言諷刺,相反,他認為馬佑山的話裏隱藏著一絲沉痛,一種感同身受的滋味。


    “他們……他們不會後悔嗎?”顧方誠呢喃道,他是想成為一名警察,去解決最棘手的案件。但是,他並沒有做好準備,沒有意識到這條路上會流血,會犧牲。


    “他們,行動之前知道嗎?”孟溪靠在牆邊,張著嘴想要喘氣,醫院的消毒水氣味太過壓抑,逼得他無法呼吸。


    “後悔嗎?那一刻,去想後不後悔已經沒有半點意義。至於你的問題,當然是知情的。警方不會設計自己的同事,在行動開始前,他們就已經知曉可能的危險。”


    “那他們還去!”馮哲有些不能理解,明明知道自己就是上去送死的,為什麽還要去。


    顧方誠轉頭望向病房內,警官正笑著對前來看望他的同事點頭道謝,他黯然道:“因為不去,就會有別的人犧牲……”


    “走吧,今晚還有個目的地。”馬佑山見三人明白自己想要表達的含義,扭頭向樓下走去。


    昨夜和今夜,他並沒有正式開始訓練三人,而是帶他們親身感受真正的生死,是怎樣一種血腥的滋味。


    他要確定,這三個人的心性,適合他的計劃,適合踏上這條路。


    比來時還要沉默,三人始終看著窗外,努力讓自己集中注意力。無奈,昨夜的畫麵和先前的殘肢融合在一起,始終無法消褪。


    車漸漸遠離城市,向荒無人煙的郊外駛去,一直到站下車的時候,三人儼然發現自己的目的地居然是……


    墓園。


    秋冬的寒風呼嘯而過,三人後背皆是一涼,頭皮開始發麻。腦海裏自然的浮想聯翩,那些無聊閑暇時讀的靈異故事不合時宜地鑽了出來,渾身開始顫抖。


    馬佑山歎了口氣,低聲說道:“走吧。”他每一次到墓園來,心情都會難以避免地低落起來,說不出話。


    跟在馬佑山身後,遠遠的,顧方誠就眼尖的發現半山腰上有一道黑色的背影。而馬佑山,則是直直地走向那個位置。


    顧方誠指著遠處的人影壓低聲音說,“小哲……你看。”為什麽他總覺得後背涼颼颼的,又不敢回頭看。


    馮哲嚇了個哆嗦,顫顫巍巍地拍向孟溪的肩頭,“老大……”


    孟溪同樣緊張地全身僵直,肩頭突然傳來觸感,險些直接一拳砸了過去。


    “什麽?”


    “那邊……有個人。”馮哲艱難地上下擠動喉結,馬佑山不會是帶他們來捉鬼吧。


    呸。他怎麽什麽都敢想,不會的不會的。


    和那道背影的距離越來越近,三人縮著肩膀牢牢地躲在馬佑山身後,腳下時刻準備,一發現不對勁就趕緊開溜,保命要緊。


    五米……


    三米……


    一米……


    在三人的注視中,馬佑山直接和那道身影並肩站立。


    “你來了。”那道身影傳來人聲,三人僵硬的肩膀陡然一鬆,長舒一口氣,虛驚一場……


    “嗯,我去醫院瞧過了。”馬佑山輕輕地點頭,或許是眼下的環境反倒使他安寧,倒比往常健談一些。


    孟溪豎起耳朵,仔細傾聽身前兩人的對話,想要捕捉一些信息。


    “小陳將來會幫他轉做文職,改一個新的身份。局裏向上麵申請了個人三等功,至少他這輩子安穩了。”背對三人的男人歎息道,手下又是一員損傷,作為隊長他的心又怎能不痛。


    馬佑山陪著沉默了一會兒,輕聲道:“你要見的人,我幫你帶來了。”


    男人聞言轉過身來,麵對三人站立。視線如利刃一般瞬間刺穿他們的身體,似乎所有的秘密都無法暴露。


    半晌後,男人望向孟溪,“孩子,昨天多謝你。要不是你,或許還會多一人受傷。”按照馬佑山解釋,昨天是他手下的一個學生先一步找出槍手。他如今一瞧,立時就知道,一定是身前這個臉色平靜的小家夥。


    他隻在孟溪身上聞到些血腥氣,還有一些自然的味道。


    孟溪疑惑地看向男人,不知道他的身份。


    “我是禁毒大隊大隊長薑新武。”男人善解人意地解釋道,“老馬告訴我的,說你立下功勞。”


    孟溪臉霎地紅了起來,他不過就是運氣而已,要不了這麽嚴重,更談不上功勞。“薑隊長,我沒做什麽。”至少,和他們比起來沒做什麽。


    薑新武溫柔地笑了笑,指著身後的墓碑,“你知道他們是誰嗎?”


    孟溪望向薑新武身後,墓碑上隻有普通的姓名和生辰而已,沒有其他信息。


    顧方誠皺眉思忖一會兒,試探道:“這是先前犧牲的三位……”


    “是,是他們。”薑新武臉色驀地痛苦一刹,似乎勾起了不好的回憶。“他們沒有小陳那麽幸運,至少撿回一條命。昨晚的行動,是我們最後一次機會逮捕黃狼,錯過這次黃狼就會再一次躲進山林裏,再想要抓捕,就要耗費大量的警力。所以我找上老馬,求他幫忙。”


    “不過,我沒想到的是,他居然把你們三個小家夥也帶上。還是大一的菜鳥……”薑新武的視線在三人胸前的警號上掃過,013,不過今年剛剛入學罷了。


    “那為什麽……您晚上才來?”顧方誠眼尖地看見地上整齊擺放的煙酒。小時候掃墓的時候,他聽人說過。每到傍晚,守墓人就會把白天上供的供品全部清理幹淨。


    而這三名警察的墓前正擺放的有煙酒,而一路走上來,別的墓前都是空空如也。


    再說,晚上來掃墓,正常人都很難做得出來,不怕瘮得慌嗎?


    薑新武扭頭看向馬佑山,見他微微點頭,他才說道:“緝毒警察和刑警還不一樣,是遭受報複概率最高的警種。不隻是我們本身,還有我們的家人,我們的朋友。毒販沒有人性,一旦我們的身份暴露,他們就會狠下殺手。”


    “所以,你瞧見的這三個墳墓,上麵的名字都是化名,為了保護他們的家人。”


    “囂張至極!”顧方誠咬牙切齒地發怒,連人死都不肯放過,這些毒販簡直連禽獸都不如。


    “是啊,的確是囂張至極。”薑新武喃喃自語道,眼中陰厲的光芒閃爍。“而且他們還會派人守在墓前,看到底有誰來掃過墓,然後挨個打擊報複。”


    “什麽!”馮哲高聲驚叫,完全不敢置信,嘴唇徒勞地翁張,再也吐不出一個字。


    “有些犧牲戰友的家人或許能夠控製住自己的思念,不會出現在墓碑前。但是,逢年過節,連一張紙錢都不燒,他們又怎能過意的去。”


    “毒販就會在這種時候,盯上他們,尾隨,然後殘忍的屠殺。”


    顧方誠倒吸一口涼氣,他心底寒得發涼。不是因為墓園冷寂的氛圍,而是因為薑新武平靜的敘述。


    “十一點鍾方向,樹後一個。三點鍾方向拐角一個,讓你的人動手吧。”馬佑山冷不丁地插話,打破幾人間的沉默。


    薑新武點了點頭,按在胸前位置,“一小隊,十一點鍾方向,樹後。二小隊,三點鍾方向,拐角。行動。”


    三人目瞪口呆地四下張望,就在他們路過的位置,兩小隊人閃電般竄出,果然在馬佑山報出的方位裏抓住兩個賊眉鼠眼的男人,手裏還握著望遠鏡不放。


    “薑隊,我們先把人押回去。”一名身穿便衣的男人走了過來,對薑新武匯報。


    薑新武點了點頭,“嗯,路上小心。”


    目送兩小隊押送走嫌疑人,顧方誠三人滿腦子的問號都沒有找到答案。


    “今天來這裏有兩個目的。”薑新武知道他不解答,這三人是絕對摳破頭都想不明白其中道理。


    “哪兩個目的?”顧方誠趕忙追問。


    “第一,見見孟溪,感謝他昨天的相助。我替那位躲過一劫的警察謝謝你。”薑新武轉過身正對孟溪,彎下腰。


    孟溪呆愣在原地,完全沒有預料到薑新武會有這麽一手。等他回神時,薑新武已經重新站直,後背筆挺。


    “第二,今天是他們的頭七。”薑新武聲調陡然降低,壓得沉沉的,“毒販往往會派人來觀察放哨,哪些人會來悼念。”


    他曾經犧牲的搭檔,他的妻女就是這麽喪命的。


    從那天起,他總會在頭七這天到墓園來,代替那些不能出麵的家人們,送上一些煙酒,送上一些花束。順便,把周圍埋伏的魑魅魍魎一掃幹淨。


    “你們老師的眼力很好,我請他來幫忙。”


    “好了,小家夥們。跟著你們老師好好學,你們隻要能學到五成,將來就會是一名禁毒戰線上最出色的警察,加油吧。”在孟溪肩頭輕輕拍了拍,薑新武也跟著下山去。


    馬佑山目送薑新武離開,他和薑新武是半年前認識的,因為一次棘手的案件,省廳找到了他希望能夠出手幫忙。當時總負責案件的,正是這位禁毒隊長,算是不打不相識。


    一來二去,有什麽棘手的問題時,他會幫一把。


    “老師,我們現在做什麽?”被一陣寒風吹得直哆嗦,顧方誠冷得直縮起肩膀。


    他真的很想離開這個陰森的地方。


    馬佑山眼神恢複漠然,“我要去隔壁縣城辦事,你們自己想辦法吧。”說完,馬佑山就轉身朝山下走去,徒留三人站在半山腰上麵麵相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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