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陳陌在醉意朦朧中呆呆地看著宋劍,宋劍握著他的手,他的脈搏在宋劍指腹下一下一下,輕輕跳動著。


    隻是……需要一點血清嗎……


    宋劍說:“陌陌,言若明不能死,他找到了喪屍病毒的感染源頭。陌陌,隻要言若明研究出疫苗,我們就能穿過地獄之路,去安全區生活。”


    陳陌喝了很多酒。


    他有太多心事想和宋劍說,所以喝了很多酒。


    可現在,他卻被酒精衝得腦海一片混亂,呆呆地仰著頭,努力想要聽清宋劍的話。


    可他想了很久很久,才努力控製自己說出一句清楚的話:“言若明想要的血。”


    宋劍說:“他需要你的血清才能保住性命。”


    陳陌淚汪汪地看著宋劍,說:“你喜歡他。”


    宋劍說:“沒有的事。”


    陳陌哽咽著說:“我知道……宋劍……你在乎言若明……你永遠……永遠都會記著言若明……誰會把救命恩人的照片放在身上,你明明……明明就是喜歡他啊……”


    言若明躺在床上,看著自己手背上的血管。


    時間不多了。


    天亮之前如果宋劍還沒有說服陳陌,他就會在太陽照射在臉上的時候死去。


    趙岩站在角落裏,若有所思地看著言若明,僅剩的那隻眼珠已經失去了人類黑白分明的顏色,眼白充血,虹膜泛青。


    他看了鏡中的自己一眼,若無其事地在屋裏翻箱倒櫃。


    言若明輕聲說:“你在做什麽?”


    趙岩漫不經心地從抽屜裏翻出一副墨鏡,摘下眼罩戴上墨鏡,扭頭對著言若明咧嘴一笑:“看著那眼罩有點醜。”


    言若明是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靜靜等宋劍的答複。


    他的思維開始被侵蝕,閉上眼睛的時候好像能看到一些緩緩淌過的水波。


    一片灰白色的朦朧中,很多人影在他腦海中搖搖晃晃地閃過。


    耳邊漸漸響起嗡鳴,顫抖著擊打著耳膜。


    遙遠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過來……來這裏……到你們的同伴這裏來……這裏很溫暖……”


    莫名的寒冷慢慢包裹住言若明的身體,他輕輕顫抖著,牙關在寒冷中打顫。


    他想要分辨清楚那道聲音是從何方傳來的,可睜開眼,卻隻看到天花板上萬花筒般的花紋。


    陳陌抱著酒瓶,淚水呆呆地從精致的小臉上滑落,無聲地落在宋劍掌心裏。


    他對人情世故不敏感,卻不是個小傻子。


    隻是……隻是不願去想。


    於是宋劍說那張照片是為了銘記恩人,他就說服自己是銘記恩人。


    他以為和宋劍逃亡到這麽遠的地方,就再也不會讓宋劍做選擇題。


    他不願讓宋劍選擇,因為他潛意識裏分明就十分清楚地知道,宋劍不會選擇先保護他,就像那天在研究所裏的時候一樣。


    陳陌在默默地恐懼著,他不願意為難他愛的人,卻更害怕自己會被丟下。


    宋劍沉默了很久,他從口袋裏摸出了皮夾。


    言若明的照片躺在裏麵,抱著書站在校門口溫柔燦爛地微笑著。


    像個絕佳的嘲諷,逼迫宋劍看清自己的心。


    你想要陌陌的血液,到底是為了喪屍疫苗,還是單純的……不想言若明死?


    陳陌並不聰明,甚至有些呆呆的,笨笨的,像個笨拙的小傻子。


    可他知道,他一直都該知道,宋劍有多在意言若明。


    宋劍深吸一口氣,說:“陌陌,隻是一點血清,就像醫院采血那麽一點血液,就能救一個人的命。”


    陳陌哽咽著說:“如果這樣會要了我的命呢?宋劍,你還會這麽做嗎?”


    淩晨三點。


    言若明的意識漸漸開始模糊了,他越來越清晰地看到了腦海中那片迷霧,越來越清楚地在耳鳴中聽見了召喚的聲音。


    喪屍們的王在召喚自己的子民,而他,將成為其中一員。


    李哥察覺到言若明的不對勁,說:“言博士,需要我把你綁起來嗎?”


    言若明低低喘息著,輕輕點頭,有氣無力地說:“李哥,麻煩你……麻煩你去告訴中轉站的守衛,我……我隨時都可能變異……或許……或許我的屍體還有研究價值,告訴他們……我隨時都可能變異了……”


    言若明昏了過去。


    這一次,他終於透過灰白的迷霧,看到了前方的樣子。


    那是言氏傳染病研究基金會的實驗室,沈教授在這裏,背著手,仰頭看著高處的實驗樣本。


    言若明克製著沒有走過去,隻是叫了一聲:“沈教授。”


    沈教授回頭,對他微笑:“若明,你喜歡我的新世界嗎?”


    中轉站裏起了一陣騷亂。


    宋劍暫時放下陳陌的問題,打開門問樓道裏的人:“怎麽了?”


    拎著行李箱匆匆離開的商人說:“昨天中轉站接收的那個傷者馬上就要變異了,兄弟,這裏不會再安全了,抓進時間離開吧。”


    宋劍臉色一白。


    言若明……馬上就要變異了……


    那個溫柔倨傲的少爺,就要這樣,毫無尊嚴地死去了。


    宋劍手指輕輕發抖,他猛地轉身抱住了陳陌,死死勒住那具削瘦溫暖的身體,不像擁抱愛人,倒像溺水的人死死抓住浮木,墜崖的人狠狠握住山石。


    他顫抖著,語無倫次地對陳陌說:“陌陌,我不會讓你喪命,更不會再讓你疼。陌陌,言若明快要死了,他需要你的血,隻要很少很少的一點血。陌陌,你相信我好不好?隻要……很少很少的一點,陌陌……陌陌……”


    陳陌在酒醉中哭著搖頭:“我不喜歡言若明……”


    宋劍說:“我愛你。”


    陳陌呆在了原地。


    宋劍說:“陌陌,我愛你。言若明不能死,他死了,所有人麵對那些變異的蜘蛛喪屍,就再也沒有反抗之力了。”


    陳陌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酒醉中模糊的意識無法抵抗宋劍這句“我愛你”。


    這是宋劍第一次,對他說出這句話。


    不是放蕩不羈地說“有趣”,也不是漫不經心地說“喜歡”。


    是惡狠狠地,鄭重地在他耳邊說“我愛你”。


    他放棄了,投降了。


    不再鬧脾氣,不再逼著宋劍看清自己的心。


    他愛著這個人,所以,他完蛋了。


    這場交鋒,陳陌已經敗得一敗塗地,他仰起頭,眼角的淚水慢慢流進鬢角裏,輕顫著說:“好,我給他血清。”


    宋劍立刻帶著陳陌,飛奔向言若明居住的房間。


    好像生怕陳陌會後悔一樣。


    取血清需要儀器,但是中轉站中並不會儲備離心機這樣的東西。


    陳陌被宋劍拽到言若明床邊,李哥拿出了簡單的取血裝備:“陳陌,你什麽血型?時間緊迫,我要直接給言若明注射你的鮮血了。”


    陳陌看著床上的言若明,很久很久,才沙啞著輕聲說:“a型……”


    李哥鬆了口氣,半蹲下握住陳陌細瘦的胳膊,針頭緩緩紮進陳陌肘窩的靜脈裏。


    陳陌想,取一點血,其實真的不疼。


    就像蚊子咬人一樣被輕輕地紮了一下,然後默默地感覺鮮血流出身體,順著膠管流進塑料袋裏。


    全程不過十幾秒鍾,李哥就把針頭拔出來,在針孔上按上了脫脂棉。


    那一點點鮮血被滴進了言若明的身體裏。


    十毫升鮮血,在吊瓶管裏落了一百九十二滴。


    陳陌呆呆地仰頭看著,看著他的鮮血慢慢流進言若明的身體裏。


    直到所有血液都進入言若明的身體,陳陌才低頭去看言若明。


    那張臉上可怖的青灰慘白正在慢慢褪去,免疫細胞在慢慢地幫言若明清理病毒恢複身體。


    言若明在昏睡中輕輕呻吟一聲,艱難地想要睜開眼睛,卻沒有成功,仍然虛弱地昏睡著。


    李哥扯開言若明的眼皮查看他的瞳孔,瞳孔有些渙散,但已經慢慢恢複了許多。


    宋劍問:“有用嗎?”


    李哥點點頭:“非常有用,陳陌血液裏的抗體能幫言博士撐一陣子了。”


    陳陌把按住針孔的脫脂棉拿開,默默扔進垃圾桶裏,仰頭看著李哥:“我可以離開了嗎?”


    李哥猶豫了一下,說:“陳陌,這一路上,言博士是靠你的血清活下來的。也就是說,這十毫升的血,沒法讓言博士撐太久,他還會需要你。”


    陳陌平靜地說:“他需要多少血?”


    李哥深吸一口氣,猶豫了很久,才斟酌著說:“直到他的身體能自主產生抗體為止。”


    李哥雖然這麽說,但他知道,言若明幾乎不可能自己生成抗體。言若明想活,就要陳陌不間斷地給他提供血液,他會一輩子都依賴著陳陌這個活體免疫細胞製造機。


    陳陌昏昏沉沉地站在原地,他扭頭想要找宋劍,卻被酒精侵蝕得失去平衡感,一頭栽倒在地上,慢慢被漆黑包裹,耳邊一片嗡鳴。


    他喝太多酒了,被冷風吹得昏昏沉沉,好像有點感冒了。


    陳陌模糊中想起了那座地下研究所。


    很長很長的地下通道,冷冰冰的金屬儀器,聚集在裏麵的屍群咆哮著撲向他。


    在他目光所及的地方,宋劍抱著言若明衝進了通道裏。


    陳陌痛得蜷成一團,他想要離開了,想要一個人去很遠的地方,想要一個人穿過地獄之路,是生是死都沒關係,至少不要讓他這麽疼。


    可是,耳邊卻又響起宋劍低沉的聲音。


    “陌陌,我愛你。”


    陳陌抱著被子低低哭著,小小的針眼很快愈合,連結痂都要看不見了。


    那麽小,那麽小的一點傷啊,怎麽能抵擋住宋劍在他耳邊說一句我愛你。


    陳陌昏昏沉沉地睡著了,第二天早上睜開眼,已經是一片刺眼的陽光。


    床頭放著一杯牛奶,已經涼了。


    陳陌頭暈胃疼,迷迷糊糊地爬起來喝了兩口牛奶,就衝到衛生間裏吐了個天昏地暗。


    老人歎了口氣,倒了一杯熱茶給陳陌喝:“陌陌,小孩子就不能喝酒,胃嫩,喝了不舒服。”


    陳陌吐得眼淚汪汪,蹲在地上悶頭挨訓:“爺爺,我錯了……”


    老人俯身揉揉陳陌的頭:“過來,我這兒有藥。”


    陳陌乖乖跟著老人去隔壁房間,吃了一粒奧美拉唑,捂著胃哼哼唧唧。


    老人說:“昨晚怎麽了?聽你們鬧了一宿,怕給你們添亂,我也沒過去。”


    陳陌紅著眼眶搖搖頭,目光下意識的地往窗外飄。


    老人說:“別看了,宋劍後半夜送你回來之後,就去後麵那房子裏了。”


    陳陌不再說話了。


    昨晚的一切就像一場夢,甜蜜與心碎交織著,痛苦伴隨和溫暖,一個若有若無聲音在他耳邊說著情話,又想要把他推進地獄。


    老人又歎了口氣,拍拍陳陌的肩膀:“我看這地方的人越來越少了。陌陌,咱們也走吧,去個安全的地方。你這麽小,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


    陳陌沒有說話,他不知道該怎麽回答老人的話。


    他們應該離開了,遠離這個地方。


    可宋劍呢?


    宋劍是不是已經被牽住心魂,再也不會和他一起離開。


    昨夜醉意中的那句“我愛你”還在耳邊,就像最後一縷牽扯著陳陌的絲線,讓他每當想要抽身離開,卻被那根線牽扯得五髒六腑痛不欲生。


    陳陌坐在老人的床上,默默喝著熱茶。


    他想要隨便看點什麽轉移自己的注意力,目光卻無意中落在書桌上,那裏有一封老人還未寫完的信。


    陳陌好奇地問:“爺爺,你每天都寫信,是要寄給誰的嗎?”


    老人目光像是飄到了很遠的地方。


    有些懷念,也有些悵然,更夾雜著些複雜的苦楚。


    他說:“給一個老朋友。”


    陳陌問:“他住在哪裏?我可以陪你去看他。”


    老人搖搖頭:“現在我也不知道他在哪裏,他是個很聰明的人,從小就特別聰明,他要是想躲起來,誰都找不到他。”


    陳陌歪頭看著老人:“會捉迷藏的人,一定會活得很好。”


    老人苦笑一聲,沒有再說這件往事,而是又給陳陌倒了熱水:“不說他了,你要去找宋劍嗎?我看他去的那間屋子外麵全是人,也不知道在守著什麽寶貝。”


    陳陌探頭向窗外看去。


    十幾個全副武裝的人背著槍守在言若明住的房子外麵,生怕言若明忽然變異毀了這座中轉站。


    陳陌卻微微鬆了口氣。


    他的血清是喪屍疫苗這件事,至少言若明沒有告訴更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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