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劍開著車在路上狂奔。


    他知道陳陌為什麽要離開。


    他應該知道的。


    當他從病床上把那個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少年帶回房間的時候,他就該明白陳陌已經想要離開。


    治療沒有要了陳陌的命,可接下來呢?


    陳陌早晚會成為拯救世界的祭品。


    所以陳陌一定會離開,他還是個孩子,自保是他唯一的本能。


    宋劍一路狂奔。


    陳陌是衝著市區的方向走的,從他走到天黑隻有兩個小時,他一定不會在天黑時走進市區裏,可能去的地方隻有市區周邊的那些地方。


    林場裏很危險,所以陳陌一定是在路邊找了一個可以棲身的地方。


    路邊……路邊會有什麽呢?


    加油站!


    宋劍迅速在腦海裏回憶這段路上的加油站。


    這條路上並沒有太多加油站,宋劍一家一家找過去,在路邊的樹林裏看到了那輛囂張的萊斯萊斯。


    宋劍猛地急刹車。


    這輛車……


    當初他和陳陌把車開回基地,就把車停在基地裏當公用車。


    陳陌是徒步離開的,那這輛車為什麽會停在這裏?


    宋劍坐在車上,和基地通話:“趙岩到底去哪裏了?”


    對講機裏一片寂靜,誰都沒有回答他。


    他們都知道。


    所有人都知道趙岩去幹什麽了。


    但是所有人都保持了沉默。


    他們想活下去,他們需要陳陌這個人形疫苗。


    有的人或許沒有膽量直接做出狠毒的事情,可他們仍然在心裏一邊愧疚一邊期盼著,期盼壞人能把陳陌抓回來,期待發生一些不得已的事,然後理所當然地把陳陌送上拯救世界的祭台。


    他們並不狠毒,也不會去做什麽事。


    他們隻是……足夠膽怯,想要自己能好好的活下去。


    長久的沉默讓宋劍心中浮起了寒意。


    他深吸一口氣,扔掉對講機,扛著槍和長刀走向了路對麵的加油站。


    夜色中,門外和屋裏的人無聲地對峙著。


    趙岩搬起椅子重重砸在了值班室的門上。


    門被砸得裂開一點,露出了擋在裏麵的辦公桌。


    趙岩說:“陳陌,跟我們回去。”


    黑暗的值班室中沒有回答,隻有少年輕輕的呼吸聲,悲哀地回蕩在末日的廢墟中。


    趙岩狠狠心,怒吼:“陳陌!世界都已經變成這樣了!我們都會死!我們都會死在這個末日裏!但你不會,你有抗體,你在喪屍病毒下活下來了,你是我們活下去的希望。陳陌,你是全人類的希望!你不能逃避你的責任!”


    漆黑的夜晚,冰冷的月光照著已經荒蕪的世界,汽油在地上散發著刺鼻的危險氣味。


    不遠處,喪屍們成群結隊地遊蕩在城市之中。


    趙岩又狠狠踹了一腳那扇已經裂開的門:“陳陌!你救救我們行不行!你救救我們行不行!!!”


    值班室中終於傳來了陳陌的聲音。


    很低,很微弱,帶著無處控訴的悲傷和委屈,哽咽著說:“可是……很痛……”


    做實驗品太痛了。


    躺在實驗台上太痛了。


    被那些不知名的藥劑注入身體的時候,他疼得感覺自己快要死掉了。


    陳陌蹲在大辦公桌上,抱著他簡陋的長矛低低地哭著:“真的很痛啊……”


    趙岩借著微弱的月光,看清了少年蜷成一團的纖細身體,心中那點說不清緣由的酸楚和不忍又開始掙紮著冒頭。


    他對自己說:“我不願意的……我從來沒想過要傷害這個孩子……我沒有……我不想害他……陳陌……我沒有想害他,我隻是沒辦法……我沒有辦法……”


    就在趙岩恍神間,陳陌雙手握著簡陋的長矛從門縫中跳出來,含淚的眼中是決絕堅強的光。


    綁在木棍上的水果刀狠狠插進了趙岩的眼睛裏。


    趙岩慘叫一聲,捂著眼睛跌倒在地。


    陳陌拎著沾血的長矛飛快地想要跑到公路上。


    他剛才已經看到了這幾個人停車的位置,隻要衝過去搶到那輛車,他就能逃到更遠的地方。


    可陳陌還沒走出自己的汽油圈,背後忽然一支箭簇射來,猛地從後麵穿透了他的膝蓋。


    陳陌悶哼一聲倒在地上。


    另外兩個人從後麵繞過來,一個去扶趙岩,驚呼:“趙哥!趙哥你的眼睛!”


    另一個人把陳陌按在地上,拿著繩子就要去綁陳陌的雙手。


    趙岩捂著眼睛慘叫,踉蹌著站起來,怒吼:“抓住他!給我抓住他!”


    同伴忙說:“這小混蛋跑不了了,趙哥,趙哥我們快走!快!”


    他們剛才在這裏動靜太大,附近的喪屍可能已經開始察覺了。


    陳陌膝蓋被箭簇射穿,痛得滿頭冷汗。


    還好他在實驗室裏已經承受過太多痛楚,這種痛並不會影響他的思考能力。


    他開始思考,趙岩是不是已經瞎掉了?


    等他被帶回基地,宋劍會不會後悔沒有親自來抓他?


    陳陌被按在地上,雙手在背後被綁住,蒼白的小臉被狠狠按在水泥地麵上,在黑暗中磨出了血痕。


    他無法抑製地想起宋劍。


    悲傷的,歡喜的,絕望的,痛苦的。


    他想起宋劍把他交給言若明時冰冷的眼神,又忍不住想起水塔上宋劍把他擁入懷中輕吻的溫度。


    陳陌閉上了眼睛。


    他逃不掉了。


    他會被抓回去,會被狂熱信徒送上祭台,獻祭給他們新世界的神明。


    獻祭給……言若明……


    這時,一個高大的身影走近了加油站。


    正在綁著陳陌的人急忙舉起弓弩:“什麽人?”


    來人麵無表情地舉起槍,說:“放開陳陌。”


    陳陌怔了一下,恍若夢境般掙紮著睜開眼睛,仰頭看著前方那個高大的影子。


    好高……


    真的……好高啊……


    比童年記憶裏的父親還要高大,肩膀手臂結實的肌肉把半舊的迷彩服撐得鼓起來,腰間武裝帶總是用子彈塞得滿滿的,掛著一柄古舊的唐刀。


    陳陌呆住了,連膝蓋的劇痛都變得好輕好遠。


    宋劍……


    宋劍來了……


    宋劍要這些人……放開他……


    扶著趙岩的人急忙解釋:“老大,我們就是想帶陳陌回去,可這個小混蛋太不是人了,竟然弄瞎了趙哥的眼睛。”


    宋劍舉著槍怒吼:“我讓你放開陳陌!”


    那個纖細的少年趴在地上顫抖著,精致的小臉在月光下都能看到擦傷的血痕。


    小腿,陳陌的小腿為什麽會用那麽不自在的姿勢扭曲著?


    這些被求生本能徹底衝昏頭腦的人到底對他的小東西做了什麽!


    趙岩捂著鮮血淋漓的眼眶,歇斯底裏地衝著宋劍喊:“放了他我們都要死!宋劍!你是我們的老大,我敬重你,我什麽都聽你的。可是我們快完了!你知不知道我們快完了!!!這幾天,屍群摸到發電機附近三次!三次啊!它們知道我們的弱點,它們的智商在進化!!!就這樣,就這樣你還要把唯一的希望放走!宋劍!你為了你的小情人,要把所有兄弟置於死地嗎!!!”


    宋劍把槍口對準了那個按著陳陌的人,咬牙切齒地說:“我讓你放開他!”


    他知道,他當然知道!


    他是第一個發現喪屍智商進化的人。


    他驚慌過,思考過,甚至妄想過讓言若明在陳陌身上做血清實驗。


    他比所有人都冷靜,都殘忍。


    可他做不到。


    他終究是做不到!


    他受不了陳陌看他眼神,他無法把自己曾經擁抱在懷裏的那個乖乖巧巧的溫軟少年送上祭台。


    如果……如果陳陌不是陳陌,如果陳陌沒有在黑暗的電梯井裏哭著撲進他懷裏。


    如果陳陌沒有在水塔上閉上眼睛縱容他做完了一切。


    如果陳陌不是那麽乖巧聽話,如果陳陌不是一個癡癡愛著他的小傻子,他的選擇或許會和其他人一樣,為了更多的人活下去,讓陳陌成為喪屍疫苗的實驗品。


    可他不能,他忘不了陳陌乖乖跟在他身後的樣子,他忘不了陳陌為他擦拭槍管和刀鋒時溫柔認真的表情。


    他忘不了那是個愛吃糖的小孩子,他忘不了陳陌曾經多絕望地哭著說很疼。


    他必須要選擇保護陳陌,哪怕與全人類的命運為敵,他也要保護那個很愛很愛他的孩子。


    宋劍一字一頓地說:“我不允許我的人變成實驗品,趙岩,我決不允許!”


    陳陌趴在地上,膝蓋痛得他滿頭冷汗,有些遲鈍和模糊的大腦要很久很久之後才能反應過來別人說的話。


    可宋劍隻是堅定強硬地站在這裏,就讓他心中不受控製地翻湧出那些從未褪去的依戀和歡喜。


    宋劍……宋劍沒有派人抓他回去做實驗。


    宋劍……宋劍想保護他啊……


    這時,扶著趙岩的那個人忽然驚恐地開口:“喪屍!那邊有喪屍來了!”


    僵持的幾個人一起向他指的方向看去。


    在加油站一側,黑暗的樹林裏,有幾隻喪屍搖搖晃晃地走了出來。


    它們並未急著攻擊,而是站在樹林邊緣歪著頭觀察這幾個人。


    宋劍心底升起了寒意。


    喪屍在進化……


    它們進化的速度越來越快,甚至已經開始學著觀察。


    宋劍說:“放開陳陌,再僵持下去我們都要死在這裏!”


    趙岩怒吼:“不把陳陌帶回基地,我們早晚都要死!”


    站在樹林邊緣的那隻喪屍仰頭嚎叫了一聲。


    伴隨著這聲嚎叫,它身後的樹林中此起彼伏地響起了浩浩蕩蕩無邊無際的嚎叫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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