喪屍爆發的第三年,親友死盡孤獨求生的陳陌,看見了天邊那輪灰白的太陽。


    那時陳陌十七歲,半年前他最後一個親人,他的妹妹,在他麵前被喪屍咬傷了手。


    他拚死把妹妹帶回一個可以休息的角落裏,哭嚎著斬斷了七歲妹妹的手臂。


    可妹妹還是漸漸屍化,對他睜開了灰白的眼睛。


    後麵的事,陳陌不願意再回想了。


    這幾個月來,他一個人走在這片被喪屍占據的土地上,艱難又麻木地活著,躲避著喪屍或者比喪屍更可怕的瘋狂人類。


    直到今天,他被喪屍群圍攻,被迫逃上一座居民樓的天台。


    身後的鐵門被咆哮的喪屍用力撞擊著,那道鎖鏈沒法支撐太久了。


    陳陌冷靜地搬來天台上的雜物堵住門,四處尋找可以逃走的路。


    這座樓有六層高,地處在建築密集的居民區,高樓與高樓之間的空地上站滿了喪屍,饑渴地仰頭張著血盆大口等他掉下來。


    陳陌有一點恐高。


    在這樣屍體橫行的艱難日子裏,也許再多恐懼也該被磨平了,可陳陌仍然心懷著恐懼,這或許是他區別於行屍們的原因之一。


    陳陌圍著樓頂轉了一圈。


    他已經無路可逃。


    或者就這樣跳下去一死了之,或者等喪屍們衝破天台那扇小門,把他啃噬幹淨。


    陳陌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武器。


    削尖的木棍,水果刀,以及一把初中時在學校旁邊小賣部裏買到的蝴蝶刀。


    這些東西讓一個少年勉強在末世裏苟且偷生,卻無法讓他在這樣的絕境中活下來。


    喪屍們終於撞開了那扇小小的鐵門,掙紮咆哮著向他衝過來。


    陳陌退到了天台的邊緣,他可以跳下去,順著汙水管道慢慢往下爬,找一個沒有喪屍的窗戶翻進去,再做其他打算。


    可他心裏卻清楚的知道,沒有生路了。


    這片居民區裏有太多的喪屍,他隻會被困死在這裏。


    前方的喪屍們已經咆哮著向他衝過來,陳陌閉上眼睛,安靜地等待著死亡降臨。


    一聲槍響劃破了灰白色的黎明。


    陳陌睜開眼睛,看著成群的喪屍在他麵前一個接一個地倒下。


    槍聲離陳陌很近,他幾乎能聽到後坐力重重撞在皮肉上的聲音。


    陳陌茫然四顧,在一片灰蒙蒙的光芒中,看到了開槍的人。


    槍聲來自陳陌身後的屋頂,一個高大的男人悠閑地舉著狙擊槍,一槍接一槍分毫不差地把喪屍們爆頭。


    陳陌怔住了。


    男人舉槍把一隻靠近陳陌的喪屍解決掉,在黎明昏暗的天光中給了他一個吊兒郎當的微笑。


    男人個子很高,寬闊的肩膀在逆光中像一座小山一樣站在對麵的天台上,五官鋒利目光尖銳,嘴裏還叼著一支煙,煙霧在晨曦中徐徐升起。


    男人問:“敢過來嗎?”


    陳陌點點頭。


    男人把綁在自己腰上的那條繩子解下來,一端係在天台凸起的水泥柱,一端綁著石頭扔給對麵屋頂的陳陌:“會用嗎?”


    陳陌迅速把繩子拴在這邊的小閣樓上,用外套纏住手掌,在下一波喪屍到來之前閉上眼睛,抓住繩子映著朝陽滑向了陌生男人的胸膛。


    男人一手拿槍又砰砰開了兩槍,一手瀟灑地接住了呼嘯而來的少年,叼著煙含糊不清地說:“跟我走。”


    男人帶著陳陌在這個老舊的小區裏東挪西跑,換了消音手槍悄無聲息地解決著靠近他們的零散喪屍。


    陳陌緊緊抓著他最趁手的武器,一根用膠帶緊緊纏著一把水果刀的木棍,沉著冷靜地替男人警戒背後可能出現的危險。


    男人懶洋洋地笑著:“緊張?”


    陳陌搖搖頭,仍然緊繃著單薄的肩膀,死死盯著黑暗的樓梯。


    這時,樓下傳來聲音:“老大,我們到了。”


    男人拍拍陳陌的後腦勺:“走。”


    陳陌聽話地從窗戶爬了下去。


    在世界還沒亂成一團的時候,信任一個人可能會需要一生的相處和試探。


    但在這樣的世界裏,心跳加快的千分之一秒,他就已經把性命托付給了對方。


    窗戶下麵果然沒有喪屍,隻停著一輛越野車。


    開車的陌生人看見他驚訝了一下,一臉古怪地讓他坐在了後排車座上。


    被驚動的喪屍們在街口探頭探腦,男人從二樓跳下來,鑽進車裏關上車門:“走。”


    陳陌一個人坐在後排座位上,低頭查看自己身上是否有傷。


    不止是被喪屍咬傷會有危險,刮蹭出來的傷口如果碰到新鮮的喪屍血,也會導致感染變異。


    男人從副駕駛上回頭,問陳陌:“小孩兒你叫什麽名字?”


    陳陌垂著頭,自己剪的狗啃劉海亂七八糟地垂在額頭上,他小聲說:“陳陌。”


    男人又點了一根煙,在車廂裏肆無忌憚地吞雲吐霧:“我叫宋劍。”


    司機一邊瘋狂開車離開這片居民區,一邊忍不住從後視鏡裏看陳陌的臉,小聲說:“真像。”


    陳陌怔了怔,不明所以地看著司機。


    叫宋劍的男人微微沉下臉:“好好開車。”


    司機乖乖閉上了嘴。


    陳陌看著宋劍,猶豫了一會兒,小聲說:“謝謝。”


    宋劍是個很英俊的男人,但他皮膚很差,黝黑粗糙,胡子拉碴,還有幾道細小的疤痕。他在煙霧繚繞中靜靜地凝視著順手撿回來的少年,那張小臉髒兮兮的,卻仍然隱約可以看出本來清秀漂亮的模樣。


    宋劍扔給陳陌兩張紙巾半瓶礦泉水:“把臉擦擦。”


    在這個是世道上,瓶裝水是最珍貴的資源之一。


    河水和地下水都可能被喪屍汙染,唯一安全的飲用水就是在喪屍爆發前生產出來的那些瓶裝水。


    可瓶裝水已經是不可再生的資源。


    陳陌走過很多家超市,裏麵最先被洗劫一光的,往往都是瓶裝水。


    陳陌看著宋劍扔給他的半瓶礦泉水,不知所措地眨著眼睛,不知道宋劍是讓他洗臉,還是讓他喝掉。


    宋劍看這小孩兒傻乎乎的,歎了口氣放下車座靠背,爬到後座上。他擰開礦泉水瓶,用珍貴的飲用水浸濕紙巾,大力擦幹淨那張髒兮兮的小臉。


    血汙和泥灰被擦下來,露出少年白皙細嫩的肌膚,那雙純粹幹淨的眼睛有些不安地輕輕眨著,長長的睫毛蝴蝶一樣撞在宋劍掌心。


    宋劍心口一顫,二手煙噴到了少年清秀的臉上,嗆得陳陌咳嗽起來。


    宋劍沉默了兩秒鍾,無奈的地把抽到一半的煙扔到了車窗外,幹叼著一根煙含糊不清地問:“你一個人?”


    陳陌點點頭,輕聲說:“我一個人很久了。”


    宋劍說:“這個世道想自己活著,不容易。”


    陳陌說:“慢慢就習慣了。”


    宋劍低頭看著那張剛剛被擦幹淨的小髒臉,有些出神地恍惚了一秒鍾。


    在喪屍爆發之前,宋劍是宏浚集團董事長的私人保鏢。


    在度過喪屍爆發的第一波混亂之後,宋劍和宏浚集團安保部門那些無牽無掛的單身男人們,在距離市區三十公裏的這座度假區築起了堡壘。


    這裏原本也是宏浚集團旗下的產業,是董事長給兒子言若明準備的二十五歲生日禮物。


    後來言家父子都死在了喪屍中,宋劍成了擁有唯一一個這座度假區全部安保權限的人,在巨大的沮喪和痛苦中,他成了這裏的新主人。


    言家父子的私人保鏢有十個人,宏浚集團的安保部門除去跑回家帶父母妻兒一起逃亡的,還有十三個人。


    這些人不是父母早逝單身一人,就是妻兒死在了第一次爆發中。


    在這樣的世道裏,住在一座軍用安保級別的度假區裏,總比孤獨逃亡要好得多。


    一開始隻有他們這二十幾個年輕人,後來逃命的人路過這裏,這裏的人就漸漸多了起來。


    他們分工明確,有人在瞭望塔上巡視境界,有人在度假區裏麵種菜養殖。


    更多的人都在修築高牆,用砂石和水泥堆起半米厚的牆,試圖把度假區圍成一座更加堅固的堡壘。


    宋劍是這座堡壘的主人,但他並不喜歡留在城堡裏過安靜的日子,他經常會帶著幾個得力手下出來巡視周圍,搜尋物資和人口。


    陳陌想,他真的很幸運。


    在他寂寞絕望到想要從樓頂躍下去,跳到喪屍堆裏的時候,對麵樓層傳來了一聲槍響。


    那個陌生男人救了他站在晨曦灰白的光芒中,笑著對他伸出了援助之手。


    陳陌很累,他已經兩天兩夜沒睡覺了。


    可在末世裏被迫培養出來的警惕心卻讓他強迫自己一直清醒著,努力觀察著身邊的一切。


    汽車開在一條冷清卻寬闊的柏油路上,一直開出市區,開到郊外依山傍水的山腳下。


    一座高牆大門的度假中心映入眼簾,高牆外正在修築一座更高更厚的牆,工人們都與宋劍十分熟悉,紛紛停下手裏的活笑著打招呼。


    厚重的大門徐徐打開,汽車直接開進了度假區中心的心髒處,宋劍打開車門,對陳陌說:“跟我來。”


    陳陌抱著他簡陋的武器,跟著宋劍走進了這片世外桃源似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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