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拿出一份複檢報告,“年子,你看,你真的差不多要痊愈了。雖然以後不能劇烈運動,但是,行走自如毫無問題……”


    她哦一聲。


    他笑笑:“我明天有點事情,就不來了,所以提前把這些東西全都帶來。年子,你要記住按時服藥……”


    難怪!!!


    她惴惴地想:是明天不來,還是以後都不來了?


    可是,看看他帶來的那麽多東西,她忽然意識到,應該是後者!


    她眼睜睜地看著他把那些藥都拿出來分門別類。


    做這些事情的時候,他也並未和往常一樣邊做邊聊,而是匆匆忙忙,好像時間很緊迫,急著趕工好快點離開。


    年子忽然低聲問:“你,你趕時間嗎?”


    “算是吧。”


    “是有急事嗎?”


    “嗯,也算吧。”


    沉默。


    她又問:“你……你是要出國了嗎?”


    “哦。”


    她心裏一抖。


    “什麽時候走?”


    “明天上午。”


    明天上午!。


    居然是明天上午。


    這麽倉促。


    難怪他急急忙忙,想必是要趕回家收拾收拾?


    他明天就要走了,可此刻才告訴自己。


    年子又問:“那……是要去很久嗎?”


    “也許吧。”


    “是去做那個什麽聯盟主席嗎?”


    他還是笑笑。不置可否。


    她的聲音卻都微微顫抖了,好一會兒,才能說出完整的一句話來。


    “那……你……以後什麽時候再回來?你……你還回來嗎?”


    他若無其事地搖搖頭:“出去了,以後可能就很少回來了吧。畢竟,你也知道,這種科研項目,沒有十年八年甚至二三十年或者更長時間,根本不行……”


    別說二三十年,好多項目需要科學家、醫學家們窮其一生,甚至是幾代人的一生。


    她臉色煞白,喃喃地:“真的不回來了嗎?”


    “反正我在這裏也沒幾個朋友,也沒什麽特別值得惦記之人,所以,就犯不著跑來跑去了……”


    可是,我呢?難道,我不是“特別”值得惦記之人嗎?


    心裏呐喊,但年子不敢這麽說。


    她隻是拚命把手搭在自己的膝蓋上,生怕毛毯掉下來,失了態。


    是啊,衛微言的父母都在國外,他有什麽必要經常回來呢?


    而且,他性格孤僻,朋友也真的不太多。


    甚至,到現在,她才想起一件事情——


    自己,早已和衛微言分了手!!!


    以前,每次分手,都是自己主動提出,自己作。


    隻有上次,是他主動。


    是他說:年子,我們早已結束了。以後,各走各路吧。


    女人說分手,往往是矯情賭氣。


    男人說分手,那就是真的想分手。


    而她,竟然差點忘了這個事實。


    從病房裏醒來,從第一次聽到他講段子,直到現在……她自動忽略了那個早已發生的事實。


    人家同情你,照顧你,隻是良心好(或者念舊情),其實,並不是還想要和你怎麽怎麽樣啊。


    她隻是低著頭,很久,才小小聲:“衛微言……很抱歉,我……我沒法去送你了……”


    他凝視她,似笑非笑。


    “千萬別送來送去的,麻煩得很。我無論是來是去,都不喜歡被人接送!我自己也不喜歡接送別人!”


    她的聲音很虛弱:“嗬,都不見麵了,送來送去的,的確也很那啥……”


    “沒錯!反正以後都不怎麽見麵了,沒必要徒添麻煩。”


    態度明確,沒有拖泥帶水。


    年子低著頭。


    一直低著頭。


    年子忽然想起他曾經講過的那個笑話:


    反反複複的道別都是沒有誠意的。真正的道別,都是在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一句話也沒有說,便消失在茫茫的人海中——失信名單上的老賴都是這麽幹的。一聲不吭,然後你再也找不到他。


    可是,她笑不出來。


    她心如刀割。


    比任何一次自己主動提分手的時候還難受。


    仿佛這時候才真正意識到一個問題——我會徹底失去他。


    最終,我還是徹徹底底失去了這個男人。


    而這些時間的幫助,照顧,陪伴……僅僅是出自他曾經的情誼和義務一般。年子,是你自己想多了。


    別人對你好,你就別得寸進尺了。


    她的手,悄悄從毛毯上麵伸出,想按一下洶湧的心跳,可是,又悄悄停下,不敢有任何行動。


    任何行動,都會宣泄心底的絕望。


    衛微言還是輕描淡寫的:“年子,你好得差不多了,我也就放心了。那,就這樣吧,以後,你要好好保重……”


    年子本來也該說一句“是啊,那你也要好好保重……”


    可是,她說不出來。


    她隻是低著頭,一言不發。


    因為,一開口,就要哭出來。


    她一點也不願意失態——這樣的時候,哭哭啼啼,豈不是為難人家?


    何必呢,何必呢?


    而且,他的離去,可能是勢不可擋——畢竟,早已決定好的,並非臨時起意。


    甚至,不敢問一句:你是和唐婉婉一起去嗎?


    不。


    她不敢這麽問。


    她什麽都不問。


    她隻是心碎欲裂。


    “年子……年子?”


    她嗯一聲,還是低著頭。


    “年子,你怎麽了?是不是覺得冷?需要我再給你拿一個厚點的毯子嗎?”


    “嗬……不用了……”


    她的鼻音已經很濃了,所以“我不冷”三個字也縮在喉頭,再也說不下去了。


    衛微言還是雲淡風輕:“好吧,年子,天色不早了,我們就這樣告別吧……”


    其實,才半下午。


    時間還早。


    隻是,對於任何執意要離開的人來說,任何時候,都急不可耐。


    “來吧,像朋友一樣告別吧。”


    他伸出手,真的像朋友一般。


    年子遲疑著,也伸出手去。


    他握了一下她的手。


    她的手很白皙,以前也很柔軟——但現在,因為太瘦,摸著已經有點兒幹幹的了。


    他笑起來:“年子,你太瘦了,以後多吃點吧。”


    嗯,我會多吃的。


    好好吃飯,長得壯壯的。


    可是,年子說不出口,年子隻想笑笑,就像每一次自己主動跟他說分手那樣:至少要看起來灑灑脫脫、雲淡風輕。


    可今天,她居然做不出來。


    裝都裝不出來。


    就像她以前最看不起的那些女人——很快就要哭哭啼啼了。


    衛微言鬆開了手。


    他主動放開了她的手。


    一陣風來,有兩片金黃的葉子飄到她的頭發上,肩膀上。


    她原本烏黑的頭發,曾經在病危的時候幹枯枯的,直到現在,才恢複了一點兒生氣。


    他隨手替她拂掉葉子,微微一笑,聲音極其友好:“年子,再見了啊……”


    年子倉促地回一句:“嗯……再見……”


    聲音,如蚊蚋一般。


    他轉身離去,沒有猶豫。


    她眼睜睜地看著他的背影越走越遠。


    他沒有留步,甚至沒有回一次頭。


    決然又灑脫。


    年子一直目送他的背影徹底消失。


    金毛大王慢慢地走過來,這忠實的老夥計凝視她,目中竟似充滿了同情。


    她終於想起來:自己又忘記了還他的寶石。


    他每次都把寶石落在這裏,隻要他不主動拿走,她連還他都沒有辦法。


    可是,她沒有主動追上去。


    她渾身上下已經失去了力氣。


    她慢慢地趴在自己的膝蓋上,淚如雨下。


    和他分手那麽多次,這是她第一次痛哭失聲。


    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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