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李秀藍夫婦做了一頓極其豐盛的晚餐。


    那是女兒出事以來,他們第一次做這樣的晚餐,也是第一次有心情吃大餐。


    六菜一湯擺好的時候,年子端著湯碗,看到父母的白發,不勝唏噓。


    尤其是母親。


    母親滿臉笑容,但是,頭上有了明顯的白發,額上有了明顯的皺紋——而僅僅是在這之前幾個月,母親還是一個極其精神的中年婦人,常年保持身材的苗條,梳妝打扮一絲不苟,服飾也極是高雅得體。所以,五十來歲的人,走出去,大家都以為才三十幾。


    那是一個高級知識分子的生活態度,對自己的外形和事業從來都一樣認真。


    可現在,她瘦了一大圈,眼眶深陷,差點老得慘不忍睹。


    可以想象,出事以來,她的悲哀絕望。


    這世界上,再也沒有比傷心欲絕更催人老的了。


    年爸爸也好不到哪裏去。


    可是,他終究比妻子堅強,一直硬挺著,直到現在,方覺得如釋重負。


    年子端著湯碗,低聲道:“老爸,老媽,真是讓你們操心了,唉……我……我以後再也不做傻事了……”


    李秀藍真的是眉開眼笑,原本的蒼老和陰霾幾乎一掃而光。


    “年子,你好了就好,一切都好。”


    年爸爸也打趣:“隻要你好了,我們心情高興,很快又會年輕回去。”


    是吧。


    但願如此吧。


    年爸爸卻看著衛微言,舉著杯子,由衷地:“其實,我們最應該感謝的是小衛……”


    李秀藍也舉杯:“小衛,感謝的話,我們沒法多說了……小衛,以前我有得罪之處,請多諒解……”


    當初衛微言主動提了分手之後,年子的情緒變得很差,不久就出事了。急怒絕望之下,李秀藍的一腔怒火全部倒在了衛微言身上,認為他和雲未寒都是一樣的騙子……而且,若不是這騙子主動提出分手讓女兒失望,也許,女兒就不會衝動之下發生這樣的事情了……


    人一失去了理智,那是很可怕的。


    李秀藍把衛微言當成了罪魁禍首。


    曾經有相當一段時間,她不許衛微言踏進病房半步,隻要看到衛微言,就立即毫不客氣地驅逐。


    現在想來,當然無地自容。


    尤其,直到女兒清醒之後,他們才知道,當初最先趕去的人是衛微言,拉了女兒一把的也是衛微言,若不是這一拉,女兒必然被迎麵而來的車輛軋成肉餅,任憑大羅神仙也沒有回天之力……衛微言也因這一拉,被那個追上來的小偷刺了一刀,所幸小偷慌亂之下,用力不足,最後,小偷自己也遭了橫禍,被當場撞死……


    李秀藍極其認真:“小衛,對不起……”


    衛微言肅然:“您言重了。”


    衛微言其實也憔悴了一大圈。


    不過,現在他精神抖擻,容光煥發。


    他笑嘻嘻的看著年子:“年爸爸早就約我上門吃跳水兔了,不料,等了這麽長時間才得償所願,這不,今晚我一定要大快朵頤……”


    年子心裏很是感慨,立即夾一塊兔腦殼給他:“我爸做的麻辣兔頭超級好吃,你嚐嚐……”


    年爸爸也立即把一大盆跳水兔端到他的麵前:“來來來,小衛,不要客氣,多吃一點……”


    清亮透明的紅油,翠綠的香菜,小塊小塊的兔肉,白色的仔薑……別說吃了,看起來都很誘人。


    衛微言真的沒有客氣:“你們放心,今晚的菜再多,我也能包圓了……”


    他也很久沒有好好吃飯了。


    “吃吧吃吧,喜歡的話,以後我經常做給你們吃……”


    大家都悶頭大吃。


    除了年子。


    可能是躺太久了,她的胃口還沒恢複,隻吃了一碗稀飯,喝了一點湯。


    那三個人,是真的大吃大喝。


    一桌子菜,風卷殘雲。


    她想:能好好吃飯,真是太好了。


    那天晚上,衛微言留在了年家。


    李秀藍夫妻很早就收拾了一切,給衛微言泡了一杯清茶之後,各自找借口先去休息了。


    他們也真的是太累了,沒有餘力再去管別的了。


    衛微言,是第一個留在年家過夜的男子。


    但是,此刻,他坐在椅子上,笑嘻嘻地看著躺在床上的姑娘——毫無別的想法——


    她很蒼白,很瘦弱。


    外傷早已痊愈了,但是,差點粉碎性骨折的左腿尚未痊愈,裏麵用新材料固定了骨骼,外表看起來雖然沒什麽異常,但是,此生都沒法劇烈運動了。


    甚至,就連行走自如,也還需要一段時間。


    傷筋動骨一百天,其實,一百天都遠遠不夠。


    饒是如此,所有人都已經很開心了——隻要沒死沒廢沒傻掉,已經是意外之喜了。


    她靠著枕頭,把玩那個錦囊。


    錦囊裏,紅紅綠綠的寶石,還有好些黃色的小寶石。


    搖晃時,叮叮當當,沉甸甸的。


    她覺得自己富可敵國。


    她拿出來,一個個地擺好:“衛微言,你看,像不像九星連珠?或者,聚齊了這麽多,是不是可以召喚神龍了?”


    他哈哈大笑。


    其實,在他看來,這些石頭隻是好看,一錢不值。


    鑽石也好,寶石也罷,離開了人類的炒作,除卻裝飾的作用——真正的用途其實並不大——遠不如真金白銀。


    遺憾的是,許多人居然覺得黃金俗氣,鑽石高雅。


    可是,難道他們不知道,黃金才是伴隨著宇宙大爆炸而誕生的?黃金的曆史,遠在鑽石之前。


    黃金,才是真正的恒久遠!!!


    可是,他見她玩兒得那麽高興,還是很歡樂。


    “年子,以後我再找到什麽寶石,全都送給你好不好?”


    她揚起長長的睫毛:“真的嗎?”


    “真的!”


    她咯咯大笑:“衛微言,那我說定了,以後,我就吃你了。”


    衛微言:“……”


    他見她閉著眼睛,輕輕問:“年子,你睡著了嗎?”


    她含糊不清:“這麽晚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你媽媽在隔壁給我鋪好了床,說我可以留下來過夜……”


    “哦……好吧,那你早點去歇著。”


    “你有什麽需要,可以叫我。”


    她應著,嗬嗬笑起來:“衛微言,真沒想到,有一天你會這樣照顧我啊……”


    他默然,好一會兒才輕歎一聲:“如果可以,我寧願沒有這麽照顧你的機會。”


    她已經睡著了,根本沒聽到他的話。


    睡一會兒,年子睜開眼睛。


    看到他坐在旁邊,她輕輕地:“要不,你上來吧……”


    兩米大床,兩個人當然不會擁擠。


    他好生意外,低聲:“一起睡?”


    她噗嗤一聲笑出來。


    他也笑起來。


    真的脫了外套,很自然地躺了上去。


    他輕輕環抱她,她居然沒覺得有什麽尷尬,而是很自然地依偎著他。


    但是,他也沒有什麽別的出格舉動,畢竟,她尚未痊愈。


    那天晚上,她睡得特別熟。


    他也睡得特別熟。


    他已經很長時間不曾這樣安然入睡了。


    睡到半夜,聽得窗外淅淅瀝瀝的秋風秋雨,他感到懷中的人兒散發出來的溫暖,忽然覺得特別踏實。


    於是,又沉沉地睡過去了。


    年子出院之後,年爸爸終於恢複了正常的上班作息時間。李秀藍則還是處於半退休狀態,每天的主要工作是替女兒料理美味可口的滋補飯菜以及各種湯料。


    本來,她是打算在家貼身照顧的,但是,年子堅持:自己早已可以自理了,天天被人這麽照顧,反倒像是個廢物似的。


    李秀藍尊重女兒的意思,於是,還是堅持上班,但每天下午會提前一點回來,也不再去參加任何應酬了。


    反倒是衛微言,天天都來。


    有時候早一點,有時候晚一點,但是,每天必來。


    他說他休假,有大把時間。


    可年子暗忖,這個大忙人,怎麽會休這麽長時間的假呢?


    她懷疑他可能是曠工太多,被炒魷魚了。


    可是,他這麽牛比的人物也會被炒魷魚嗎?


    她沒問。


    也不知道該怎麽問。


    他有時候會帶來一些特別奇怪的藥,叮囑她如何服用,如何外用,或者幹脆自己幫她塗抹……有時候又帶來一個小玩意,或者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


    最重要的是,他每天帶來一束花。


    他送的花,跟別人的不同。


    他送的是“果花”。


    這些花,全是各種大櫻桃、金桔、草莓、小番茄、桂圓、甚至小的花菜等等拚湊而成。年子不知道,有花店居然專業出售這樣的“花”!


    有一次,他甚至拿了一束奇大無比的花來。年子細看,驚呆了:一束毛絨絨的類似蒲公英的不知名的古怪包圍中,竟然是一顆碩大無比的榴蓮!


    她張大嘴巴,好半晌,傻傻地:這個也算花?


    衛微言板著臉:這是獨家定製,價格很貴的。


    年子:……


    為了不浪費錢,所以,你最好趕緊把這束花“吃”了。


    年子:……


    年子當然沒有吃掉這一束“榴蓮花”,她把這束花拿去小院子裏,擺放在金毛大王的狗窩旁邊。


    陽光下,“榴蓮花”被曬得金燦燦的,煞是好看。


    衛微言稀奇:你擺在這裏幹什麽?


    年子:我想看看什麽時候能把它給曬爆炸,爆炸後會不會把金毛大王給臭暈過去……


    衛微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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