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一天,雲未寒約年子去聽歌劇。


    見麵的時候,年子一直盯著雲未寒看。


    可能是被打量的時間太久了,他似笑非笑:“怎麽了?年姑娘忽然覺得我秀色可餐了嗎?”


    “你不是剛做了手術嗎?”


    “莫非年姑娘覺得我應該躺在病床上一年半載,就像那些風燭殘年的糟老頭子?”


    年子還是死死盯著他,總是不敢置信:他的確憔悴了一點,此外,不再有任何症狀。


    他白色襯衣,白色牙齒要發光一般。


    這,像是一個腦瘤群發患者該有的樣子嗎?


    早前,她還一直以為他是扯淡的。


    其實,直到現在,年子都不知道他的病的具體名稱,這個“腦瘤群發”都還是她自己腹誹的。


    “林教頭,你到底多少歲了?”


    “年姑娘以為呢?”


    她很固執:“你到底多少歲了?”


    他哈哈大笑:“我說我一百多歲了,年姑娘你信不信?”


    不知怎地,年子竟然是相信的。


    有一瞬間,她覺得他的眼神特別詭異,特別豐富,特別類似於那種“老妖”——何止一百多歲?可能一千多歲都不止。


    這個來曆不明的妖人。


    他滿不在乎:“被一個青春年少的姑娘如此惦記我的年齡,可真叫我感到自卑啊……”


    年子沒有繼續糾結這個問題,因為,歌劇表演的時間到了。


    那是一場很著名的國際巡演,據說,天價的票還很難買。


    坐在貴賓位置,環顧四周,看著黑壓壓的滿座,年子很意外:竟然有這麽多品位高雅之人?


    要知道,她以前都隻看電影,對音樂劇,歌劇、舞台劇這些東西從來都毫無興趣,甚至分不清楚。


    全英文的演唱,聽得似懂非懂。


    可能是節奏實在是太慢了,年子沒有感受到任何傳說中的“非凡的藝術魅力”,反而昏昏欲睡。


    一直到舞台劇快結束了。


    一直到一雙手拉著她的手。


    她睜開眼睛,含糊不清:“咦,結束了嗎?”


    “結束了……餓嗎?要不要去吃點宵夜?”


    年子有點抱歉,“林教頭,我竟然睡著了,浪費你的票……”


    他若無其事:“其實,我也興趣不大。”


    她噗嗤一聲笑出來。


    “我們先去吃點東西吧……”


    年子還沒回答,手機響了。


    她看了看,低聲道:“我媽催我回去……”


    從二人見麵到歌劇時間,她的手機響了不下三次了。


    雲未寒意味深長:“年姑娘,你爸媽盯得你這麽緊,可真是少見啊……”


    她居然自嘲地笑了一下:“沒轍,我就是傳說中的媽寶女。”


    雲未寒苦笑一聲:“罷了,我先送你回去。”


    那是他第一次徒步陪她回家。


    因為這劇場距離她家不到兩公裏。


    年子和他走在月色下。


    她不經意地,悄然落後了他半步。


    他的白色身影就像是月光裏被發配人間的某個小神。


    尤其,他身上淡淡的玫瑰香味。


    也許,他前輩子是花神?要不,這一輩子怎會親手種植出那麽漂亮又品類繁多的玫瑰?


    她一邊走,一邊問:“林教頭,你的病真的沒有大問題了嗎?”


    他停下腳步,微笑。


    “嗬,年姑娘第一次主動(真心)關心我的病情,我還真是受寵若驚呢。”


    她盯著他的腦袋。


    再次想起自己在視頻上看到的情景。


    其實,今晚的歌劇,她心不在焉一直都在想這個問題。


    “林教頭,你的手術真的會確保成功嗎?”


    他微笑著慢吞吞的:“這世界上,其實從來沒有萬無一失的事情!”


    年子:“……”


    “也許,我會長命百歲;也許,我會很快死掉。說也奇怪,以前我覺得人類的許多東西都很虛無,比如婚姻,比如家庭,比如子女血緣……如果我們能無窮無盡的活著,這些東西其實毫無意義,反而是一種負累……”


    他頓了頓:“可是,如果你某一天忽然發現自己快要離開這個世界了,而這個世界還沒留下你的傳承……”


    他背負雙手,抬起頭看著夜空。


    夏日夜空,一輪月亮。


    清輝灑滿了整個世界。


    “我終究還是一個俗人……年姑娘,你知道嗎?某一天,我忽然覺得,我應該結婚!真正的有一個家庭,或者,有幾個子女……”


    “……”


    “人類是很可笑(蒙昧)的,他們以為一個dna流傳下去,就代表自己的永生。其實,不是。那個dna已經是另外一個獨立的個體。但是,沒轍,人人都這樣自我安慰(自欺欺人),要不,死亡就真的會更令人恐懼了……”


    “……”


    “我以前覺得這種自欺欺人特別沒有意義,可是,我後來覺得,如果連自欺欺人都做不到了,就更可怕了……”


    他的聲音聽起來很奇怪,就像月色下的一個獨白者。


    “我希望和尋常人一樣,以心靈換取心靈;以好感換取好感;以愛換取愛……我想嚐試我以前從未嚐試過的一切行為……嗬,我還很年輕的時候,因為我父親的言行,我深感厭惡,自以為會永遠離開女人,離開塵世的麻煩,隻一味追求事業才是人生的價值。可現在,我忽然發現,我父親在絕症的時候固然選擇了破罐破摔,但是,他原本可以有另一種更好的選擇……”


    他慢慢低下頭,凝視她。


    “如果當時我父親有愛人陪伴,有心靈慰藉,他是不是就不至於走火入魔了?”


    年子慢慢避開他的目光,不知怎地,竟然不敢回答這個問題。


    她忽然想起父親的話:“浪子的兒子,基本上也是浪子。許多人年輕時候痛恨父親的負心無情,但是,等他們到了父親的年紀,往往會不知不覺變得和父親一模一樣……”


    花心,其實是會遺傳的。


    她想,也或許,你父親在病發之前很可能已經不愛你的母親了。


    男人,不到窮途末路的時候,但凡還有一絲選擇的機會,都會張狂忘行。


    而女人,總是憤憤不平:等你老了殘了,看哪個狐狸精還會要你?還不是我照顧你——


    可是,我為什麽非要等你老了殘了來照顧你?而你有錢健康的時候可是一直流連在其他女人懷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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