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林教頭準時來了。


    年子站在花架下觀察他,見他一步步走近,就像一幅會移動的水墨山水。


    一幅雪白的,隻能在月光下出現的漫畫。


    就像那些黃昏時分出沒的精靈,也或者是吸血鬼。


    小院的木門虛掩著,他輕輕一推。


    看到她已經穿戴得整整齊齊,他有點意外:“姑娘已經打扮妥當了?”


    “嗬,是的,我從不遲到。”


    無論是上下學還是約會,年子都從不遲到早退,當然,也反感別人不守時。


    他笑了:“這是一種好品質,我很喜歡。”


    可目光落在年子身上時,笑容就有點奇怪了:“年姑娘今天真是漂亮極了……不過,為什麽不佩戴我送的首飾?”


    年子一身湖綠色的裙子,米色高跟鞋,還有同色係搭配的項鏈——當然,這些東西都是她自己的。


    年子上大一起,父母每年都要給她置辦兩三套特別像樣的衣服,其中不乏某些大牌的基礎款(入門級),幾年累積下來,還是不少的。


    這些經久耐用的單品,基本上是不會過時的。而且大學時代,穿戴這些東西的機會很少,所以,基本上都保持了9成新。


    按照李秀藍的話來說:女孩子的衣服貴精不貴多,你得有足夠壓箱底的東西,如此,需要出席某些場合時,才不至於怯場(因為沒有合適的衣服而煩惱自卑)。


    這些東西也許不如林教頭送來的那麽昂貴,但是,絕不至於掉價。


    年子當然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她微微一笑:“林教頭,我隻是想告訴你,有些東西,我自己也是有的,並不巴巴地等著別人送!!!當然,其餘更好更多的東西,除了顯擺嘚瑟,但是,真的是不怎麽用得上的,畢竟,欲望無止境,一山還比一山高……”


    雲未寒意味深長:“你年紀輕輕,竟然已經這麽想?”


    她滿不在乎:“莫言在一次演講中提到過:那些有一萬雙高跟鞋的女人們是有罪的;有十幾輛豪華轎車、私人飛機私人遊艇的男人們也是有罪的,因為大家都在同一條船上,如果船沉了,無論你身穿名牌、遍體珠寶,還是衣衫襤褸不名一文,結局都是一樣的。”


    地球資源是有限的,你再有錢都不能為所欲為,否則,必將付出代價。


    雲未寒沉默了一下,自嘲似的笑起來:“我本以為糖衣炮彈是最好的攻略,畢竟,就像某個女明星說的,誰送的鑽戒最大才能證明誰最愛我。”


    她眨眨眼:“可能你們以前都覺得我虛榮,但是,事實上,我真的很虛榮。我每天曬你送的昂貴禮物,贏取大量豔羨的點讚,就爽到爆。如果你隻送我一些不值錢的玩偶、口紅這些,可能我就沒法曬了……”


    雲未寒哈哈大笑:“我就說嘛,我研究過的,女士們在戀愛中都非常樂於收到禮物,精美的禮物會讓她們容光煥發,漂亮可人。相反,若是他們的追求者都是鐵公雞,時間長了,會讓她們相當沮喪甚至不耐煩……”


    她也哈哈大笑:“可不是嗎,衛微言就是這樣下課的。”


    雲未寒不笑了。


    他默默地:“姑娘如此自嘲如此豁達,是不是表明要徹底把衛微言這一頁給翻過去了?”


    她無所謂的口吻:“難道不是早就翻過去了嗎?”


    那是一個小型的私人聚會,與會者都是雲未寒的朋友,也是相關領域的學者。


    他們品紅酒,喝咖啡,高談闊論,也不乏激烈的爭論。


    年子坐在一邊,隻靜靜地聽。


    許多專業術語,她聽不懂。但是,大致是了解的,他們可能最初都是“多巴胺”的狂熱研究者,但是,現在,發生了分歧。


    其中一個瘦高個子混血模樣的中年人用了大量時間談論,他從6.5億年前就出現的水母身上提取出了一種真正的長生不老元素。有一種叫做燈塔的水母,到成年階段之後,會慢慢地轉變成不成熟的息肉,如此周而複始,是真正的“永生”或者“長生不老”。


    今天,眾人爭論的焦點就在這上。


    當然並不是討論這個“長生不老元素”如何提取,而是討論它的經濟價值。


    混血中年說:“研究多巴胺這些年,你們也是知道的,經濟價值要遠遠低於我們的預期,也就是說,變現是非常困難的。可長生不老元素就不同了……”


    一個高鼻子接口:“沒錯,永生一直是人類的終極夢想。相比之下,專一效能的愛情多巴胺,無非隻有一部分女人才有興趣,但是,女人們在真正的高消費領域是遠遠不如男人的……”


    柴米油鹽吃穿用度上,買買買的的確都是女人。


    可飛機遊艇名車別墅頂級玩家……大多數是男人。


    而且,這年頭,女人並不一味依附男人,相比之下,對於“專一”的標準,已經變得更開放更無所謂了。


    激烈討論了幾句之後,大家都看著雲未寒,意思是:你現在怎麽說?


    雲未寒一攤手:“老規矩,無法達成統一意見時,三次會議後,集體表決,少數服從多數。”


    眾人又聊了一陣之後,鳥獸散了。


    年子看著最後一個人走出包房門。


    她有一種很奇怪的錯覺:那就是這些人根本看不到自己,在他們麵前,自己是隱形的——或者,他們根本不關心雲未寒到底帶不帶女人或者帶了個什麽樣的女人——他們一點好奇心都沒有,問都不問一句,隻顧著爭論自己的學術。


    雲未寒先開口:“年子,你是不是覺得很無趣?聽得昏昏欲睡?”


    “不,我覺得非常有意思。”


    “哦,為什麽?”


    “我覺得你們就像一個……”她尋思了一下:“一個很邪門的小團體……”


    “哈哈,邪教?”


    “不,比這個還可怕。就像科幻小說裏描寫的,一群野心勃勃的人掌握了長生不老的秘密,把全地球的資源壟斷,讓幾十億人全部變成了奴隸……”


    “哈哈,難道不是扔下地球,移民去天堂了嗎?”


    年子噗嗤笑出聲來。


    “林教頭,我可不可以冒昧地問你一個問題?”


    “你問。”


    “你是他們的小頭目嗎?”


    “你可以這麽理解。”


    “因為你學術水平最高?”


    “不!因為我最有錢……”他環顧四周:“包括今天聚會的這個私人會所,也是我的。我還給他們所在的研究所注資,也因此快要耗光我祖上留給我的遺產了,所以才急於找其他生財之道……”


    果然,錢才是最大的超能力。


    年子迷惑地看著他。


    “姑娘,你這眼神有點奇怪啊……”


    她瑟縮一下:“你讓我知道你這麽多秘密,會不會某一天殺我滅口?”


    他哈哈大笑:“哦,這不算什麽秘密。他們的這些觀點,都已經發表在了一些科學雜誌上麵。當然,因為這些科學雜誌太冷門,一般人接觸不到,也不懂,基本上當科幻一般看待……就像我早就告訴你的,普通人所能知道的科技,最少比已經出現的落後三五十年。因為真正頂尖級的,各方麵都是要等保密價值徹底消失才會公諸於眾……”


    年子擦擦額頭的冷汗,喃喃地:“那就好,那就好,我還真怕你有朝一日殺我滅口。對了,林教頭,以後再有這樣的機密事情,千萬千萬別再告訴我了,我是真的怕啊……”


    雲未寒不笑了,他若有所思:“我不知道,年姑娘竟然防備我到這等的地步?”


    年子苦笑:“天上掉金磚,也會砸疼腳背是不是?”


    雲未寒送年子回家。


    就像每一對正常的情侶,約會時,總會殷勤接送。


    在小院門口,年子停下腳步:“林教頭……”


    他拉住她的手:“是要吻別嗎?”


    她嗬嗬笑起來:“以後別再送貴重的首飾了,我已經有足夠嘚瑟的資本了。”


    “……”


    “再說,你花錢的地方多,犯不著在這些不切實際的東西上浪費。”


    “這些珠寶都出自我一個南非的朋友的礦藏,成本價,很廉宜。”


    年子盯著他。


    他摸摸自己的臉,詫異:“姑娘何故這樣的眼神?”


    她慢吞吞的:“其實,光曬你這張臉已經足以顯擺了,還何須什麽珠寶首飾?”


    雲未寒笑得差點就地打滾。


    那天晚上,年子沒有再發任何朋友圈。


    顯擺幾次之後,覺得很無聊,很乏味。


    她不知道那些天天曬,天天秀的人到底是什麽心態。反正,她覺得累了,不想再嘚瑟了。


    碼字到淩晨一點,提前交了一周的稿子,準備睡覺了。


    癩蛤蟆的頭像不停閃爍。


    “嗬嗬,小姐,這麽快就沒得曬了??說好的曬夠180天呢?”


    “這才曬幾次啊?怎麽就不繼續你的表演了?”


    “或者,高富帥破產了,沒得送了,曬不動了?”


    年子反唇相譏:“真沒想到哥們你那麽閑,還天天盯著我的一舉一動啊,這說明了什麽?”


    “說明馬戲團的小醜表演,為什麽會那麽好玩,大家付費也要看!!!”


    年子一巴掌拍在手機屏幕上,恨不得隔空打得他吐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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