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毓芬和她的司機離開了,佟岑岑這才去打水,給佟子良洗臉擦手。


    像佟子良這樣的病人,一天要反複擦拭身體,為了避免長褥瘡。雖然佟岑岑這樣做了,但她知道,佟子良可能永遠都不會醒過來。


    主治醫師給 佟子良新開了一種進口藥,佟岑岑拿了單子就下樓去藥房取藥。


    醫院永遠是最熱鬧的地方,擁擠吵雜,若不是逼不得已,沒有人願意到這來。佟岑岑排隊站在取藥窗口,看盡世間人情冷暖。


    有人因家人得了不治之症痛哭,有人因家人生病無錢可治痛哭,還有的人,剛剛當了母親,孩子卻夭折……有看熱鬧的,也有上前安慰的,人生百態,在這裏一眼看盡。


    前麵還有兩個人,就要到佟岑岑了。


    旁邊一個窗口,站著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孩子,二十幾歲的年紀,身形苗條,青春時尚,妝容俏麗,紮著半丸子頭,背的是路易威登郵差包——她嚼著口香糖,正排隊等著拿藥。


    她和隊列外麵一位婦人交談著什麽,時而嗬嗬直笑,時而唉聲歎氣,嬌滴滴的,似是在撒嬌。婦人捏了捏她的臉,姑娘皺了眉,在抗議,繼而故作生氣狀,婦人卻笑得滿臉燦爛。


    婦人注意到有人在看她,下意識把視線投射過來。


    四目相對,她眼神變了,表情也變了。


    佟岑岑是早就認出她來,隻是她沒有注意到她。她帶著金絲邊老花鏡,十年過去,上了年紀,視力早不如當年。


    佟岑岑目光淡淡和她對視一眼,漫不經心收回視線,視而不見,排到了她,她速速取了藥。


    取完藥,佟岑岑去電梯間等電梯。


    醫院人多,她得等下一撥了。


    她站在那裏,閑來無事就看手中的藥,正在這個時候,有人刻意站在了她的身側。


    她都沒有抬一下眼皮,沒去看那人,就感受到那非同一般的氣場——


    “佟小姐,好多年不見了。”


    婦人開口,嗓音明明溫和,卻帶著一種特有的威懾力。佟岑岑拿藥的手有一絲僵硬,良久,她轉身麵對那人。


    隔著鏡片,鄒萃屏看著眼前女子,比起十一年前那個小女孩,她的相貌體征沒有任何改變,隻是她的眼神不一樣了,眼底眸光內斂平和,是被生活磨去了棱角。


    “陸夫人,很榮幸又見到您了。”


    佟岑岑微笑,對著麵前婦人,該有的禮節沒有少,說話間,她微微躬身,算是對待長輩,亦或是尊貴身份的一種敬重。


    鄒萃屏的笑飽含深意,她看似平靜,眼角餘光卻從上至下已經將佟岑岑掃過一遍,她問她,“你怎會又回了徽城?”


    她如實道來,“我父親車禍,眼下住在醫院。”


    “重傷?”


    “腦死亡,很難醒過來。”


    她這般實誠的回答,鄒萃屏一時竟不知該回一句什麽。


    眼看等電梯的人越來越多,鄒萃屏咳咳兩聲,“佟小姐,不介意的話,借一步說話。”


    佟岑岑看人那麽多,自己在說話的時候又被人潮擠到了邊上,一時是排不上她了,便點頭,“好。”


    佟岑岑跟著鄒萃屏到了醫院大堂負一樓的角落,人較少的地方。


    此時拿了藥的陸瀾西正尋找母親,看母親帶著一個女人走開了,便小跑著跟過去。


    陸瀾西剛下了扶梯,看到了母親,剛要開口,便聽到她對那女人說,“你真是不要臉,並且言而無信,明知道你一出現就會起軒然大波,你還敢回來!”


    陸瀾西楞了一下。


    她正要多聽一會兒想知道發生什麽事,鄒萃屏看見了她。


    她尷尬的喊了一聲媽媽,鄒萃屏皺眉吩咐,“去上麵等我。”


    “媽媽……”


    “還不去?”


    陸瀾西不情不願的轉身,又偷偷看了一眼站在母親跟前正在被訓話的女人,走了。


    等到陸瀾西消失,鄒萃屏壓低聲音繼續罵,“佟岑岑,當年你是怎麽答應我的?你說了不再回來,結果呢,還是回來了!”


    “陸夫人,若不是情非得已,我又怎會回到這樣一座城?”


    佟岑岑說得平靜,可語氣中全是傷痛,一個人是被怎樣的傷害過,才會遠離一座城,永不踏足?


    她看向一旁的落地窗,一輛輛車正從地下停車場駛出來,不知怎的,心裏一下猶如貓爪。


    她突然看向鄒萃屏,“不過您放心,我不會再沾染您的兒子,陸祁南這個人,就算送到我麵前,我也不會再碰一下,我這樣說,你可滿意?”


    聞言,鄒萃屏扶了扶鏡框,不由得歎息,“可能你會覺得我殘忍,但是佟小姐,那時候你還未成年,別說祁南一個政客,就是普通人跟你有染,那也是有罪!祁南前途一片光明,可你……可你有過吸毒的前科,還……還跟一大堆男人理不清楚,所以我斷然不能同意你和祁南在一起。”


    佟岑岑垂眼,點點頭,“我明白的。”


    鄒萃屏沉默片刻,小聲的開口,卻是欲言又止,“那孩子……那孩子後來你……”


    “孩子已經打掉了,我和陸祁南,再無瓜葛。”


    “那就好,那就好。”


    鄒萃屏長長呼了口氣。


    雖然她稍微放下心來,可以想到那孩子若還在,這都已經十一歲了吧,想到這裏,她心裏還是很惋惜的。


    祁南如今已到不惑之年,還未娶妻生子,所有人家庭美滿的時候,隻有他形單影隻,每當鄒萃屏看見那情景,總會問自己,當年可有做錯?


    可不相配,就是不相配,佟岑岑這樣的市井女孩,怎麽可能嫁到陸家?


    佟岑岑看鄒萃屏皺著眉一陣思忖,不知道她在計較什麽,不想在跟她多說下去,恭敬地道了別,轉身離開。


    佟岑岑在一樓扶梯口看見陸瀾西,這個女孩子,她以前在陸祁南家的照片上看見過,陸家小女,萬千寵愛於一身,光從麵相上看就知道是善良溫順的好姑娘。


    佟岑岑在陸瀾西麵前短暫停步,在對方善意微笑的時候,她也回以笑容,然後擦肩而過。


    陸瀾西皺著眉,看著這個漂亮女人越走越遠。


    陸瀾西不明白,平日裏平易近人的母親,怎麽會罵她,怎麽會用那種凶狠的語氣質問她?什麽不要臉,什麽軒然大波,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


    周日,是陸家家庭日。


    下午五點三十,陸祁南百忙之中推了應酬回家,與父母一同用餐。


    陸家一家從政,上到陸富誠,下至陸祁瑞和陸祁南,除了小女陸瀾西,家裏的男人都是政客,這樣的家庭氛圍,隻要是幾個男人聚在一起,連吃飯的時候就是嚴肅的。


    陸瀾西覺得他們家真是很無趣,甚少會有人在家裏嘻哈打鬧,給父親看見了,是會挨罵的。


    陸祁瑞被調去了北京,除了逢年過節回來,通常時候都是一星期來個電話,所以周日陪父母吃飯的人,也就隻有陸祁南和陸瀾西。


    陸瀾西在一家銀行工作,身份瞞得緊,沒有告訴任何人她的家世,這樣一來對她而言是好事,不會有妄圖攀附權貴的人來打擾她。


    餐桌上鴉雀無聲,隻偶爾聽見筷子碰到碗碟的聲音。


    餐後陸祁南和陸富誠去了樓上書房,鄒萃屏回房聽戲,陸瀾西閑來無聊,便在客廳一邊看電視一邊玩手機。


    陸瀾西也是偶爾回家,平時住在外麵,租的酒店式公寓,反正平時都在單位吃飯,早中晚三頓都有的,要麽就是和同事去外麵吃,所以住的地方不能開火對她沒有任何影響。


    陸瀾西今年二十六了,研究生畢業,在校的時候談過一個男朋友,是學霸級別的人物,三年前去了國外,之後斷斷續續沒了聯係,這段感情就無疾而終了。


    但陸瀾西生性貪玩,好像也沒受到多大影響,失戀了一滴淚都沒掉,就跟朋友去旅行了。


    陸瀾西並不想談戀愛,這年頭女孩子獨立又有本事,自己就能養活自己,還能過得好好的,沒有負擔沒有累贅,多好呀。


    為她不談戀愛不結婚這個是,鄒萃屏腦袋都快大了,給她介紹了好多公子哥她都看不上,這孩子就跟她二哥一樣,萬年光棍。


    半個小時後,陸祁南從樓上下來,彼時陸瀾西困了抱著靠枕就在沙發上睡著了。


    陸祁南老遠看著她歪著個腦袋在那流口水,笑著過去,拿了個毯子給她蓋上。


    人剛要走,一雙手臂就纏過來了,緊緊摟住他的胳膊,伴隨著一聲膩膩的,“二哥~”


    陸祁南腰還彎著,笑著刮了一下她鼻子,“裝睡是吧。”


    陸瀾西鬆了手,陸祁南剛站直,她就跳起來,爬到了他的背上。


    陸祁南背著妹妹走在客廳裏,家裏傭人玉嫂看見了,一邊拖地一邊笑,瀾西小姐這都多大了,還跟她哥撒嬌呢。


    “我們單位的女孩子都脫單了,比我醜的,比我老的,都有人要了呀,唉!”


    陸瀾西趴在她二哥肩頭,故意唉聲歎氣,“陸部長你說我是不是快變成剩女了啊,好可憐啊。”


    陸祁南聽罷低低的笑,“比你老的,比你醜的,想必也是撿你看不上的,是不是?”


    陸瀾西抽抽嘴角,沒有接腔。


    單位的同事,能在銀行立足的,除了學曆不低,家裏還得有關係,放眼看去,在職的哪些不是家庭條件好,不缺錢,就來混個工作的,父母說出去,自己兒女在銀行,也十分體麵。


    所以,單位那些個同事,不管男女,都是些沒什麽抱負的,混日子的富家子弟,陸瀾西長得好看,追求她的自然不少,可她覺得,自己誌不在此,如果自己找的男朋友不能比自己優秀,往後的日子真是一點都不帶勁。


    這麽想來,自己在銀行也都有一年多了,看不起別人,是不是也看不起自己?


    陸瀾西從陸祁南背上跳下來,白色的襪子,站在地毯上。


    陸祁南坐下抽煙,她乖乖的拿打火機給他點煙,一邊問她二哥,“我學翻譯的,其實我想進高翻院,又覺得裏麵壓力大了,之前招人這麽好的機會我都退縮,你說我是不是很沒出息?”


    陸祁南眯著眼睛,眼前煙霧彌漫,末了吐口白煙,“職業在個人,想要一番作為,沒人能幫你。”


    她癟癟嘴,“就問問你嘛。”


    “不一定非得進高翻院,很多涉外部門也要人,你要是有此打算,我可以幫你留意。”


    “我可不想靠你。”


    見她一臉固執,陸祁南倒是笑了,彈了彈她額頭,“我隻說幫你留意,沒說要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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