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刑部侍郎,萬昌宇當然不可能愚蠢到寫個紙條當證據的地步。


    在場的所有人也都不相信。


    能直接吩咐的事兒,誰會多此一舉留個小紙條。


    但是那小紙條上偏偏就是萬昌宇的字跡,那紙張的材質也極其貴重,是除了羽皇以外,唯有萬家才有的品種。


    這種紙張當初還是萬家獻給羽皇的。


    當時參加宴席的人都是萬氏的黨羽,自然不可能給秦瑾瑜等人作證,而萬氏當時也曾大肆清場,能留下來的客人不多,能做人證的人自然也寥寥無幾。


    所以秦瑾瑜才尋了最關鍵的兩位人物。


    這個時候楊邵淵已經帶著人回來了,楊邵淵一向辦事效率極快,來去如風,一回來就一臉失望地向羽皇稟報結果:“啟稟陛下,臣將醉仙樓裏裏外外都搜了個遍,並沒有找到小萬大人所說的東西。”


    說這句話的時候,楊邵淵瞥了一眼萬昌宇,鄙夷之色明顯。


    楊邵淵當初在康王府被坑了一頓,不僅沒有完成任務反而還被羽皇訓了,當然也看蘇寒等人不順眼,如今奉命去搜查更是盡心盡力,誰知道他竟什麽都沒查到。


    所為的萬氏一族,竟也就這點兒能耐。


    萬昌宇自然也感覺到了這鄙視的眼神,一時氣不打一處來,但眾目睽睽之下,他也不好表現出什麽,隻是麵露懊惱之色:“都是臣的過失,竟真讓這重要的證據被火焚燒了去,臣罪該萬死!”


    萬建和看向兒子的眼神已經不僅僅是嚴厲,而是可怖了。


    當初那“證據”的確是被塞進暗閣裏了的,而那暗閣處並不靠東邊,離火源較遠,裏麵的東西就算真被火給燒到了,也不可能燒完,怎麽可能連個影子都沒有。


    秦瑾瑜的笑容愈發的溫柔,對著萬昌宇的方向無聲的開口,用口型說了三個字。


    我拿的。


    當初她被關起來後跟著淩君妧一起研究了一下陣法,出去之後找到了在外麵等著她的三叔秦昱荀,找了個隱秘的地方將衣服換了,最後趁著火大的時候偷偷摸摸地將東西給取出來了。


    她將東西取出來的時候,萬氏的人才剛離開不久。


    當時火勢的確大,她濕漉漉的頭發都被烘幹了不少,若非她武功還算可以,又有靈力護體,隻怕是會被困在火場中。


    蘇寒這些年內在萬府內布下了不少眼線,如今剩下的還有兩個,雖說不多,分量卻足,足以傳遞消息了。


    萬氏那邊倒也不是不想往蘇寒這邊安插眼線,奈何蘇寒從來不用新人,所重用的人也不多,每個都是知根知底的,而萬府人丁眾多,每年來來去去的家仆都不計其數,即便是盤查的再仔細也難免會有些疏漏。


    “陛下,”淩君妧簡單地行了一禮,隨即開口陳述:“那日我進京來尋君澤,在醉仙樓看到這個侍婢將郡主關在門內並鎖門,我看郡主被關的太久有些可憐,便放她出來了。”


    萬昌宇想要反駁,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那個侍婢倒也罷了,畢竟身份低微,可淩君妧身為落幽穀實際掌權人,雖說名聲不如淩君澤響亮,地位卻比淩君澤高,對方有這樣一個人做人證,實在有些麻煩。


    萬建和不慌不忙,淡定地開口:“且不說郡主被關一事是否為真,即便是真,放火的也是秦特使。”


    事發之時秦昱荀的確不在驛站而在醉仙樓外,而當時隨行使團當中的張東已經被策反,偷偷跟隨了秦昱荀並向萬氏報告了他的行蹤。


    “此案實在是蹊蹺,所說證據皆在,卻都是萬侍郎一人裁決並定的罪,”秦瑾瑜做沉思狀:“若是這樣輕易便能定罪,那按照我日所說,萬侍郎不也觸犯了律法?”


    “此案已定,並非你不服氣就能改變。”萬昌宇從鼻孔裏哼了一聲。


    秦瑾瑜壓根不理他:“陛下,此案本該移交大理寺處理,萬侍郎一人裁決本就古怪。萬侍郎上次又私自給我定了謀殺皇子和重傷朝廷命官的罪,最後也都被證明是虛假陳述,今日之事更是可疑,若是陛下準許,還望萬侍郎口中的幾位證人能前來,重審此案。”


    “臣有位故交在大理寺任職,”蘇寒悠悠開口:“他曾對臣說,這些年來雖然案件頗多,他們卻越來越清閑了,而這些都是刑部的功勞。”


    大理寺幾位主審官並非萬氏的人,大理寺也一向和刑部不合,因為萬昌宇是刑部侍郎的緣故,所以很多案件刑部都私自按下自行處置了,這麽多年來羽皇始終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大理寺的人投訴了多回也不加以理會,久而久之,大理寺自然也變得冷清起來。


    羽皇往萬建和不遠處的方向一瞥,隨後招了招手:“你,過來。”


    大理寺卿連忙走出來:“陛下有何吩咐?”


    羽皇往後一靠,似乎是有些疲憊,眯著眼睛說道:“任職大理寺的這些年,挺悠閑吧。”


    大理寺卿大驚:“陛下,臣始終牢記臣子本職,但凡是送到大理寺的案卷,臣都有盡力處置,不曾懈怠啊!”


    “既然如此,那便把這案子審了,”羽皇的語氣不容質疑,說著又看了一眼蘇寒等人:“免得總有人說朕不公正。”


    “這......”看到刑部和萬氏被打臉,大理寺卿固然高興,但是眼下的場景實在有些不太對,他猶疑地問道:“就在此地?”


    羽皇冷厲的目往大理寺卿的身上一掃,大理寺卿瞬間改口,神情鄭重:“是,臣一定不負陛下所托!”


    大理寺卿清了清嗓子,正要開口,那邊羽皇的人已經將萬昌宇方才所提的幾個縱火案當中的證人給帶了上來。


    萬昌宇對此頗為震驚,他的一舉一動都請示過羽皇,羽皇雖說沒有同意但也沒有反對,他放心地把案子先定下來了,誰知羽皇竟然給他來這一出,傾向於蘇寒他們不說,竟還不聲不響地派人將幾位人證帶進了皇宮!


    按照流程,大理寺卿當然先是詢問秦昱荀這個被控告的人:“秦特使,有人說你縱火燒了醉仙樓,可有此事?”


    雖說魏、羽兩國一直不睦,即便是如今看起來還算是友好的現象也是裝出來的,但念在對方是魏國使臣的份上,大理寺卿還算是比較客氣的。


    秦昱荀:“當時我的確在醉仙樓不假,此事卻不是我做的,而是另有其人。”


    說罷,他望了一眼張東。


    大理寺卿拿著之前刑部判案的卷宗,又詢問了一下當時在場的幾個人證,人證們都是當時正巧在醉仙樓的客人,此刻他們的說詞和在刑部之內一樣,有的說看見一個體型和秦昱荀頗為相似的漢子鬼鬼祟祟地放火,還有的直接說他看見秦昱荀的臉了,確認就是他放的火。


    秦瑾瑜向大理寺卿請示:“大人,我對這幾人的說辭頗有疑問,可否讓我問他們幾句話?”


    大理寺卿瞄了一眼羽皇,見羽皇沒有要阻止的意思,便點了點頭。


    秦瑾瑜走到那幾位人證跟前,對著其中一人問道:“就是你看見了秦特使放火?”


    眼前這姑娘笑容溫和,那被詢問的男子卻總覺得有些慎得慌,說話也有些磕巴:“自,自然。”


    “作證呢,講究的就是細節和真實,”秦瑾瑜說道:“你既然說你看見了,那你可還記得,當初秦特使是用左手放的火,還是右手放的火呢?”


    男子怔了一下,隨後答道:“自然是兩隻手一起放的火。”


    “原來是這樣,”秦瑾瑜點點頭:“那你可記得秦特使身上的特征?比如說,他臉上的那顆痣到底是在左眼的右下角還是右眼的左下角呢?”


    秦瑾瑜又微笑著補充:“別說你沒看清,事關重大,若是真看清了放火之人的臉,自然也記得細節。”


    男子被這繞口令似的問題問的有些懵圈,又被秦瑾瑜給堵了後路,一時間有些為難,畢竟在這種大事麵前他總不能靠猜去賭那隻有一半的機率。


    男子糾結了一下,然後趁著秦瑾瑜在和蘇珩眼神交流的時候偷偷瞄了一眼不遠處的秦昱荀。


    秦昱荀感受到他的目光,一下子側過身去,抬手往自己左眼處一擋。


    剛才那一側身,男子明顯可以看到秦昱荀的右眼處是沒有痣的,如今又擋住左眼,他心中已經有了答案,於是頗為自信地回答:“自然是左眼。”


    秦瑾瑜倒吸一口氣,麵上的笑容消失不見,十分苦惱地皺著眉頭,看著似乎有些惱羞成怒。


    她瞪了男子一眼之後,思索了一下方才咬著牙去問另一個證人:“你說你看見了秦特使的身影,也就是說沒看見正臉,那你能仔細描述一下秦特使的身形嗎?”


    說著,她往這婦人麵前一擋,將婦人看向秦昱荀的視線給擋了個嚴嚴實實:“不許偷看,偷看可不作數。”


    這問題問的簡單,婦人自然也回答的飛快:“肩膀有些寬,肚子稍微有些大。腦袋圓圓的,比......”


    婦人瞄了一眼站在自己旁邊的丈夫,也就是剛才被秦瑾瑜詢問的男子,斟酌著開口:“比我夫君要胖些。”


    當初在刑部所謂的判案不過就是走個過場,婦人雖然未曾仔細打量過秦昱荀的身材,但也有個大概的印象。


    秦瑾瑜“嗯”了一聲:“就這些?”


    婦人深知言多必失的道理,她確實也不知道更多的了,於是點了點頭:“就這些。”


    秦瑾瑜終於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


    她先是示意秦昱荀麵對著兩位證人,然後又走到張東的身邊,盯著他看了一會兒。


    張東被這小姑娘看的有些驚悚,正要說話間,秦瑾瑜忽然伸手在他肚子上輕輕一拍:“別收腹了,裝什麽裝。”


    秦瑾瑜下手的確很輕,張東本就被她那瘮人的眼神所驚,忽然間被這麽一拍,渾身上下一個激靈,忘了收腹,有些大的肚子頓時顯露出來。


    秦瑾瑜伸手在麵如白紙的兩夫婦麵前比劃了一下:“你們還有什麽要說的嗎?”


    “秦特使的麵上本就沒有痣,你卻說有,”秦瑾瑜的眼神先後從兩夫婦麵前掃過:“而你,隻是看到了一個身影,就敢說對方是秦特使,你難道沒有發現秦特使和張東的身形頗為相像嗎?”


    “這......”那夫婦本也是尋常百姓,受了萬氏的好處才來作證的,如今出了這樣大的事故,萬氏一定饒不了他們。


    婦人已經被嚇得有些呆了,男子則是扶著妻子勉強地開口,試圖補救:“當時情況緊急,我們夫婦二人也並未看清,郡主這實在有些為難我們了。”


    這回連大理寺卿都忍不住了:“此事涉及秦特使的名譽和兩國的交好,爾等豈敢如此兒戲?你們剛才陳述供詞的時候,可是十分堅定地說你們看見的就是秦特使,如今怎又變成沒有看清?!”


    “大人,”秦瑾瑜說道:“如今已知並沒有人看清放火之人的麵容,那婦人看見的也隻有身形,已知秦特使和張東的身形相似,那麽我是不是可以懷疑,其實是張東放的火,嫁禍給了秦特使呢?”


    聽了這話的張東臉都綠了。


    “哦對了還有你,”秦瑾瑜的笑容愈發的瘮人:“李麻子是吧?你確定是秦特使來你店裏買的東西?”


    李麻子倒是個老實人,他也確實不是主觀性質上要做偽證的:“那人來店內的時候,始終低著頭,要不就是遮遮掩掩,小人看不清他的全臉。但那人身形的確是極像秦特使,而且在那人付錢的時候露出了手腕處裏層的衣服,小人看到了魏國使團的標誌,這才在刑部作證。”


    萬昌宇的麵色又難看了一分,但也沒有出聲。


    就算秦瑾瑜提出了這些疑點又能如何?也隻是降低了秦昱荀的縱火的可能並把張東也扯進去了而已,難不成她還能找出張東縱火的證據?


    下一秒,秦瑾瑜忽然向前一躍!


    她飛快地從一名侍衛的腰間抽出一把刀,頓時滿朝皆驚,反應飛快地侍衛們趕緊一擁而上擋在羽皇跟前,而楊邵淵則直接衝上前來準備將秦瑾瑜拿下。


    就在楊邵淵要碰到秦瑾瑜袖口的那一刻,秦瑾瑜側身避開,動作快的讓人根本看不清,隨後一把抓住張東的胳膊,揮刀往下一切!


    有些心理素質不算好的文臣趕緊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年紀大了,實在看不得這樣血腥的場麵。


    太和殿殿門大開,外頭陽光正晃眼,刀麵所反射出的光接連著刺了許多人的眼,就在眾人紛紛揮袖抵擋之時,隻聽見秦瑾瑜大喝一聲:“諸位大人請看!”


    臣子們驚魂未定地放下袖子,這才發覺張東還好端端地站在那兒,四肢完好,渾身上下沒有一絲血跡,就是麵色有些差。


    不——也不能說好端端的站著,張東的一隻胳膊被秦瑾瑜抓著高高舉起,那隻胳膊雖然完好,外麵的衣服卻已破敗不堪,直接被秦瑾瑜給劈出了一個大洞!


    就連見多識廣的羽皇和萬建和都變了臉色。


    秦瑾瑜搶的那把乃是佩刀,是侍衛在危險時刻用來砍人的,並非方便使用的匕首,怎可做到在轉瞬之間削開衣物?


    蘇寒呆了呆,低聲詢問弟弟:“劍法她到底練到第幾層了?”


    蘇珩想了想:“好像是第七層。”


    蘇寒震驚:“這麽快?!”


    蘇珩冷冰冰的臉上寫著“我媳婦兒真厲害”,除此之外沒啥別的反應:“母親那套劍法本就是速成。”


    蘇寒還是震驚。


    即便是速成,這速度也太快了些,非常人所能及。


    秦瑾瑜看著大家的臉色,覺得他們似乎搞錯了要震驚的重點,於是扔了刀指向張東的手臂處:“陛下,各位大人,這便是張東縱火燒毀醉仙樓還嫁禍給秦特使的證據!”


    張東所露出的那一片皮膚上,是一**疤痕,雖已結痂,仍舊可怖。


    不難看出是燒傷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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